《芭蕉愁》残鱼

4、小雨纤纤风细细

　　飞樱怕再勾出她的伤心事来，又略坐坐，道:“家里尚有事，我且回去了。”宓蕖忙出去送，飞樱辞道:“不必。”说罢，离去。
　　绿绡进来后，道:“太太叫姑娘。”绿绡本是宓蕖密友，后来落魄，便与宓蕖作了丫头。这太太便是宓蕖生母——温家嫡夫人周氏。宓蕖擦了泪，应道:“我晓得了。”
　　到了周夫人所居坠玉阁，早已有丫头打起湘色撒花九珠软帘，迈过玉槛，周夫人却不在明间，只有尚温的阳羡茶正飘着软烟。宓蕖想起娘素来不爱喝这茶的。
　　大丫头珊瑚已经出来，道:“太太在东稍间里。”只见她头发微散，一身松花红绫袄子半紧半差，露出脖间的乔粉竹石珍珠链。下罩胭脂红翠百褶裙，腰间束的雨花小带子也不太紧，只稍稍一系。散漫得竟不像个丫鬟，放纵得又不似个小姐，显得极不伦不类。只平日里周夫人待丫鬟极好，不太计较这些，况且珊瑚平日也无大错，便不予理会。
　　宓蕖穿过次间，手扶着锦纱藤纹锦上添花碧纱橱探头往里面瞅着。见周夫人正穿着石青缎缂丝江绸皮褂，闲闲得躺在松软长塌上，底下倚着一个银红撒花金丝绒闪缎靠背。听得宓蕖过来，便坐起来拉她坐下。宓蕖道:“娘怎么这样懒了？以往这会儿不该看账本了么？”周夫人笑道:“不过歇上一日，你又来挑骨头了。”宓蕖也笑道:“这会子把我闹来，我也得闹闹你才是。”说着，便把她闪缎靠背夺来，自个儿枕着。周夫人又是笑，又是叹道:“你这死丫头，真真的……”说着，又叹了一声。
　　宓蕖也不跟她闹了，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周夫人看她半晌，道:“你也大了，到底该筹筹婚事了。”宓蕖愣了一会儿。周夫人又道:“你沈哥哥也要成婚了，你也该打算打算。你父亲虽只是五品，却也有些朋友。明年选秀，你便……”也不知是不忍再说，还是知道宓蕖早已经猜到何事，便停住了口。宓蕖闷声半日，轻声道:“宫门深似海，爹娘当真舍得？”周夫人叹道:“这是朝廷之命，由不得咱们半分。你不是不晓得，若是选上便入宫，选不上是什么后果，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罢，罢。”宓蕖再将脸挪到窗外，霞影纱极浅，透过几缕薄弱的光线，淅淅葱葱，洒在她的侧脸上。娘自幼说她悲愁，有时说着说着便飞到了窗外，不管春夏秋冬，总能勾出些思绪来。宓蕖回神，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略略点头，也多了几分凄然。周夫人脸上略有愧色，这孩子，终究太过淡薄了。只是她这样的女孩子家，这一生，又能谁说了算呢？
　　入夜，宓蕖仍旧沉声。绿绡不曾惊动她，只叫她吃了碗莲花薏米粥、竹笋丸子汤，又喝了药，这便睡了去。绿绡瞧着她的容貌，有些悲哀，拉着折琼的手，退出碧纱橱，到了次间的隔床上来，轻声道:“天下好心人极少，怎么老天却连点儿怜悯也不施舍呢？”折琼自然知道说的是谁，也往里指了指，“可怜她这样无双的人，偏偏历尽了凄风冷雨，叫人看着都疼。”说着，却觉得外面沥沥地出着声响。折琼便去看看，回来道:“竟下雨了。”绿绡忙往外瞧了瞧，果真，雨一时下了下来，沥沥疏疏，打着门外种的芭蕉，自纱罗内往外看，竟是天然一副水墨画，上了点黄昏的色彩。细风吹着萧雨，给千家万家的灯蜡添了几许相思的滋味，不知道江宁的那头，可否有这样的意境，映入他的心上？
　　以往宓蕖睡觉极不安稳的，必定辗转几个来回才能谁去。今日思绪混乱，恍惚中仿佛听到了雨打芭蕉的声音，愁重声打愁重人，雨和芭蕉那样缠绵，雨终究会停，悲戚是必定的结局，万望相惜，此夜过，相思成恨，为尔难眠。
　　思过不久，竟然安然入睡，比平时还早得多。也不知是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