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有名》三伏川

37、第 37 章

　　坐的马车从闹市到冷街，转弯就有十一次之多，约莫走了三刻钟，这地界也真够大的！
　　到了地方周老二吩咐来人把他腿上捆的绳子解了，一老妪上来扶着他下了马车，嘴堵着眼蒙着，只能听到附近有不同轻重的脚步声来回走动，但无人说话。

　　“郎君抬脚，要过门槛了。”
　　搀扶着他的老妪抬了抬他的胳膊提醒道，别人说什么他也就照做，周围不知情形他也不敢胡来。

　　抬脚迈过门槛后进了一间屋子，老妪腾出一只手在墙上按了按，随后地上传来石板摩擦的咔咔轻响。
　　就在陆泊宴看不见的脚下有石砖翻转露出仅供一人进出的洞口，底下还有向下延伸的几段石台阶。没了搀扶，他被老妪推搡着被迫扶了墙沿着石阶而下。

　　他心道：竟还有暗道！
　　惊觉后他手心也捏出了汗，手里还攥的一些红色染料结成了一团，院子里人马不少情况也不明，他没机会留下记号，如果魏怿能找到这间屋子就会发现地上留的些许粉末。

　　外面的脚步声最大可能是看守或护院的，看管这般严密还设有暗道，陆泊宴苦笑连连，不知魏怿能不能发现！

　　石阶下了十一步才到底，又摸瞎往前走了几步老妪扯了他衣领示意他停下。一阵索索抖动有铁链响，他的腿上有了冰凉触感后就紧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老实着点！”
　　老妪训斥完后手劲也够大，一把抓住他的脚脖突如其来猛的一拖，陆泊宴还没站稳就被踉跄的摔坐到地上。

　　老妪将铁箍锁上他脚踝后才解开了他手上绳子，忙活完了老妪没多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听到周围在没了动静，他才掀开蒙眼的布条扯了嘴里的破布。等适应了眼前的光线，抬脚就感受到了沉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还被镶在石墙内！
　　锈迹斑驳的铁链相当结实，靠他自己横拉硬拽也不会有任何松动。他起来后半弓着背环顾了一下四周，背后石墙上还镶着一盏暗淡的油盏，左右两边是黑的看不出颜色的石墙，牢房低矮压迫感极强，他还没直起身脑袋就撞到了牢房顶，怪不得老东西一直在身后压着他不让抬头。

　　这是地底密牢！

　　说是牢狱又有不同，这里没有牢门，只有左右两堵石墙，拖着铁链哗啦哗啦的往前走了几步，铁链有两米长刚好够他走到牢门的位置。
　　除了油灯能照到的方寸之地，包围他的则是无尽的黑暗。透过微小的火苗勉强还能看到对面的牢房布局，同这里一样空荡的只有两面石墙和在地上扔着的铁链。

　　油灯里没有多少灯油，也就够燃烧不到半个时辰的，他又从重新拖着铁链坐到了油灯下。说实话，这种寂寥空洞的地方搁谁在这种环境下也免不了发憷！周边极静一丝声音都没有，他有试着说话、叫喊，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石头牢顶坚硬封闭又密不透气，憋闷的空气里还混杂着各种难闻的腐臭味，地上不时还能看到爬过的蟑螂蜘蛛，和这阴暗的坏境相辅相成还真够应景的！

　　他变着调的喊了几声，喊累后就坐在地上开始研究铁链，手指粗的铁链自己是没本事打开了，之后的时间他只能盯着豆大的火苗等。
　　起初他还在计数来算时间，可后来肚子空了油灯灭了，自己被乌漆抹黑包围着，睁着眼闭着眼都一样，来的时候是申时左右现在应是入了夜。

　　一片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偶尔挪脚抖动铁链的声音，模糊之中的他好像睡了又好像醒着。

　　又是一阵抖动锁链的响声，这声音他都习惯了。

　　可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对！...脑子里突的不由轰炸开，这是——他确定自己刚才可没动！

　　“是谁，谁在那！”
　　他略显急促的声音在周围回荡，此时的他眼神在黑暗中锋芒四射异常镇定！

　　“是......饿鬼！”
　　隔了稍会，突然一声及其嘶哑微弱，犹如被砂石磨过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响起。

　　陆泊宴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捂住了耳朵，这声音听了真难受的慌，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暗道。

　　“怕什么，我是人。”

　　哑涩的声音气息不稳的再次响起，陆泊宴这才反应过来，瞬间开嚎了一句：“记住唠，人比鬼可怕得多！没听过人吓人吓死人啊！”
　　他不爽的又道：“人在哪呢，我刚才都喊了大半天了，你怎么都没出声？”

　　“在你隔壁，我都不知......知道自己晕了多长时间，又哪能听到你喊的！”

　　“你晕了？”他一个机灵猛地问他：“你可是于擅？”

　　于擅给出的反应挺大，嗓子明显是发着抖的，嘶哑的声音中还带了哭腔，“是我！是我!你认识我？你怎么认识我？”

　　陆泊宴忍不住拿手捂了脸算是了了一桩糟心事，道：“你先别急，我在旅途中见过于管家，是他找我打听过你，于管家和你家人也都一直在四下寻你。”

　　听他这么一说于擅抽咽的更甚，声嘶力竭道：“爹......娘,于伯......天啊！”他情绪起伏太大临近疯魔，大吼着诅咒道，“都是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畜生害的！都是他们害的！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也不会随了他门的意！他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待他一阵声嘶力竭过后才平静下来想起另一人，他无力道：“多谢兄台告知于某家人的消息，敢问兄台名讳？”

　　在黑暗中摸索着过去陆小郎贴着墙跟坐下，自报家门道：“我姓陆名泊宴，是寿州霍县人氏，本是要去邓州办事，怎知会遭了此祸。”
　　他眨巴了眨巴眼，想：魏怿这会定是在想方设法来救自己了。

　　“于公子又是怎么被抓进来的？”他问。

　　于擅重重的咳了两声，缓了好长一口气才有了力气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宋初年间科举可以说是读书人通往仕途的唯一途径，科考制度大体同唐代一样，有常科、制科和武举之分。考试阶段也仅有三种级阶，一级是由各州举行的取解试，二级是礼部举行的省试，三级是殿试。
　　于擅此次乃是经县学夫子举荐来参考州试，从小熟读诗经、诗赋和时务策论，这场州试对他来说不难，考后心情难得放松一路回程自是赏山观水一路悠然。

　　意外发生，也只能说于擅运气不好，行至应山地界眼见天黑他便找了户农家入住，不巧这户人家正是人贩子的窝点。

　　“他们将我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日夜颠倒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要我不松口就会被他们一直关着。”说着于擅又重重的喘了口气，“我多日未曾进食，肚中难耐便晕了过去，他们不会对关押的人毒打，伤了皮肉的模样更是卖不出好价钱，他们想要听话的，能随便任由他们拿捏的。关押的人只要松了口就会被人带出去习学琴棋书画史文雅记，如我这样不屈的自是被饿着渴着活的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

　　这群人用的是心里战！空间逼仄、不知日月，长时间的孤独、压迫如此便会击破人的心底防线。

　　他道：“于公子先缓一缓别急着说话。”
　　陆泊宴能感受到他撕裂的嗓子所带出的无助和对于命运的绝望！

　　“无碍。”于擅自嘲道：“让我多说些吧，我怕时间长了哪天自个就熬不过去了，怕忘了自己是谁！怕自己真死在这腌臜的地方!”说完他又扯着干裂的嗓子狂笑不止。

　　撩起锁链撞了撞墙壁发出“哐哐”的声响，他担心于擅在这种境遇下真把自个给逼疯了，忙安抚他，“于擅，听我的休息会，于伯正沿路找你，总有一天会找到这光化县地界来，还有我朋友也在外面，他一定会找机会来救我们的。”

　　于擅止了笑落寞道：“没用的，光化县是个黑到底的狼窝，县官恣睢！百姓默然！官官相袒整个光化都是由肉皮到了骨子里的！这里的所有百姓都是官府的爪牙，你朋友想要出手相救就是同整个光化县为敌，又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整个光化县！陆泊宴眉心鼓了起来，之前是他想简单了，若是普通的人贩子看管总不该如此严密，整个光化县！如此想来这里边定是牵涉到了不少朝廷命官！果然如周老二所言！

　　陆泊宴暗自心惊之余——是自己莽撞了！魏怿在外面必会照他说的调查清楚此事,而后再上报官府，若上级官员都牵扯了进来......魏怿的行动可就险了！

　　魏怿是深山老林的常客，想要在山林里解决追来的人自是不在话下，一路隐藏身形未有任何暴露后就随马车进了光化县，朴刀还留在骡车上想必也被那伙人贩子给搜罗走了。
　　马车停在县中深处的一所巷子里，巷子里一户宅院的后门打开马车随后驶入，宅子围墙很高，魏怿不知里面情形便起足轻点，飞身落于宅子侧墙外的一颗老杨树上。

　　有老妪上前撩起帘子对车内的陆小郎说了什么，他犹犹豫豫的蹭下了马车胳膊被老妪搀扶着进了中堂，这一切都被魏怿尽收眼底。
　　后院有护院四人来回巡视，魏怿没敢轻举妄动，趁着天色暗下来后他又围着外宅走了一圈，宅邸很大，红墙黄瓦、假山水石、楼台亭阁，别致的深幽院林可谓是穷奢极欲！

　　待天彻底黑后宅子各层小楼也都起了灯，廊下不时有些模样清秀的良俊男女被人带领着进了各层楼阁。

　　不成想一个小小的城县竟有这样扩卓的宅子！

　　陆泊宴已经被关押两天也饿了两天，可说是滴水未进，这期间有一年轻女子来过一回，无非就是劝诱他放聪明着点，出去伺候人总比在这里挨冻挨饿的强，陆泊宴充耳不闻就跟坐着入定一般丝毫未动，女子巧言劝说后看他还无所动容更是摆了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架势，尖声叫骂了两句不识抬举后扔了半个杂面饼子撂下碗水走了。

　　饼子和水救命的食物他都没动，于擅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情况已经相当糟糕，看守的人已经把于擅当做不存在的“东西”，打算活活饿死他！
　　他试着叫了于擅几声，于擅那边丝毫没有动静，锁链太短他也过不去，拖着饿过劲的身子辗转来去他拉长了声音呼唤起来：
　　“于擅...于擅...听我一言，黄泉路上过，奈何桥上踩，吾来劝君见孟婆，有何怨苦诉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