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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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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亦以这骚气的姿势在房顶上趴了半晌,目送两位白衣少年将一只踢蹬挣扎哼哼唧唧的麻袋拖进了房里。
待他们都离开,萧子亦蹑手蹑脚的摸了进去。
望着面前扭成个麻花的大袋,内心一时五味杂陈,才深吸了一口气揭开了袋子,可映入眼帘的脸让他骤然瞪大了眼睛。
“你丫……谁?”
面前的男人皮肤黝黑咂亮,鼻梁高挺,怒目圆睁,除了那一脸欠揍的死样勉强还有些神似,哪里还有半点释明意的影子。
见来人似乎并无恶意,麻袋里的汉子渐渐停止了挣扎。
萧子亦迟疑着拔掉汉子嘴里的布条。
麻袋里的汉子:“我丫‘拂叶手’,你丫谁啊?”
萧子亦:“……”
正扶额间,麻袋里的汉子忽的出声打断。
“等等!你……”
黝黑咂亮的汉子盯着他沉吟片刻,突然激动的要直起身子,却因身上还被绑着,重重的跌回地上,也不顾疼,急急的喊出声。
“萧!!!萧!!!你丫是萧明……!!!”
“你丫才是小明!”
萧明镜握着布条的手忿忿的将它塞回释明意的嘴。
……
半柱香后,二人以同样不美好的姿势趴在房顶上。
自从把释明意从麻袋里扒拉出来,他的脖子就如抽筋一般,死死盯着他瞅。
“师弟,你这是……诈尸了?”
“……”
“不应该啊……当初路明心和秦临那狗东西说你受反噬连骨头都化了……死透了的……”
“……”
萧子亦低头没有言语。
释明意的眼中突的涌起难以言喻的亮光。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没死?!!!定是他们诓我!!!”
“师兄,”萧子亦扭头。
“我死了的。”
一句话,似一道惊雷劈散了释明意眼中的亮光,瞬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愣了一会,垂头自嘲一笑。
“也是,我看着你死的。”
萧子亦撇过头,不去看他。
他眼中的释明意,一直是没羞没臊,无忧无虑行于天地间的游侠,可眼前之人,年貌仍似从前,却凭白多了些许沧桑意味。
这样的释明意,叫他如何忍心去看。
“你别露这种死了老婆的表情行不行?”他拿话呲他。
“卿临台守卫森严,我是被麻袋套进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释明意憋回那点小情绪,出言询问。
萧子亦轻轻落在一个小天井里,伸出一根指头往墙根底下羞涩一指。
杂草丛生的角落里,豁然出现一个窄小狗洞。
“……”
正欲解释,天井外却穿来几个少年急切的声音。
“七哥!怎么办?释明意跑了!!!”
“快找!被宗主知道了定要受罚的!”
萧子亦一听不好,急急压下释明意的大高个就往狗洞里塞。
“往日里让你少吃点你非不听!”萧子亦一边塞一边骂。
“这他娘的不怪我!而且其实我们不用……”
脚步声却是直直的往这边过来,萧子亦扭头道:“你先钻着,我引开他们,城南客栈碰头。”说完不等释明意叨咕完,一把扯下释明意的斗篷披上,飞身跃上墙头。
“七哥!在那!!!”一个少年大喊。
不远处的白衣少年踏风而上,也轻轻落在了墙头。
好轻功!
萧子亦在忍不住心里暗赞。
“释明意!!!我说你这人有完没完?一天不找我们麻烦浑身不得劲是不是?!”白衣少年的眉头紧锁。
萧子亦:“???”
刚才那声暗赞他即刻收回。
竟然能把他认成是释明意,虽然都易了容,但个头声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瓜娃子瞎闹什么呢???
萧子亦一时噎住回望墙头上嚣张的熊孩子。
“看什么看!别以为换个脸本公子就认不得你了!乖乖回麻袋里去,等太阳落山了本公子亲自送你出城!”
萧子亦闻言自然是拔腿就跑,无意间瞟见少年腰间的长剑,心神恍惚,待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剑气袭来,他稍一躲闪就直直的跌下墙头。
倒霉催的,千万别是脸先着地!!!
“吧唧”一声。
萧子亦不负期望的糊了满脸泥。
……
卿临台这鬼地方就是和他命里犯冲。
翻身坐起,萧子亦泥猴面孔下一双烫的发亮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少年腰间的佩剑。
霜练。
是他的霜练。
高个少年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盯了半晌,怒道:“老流氓!纠缠调戏宗里的女修也就罢了,你你,你盯着哪看呢?!别看本公子!玉竹!揍他!”
一旁被乎作玉竹的小少年忙急急找了条麻绳立时便要将萧子亦捆了。
“二位壮士且住!容我说句话行不行?”一听又要绑,萧子亦慌忙回神,赶忙抬起了尔康手。
“有话快说!”白衣少年抱胸吼了一声。
萧子亦:“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真的!咱们都斯文一点好不好?我不添麻烦!真的!自己走!马上走!”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白衣少年额头青筋暴起。
“我信你个鬼!你之前也这么说!然后前脚走出卿临台后脚就回来纠缠后山的女修!你知道那天我被罚的有多惨吗?!”
萧子亦:“……”
秦临对傻子的容忍度从来就不高。
所以秦临对释明意的容忍度向来很低。
可释明意在卿临台惹的鸡飞狗跳人人喊打,秦临居然忍他到今天都没出手揍他,他的涵养定然被迫修炼的更加高阶。
思索间,他已被那俩少年捆的结结实实塞进了麻袋里。
被拖着走了半刻,麻袋却突然不走了,萧子亦惊喜抬头。
难道两位小骚年想通了?
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惊吓。
他萧子亦果然和这鬼地方犯冲。
“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让萧子亦周身血气直冲脑门,旋即又消散的无影无踪,一团污糟花泥下的脸白的几无人色。
“宗主,刚抓了释明意,天黑后送他出城。”
沉默了许久,秦临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必了,放他出来。”
“宗主……”少年似是惊讶,复又急急道一声“是。”,动手揭开了袋子。
花泥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等到少年解开了捆他的绳子,萧子亦已是面如死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呢?
直接逃?在秦临面前还不是老鹰捉小鸡。
装个死?在秦临面前估计就要真的死了。
扮个傻?在秦临面前……这个可以有。
悬着心,一脸视死如归的睁开眼,九载光阴,他与他只此一面。
玄色衣衫,玉冠束发,虽还是含笑,可他只是无端端站在那里,便有冷意。
秦临。
萧子亦不禁轻叹。
九年,他变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满身伤痕晓行夜宿逃上洗叶山的少年了。
两个孩子自觉的退下,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萧子亦坐在地上,内心默默的颤抖。
他这身行头骗骗练心也就罢了,在秦临面前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你变了许多。”秦临打破这宁静,背着身走了几步,声音里分不清喜悲。
秦临斜眼瞥见这满脸的泥,嘴角微扬似是嘲讽,眼中却无笑意。
“我本以为你一见到我便要为他报仇,多年不见,你终还是学聪明了,这易容术如今也是修的愈发精进,连我都要被骗过去。”
萧子亦不再颤抖。
他没有认出他。
一时不知是喜是悲,萧子亦装模作样的揩了揩嘴角边的泥,扯了扯嘴角。
秦临见他不语,继续道:“这九年你纠缠不休,不就是不肯信?如今好容易见到了,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他一顿,嘴角绽开一个笑。
“都是真的。”
“他死了。”
“子愚……呵,那老瞎子当真是了解你,确应了你的名讳,半生愚昧。”
秦临眼中闪过的恶意,下嘴之毒,让萧子亦听了都不免握紧了拳头,他不敢去想,若是释明意听到这些,该如何忍的下这一口气。
“从今以后,便再也不要来卿临了,也不要再去找路明心,你一个人,既杀不了他也杀不了我。”
秦临转身拂袖,故人容貌如旧,未染风尘。
一言一语,实是字字诛心。
苦笑一声,萧明镜抬头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人。
也许他根本没变,他依然是那个狠戾无端,只一眼便能算尽千机的人。
半柱香之前萧子亦还后悔自己慌慌张张的冒充释明意,可现在,他几乎是庆幸的,庆幸听到这些话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那个苦苦追寻真相,一念执着了九年的傻帽。
胡乱抹了把脸上已经浸湿的花泥,萧明镜扯了扯嘴角,从卿临台正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无一人出手相拦。
……
是夜,萧子亦与释子愚双双蹲坐在客栈的屋顶上,榴花红在晚风里飘散醉人的甜香,他二人只管饮酒,良久无言。
萧子亦喝了口酒。
“我今日找到我的剑了。”
释子愚抬头,“哦,霜练啊……听闻你之前曾有诺言,所以你故去以后……剑就送给那孩子了。”
“他倒还肯要……我还以为他会断了那剑以泄心头之恨呢。”萧子亦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你的剑呢?你把阿长放哪了?”
释子愚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丢了。”
“丢了?”萧子亦一下子坐直,“为何丢了?怎么丢的?”
“不想要了,就没了呗。”释子愚口齿不清道。
萧子亦没有再追问下去。
又是良久的无言。
“对不住。”释明意开口。
“对不住?”萧明镜莫名。
“你……”似下了天大的决心,释明意扭过头。
“你死的那天,我……”
“是我……没用。”
“不必在意,”
萧明镜也扭头,拍拍释明意的肩,满脸的语重心长,“你没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懂。”
“……”释明意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
卿临台月已西沉,萧明镜看着醉倒在屋顶上睡的四仰八叉的释明意,他卸了易容,依然英气挺拔,似终得一场久违的安眠,可即使是已醉的昏天暗地,微黑的手仍死死拽住萧明镜的衣角。
萧明镜揉了揉他乱糟的头发,抬手灌了自己一大口榴花红,声音沉沉发涩似有哽咽。
“我知道,都不是你的错。”
“师兄。”
那最后二字掷地有声,萧明镜坐在檐上望向不远处的业清塔,月满西楼,卿临晚风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