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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恨不相逢年少时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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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的温热随着无心的离去迅速退却,萧瑟双手交握,却无法让手指重新暖和起来。自从失去曾经的一切后,他总是拼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比如说……金钱。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空虚。亲情,友情,权势,地位,名誉,荣耀,这些,都是他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在一夕之间,物是人非,于他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他甚至难以想象,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泥泞黑暗的深渊里爬出来,维持着如今这番令人厌恶的虚伪表象。他甚至会有些愤世嫉俗,尖酸刻薄,唯有内心深处,隐约闪烁着一点星火,让他不忘初心,不要向这个世俗低头。他,不甘心!
为什么?对他好的人都不得善终?不是因为他带来了不幸,而是因为,他不够强!不够强所以无法守护自己珍爱的一切!但是,那些人又凭什么!凭什么肆意摧毁他所能够拥有的温情?琅琊王叔是这样,现在连无心也……
“劳烦掌香大监不远千里来找我这个小和尚,真是荣幸啊~”
无心双手合十,远远的和瑾仙行礼,一副熟稔的语气。“大监。”
“别叫我大监,大监是宫里那位才能叫的。”瑾仙不吝辞色。
“瑾仙公公。”无心依旧微笑着,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你这么恭敬,我倒是不习惯了。”瑾仙言语中也透露出故友似的熟悉,“那年和我把酒言欢的白衣邪僧,去哪了?”
“那时你来找我是喝酒,可这次来,”无心眼底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一丝凝重,“却是抓我。”
“宫里那个人的命令我不能不听。”瑾仙略微无奈,“但保住你这条性命,我还是能做到的。”
萧瑟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收紧,他不想当年的事情再在他面前发生一次!那时,他未能保下待他亦父亦师的琅琊王,今日,他就不信,他连一个小和尚都保不了!若是来的是其他几位他不敢保证,但瑾仙……
“瑾仙公公,好久不见。”
瑾仙微微一愣,神情严肃地盯着凌空踏步而来的贵气少年,这身法,这身姿气度……那张脸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合,永安王,萧楚河?他怎么会和无心这小和尚在一起?难道……无数的猜测在脑海中闪现,不论如何,就宫里那位对永安王的重视而言,他的消息,远远比小和尚的去留重要得多!
一别数年,自从琅琊王一案后,萧楚河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出现,久而久之,甚至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些谣传,瑾仙是半个字也不信!从小就那么皮实的小子,能把宫里搅翻了天的,怎么会这么轻易丢了性命?现在看来,性命虽然无虞,只怕是吃了不少苦,以往,就算是寒冬腊月也是只穿着紧身的单衣,现在已经开春了,却依旧裹着厚实的狐裘,脸色苍白,步履虚浮,瞧着虽然贵气,却也有些病歪歪的。以至于,他一眼都没认出来,这还是当年那个桀骜不驯敢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说得群臣为之动容的萧楚河吗?
任凭瑾仙公公打量,萧瑟大大方方地走到无心身旁,略上前半步,隐隐将他挡在身后。趁着瑾仙不注意,他壮着胆子偷偷地勾了勾无心的小指,本打算一触即分,安慰他一下而已,谁知小和尚得了甜头,紧紧勾住他的手指不肯松开,甚至,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这个不正经的和尚!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瞎胡闹!
永安王在这里,或许有他的打算,瑾仙与他素来关系不错,从私心上来说,也不想与他为难。
五大监虽然手握大权,说到底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既然皇帝表明了态度,还稀罕这个儿子,于情于理,他都该给永安王几分薄面。
“唉~寒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瑾仙叹息着念了句诗,转身招呼座下童子,“我们走”。
“小无心,九龙寺的人很快就会来,你还是赶紧逃吧。”
“逃不掉的。”无心摇了摇头。
“是,”瑾仙微微侧头,“你的命能逃掉,但是你的命逃不掉。”
就算逃得性命,也逃不开命运,以及,身份。
这话,既是说给无心听的,亦是说给萧瑟听的。逃避,从来都是最没意义的事。
瑾仙毫不耽搁地匆匆离去,他必须把永安王的消息传回去。整整四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寒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嗯?”
无心把玩着萧瑟白皙修长的手指,说出的话却带着些许咬牙切齿。
“呵~把酒言欢的白衣邪僧?”
萧瑟挥开他,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瑾仙公公可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雪剑沈静舟,一剑既出,风月枯萎。姿容倾世,引得无数青春少女芳心暗许。”
“萧瑟~萧老板容颜倾世,天下风流,你一人独占八分,谁敢说个不字,我帮你揍他。”无心厚颜无耻地挨上去,抓住他手臂,“什么风雪剑风雨剑,我不熟。”
“……”比什么都不能跟这和尚比脸皮厚,萧瑟只好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看了无心半天欲言又止的王人孙,“你不是找他有事?”
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小和尚默念一声佛号,唉~美色误人呐~小和尚做不到四大皆空,就只能与佛陀无缘了。
转身面对王人孙的时候,无心的神情变了。若说心中有恨,那是必然的,如果是五岁的他,肯定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但是现在,仇恨依旧有,却也不至于要对方去死,他虽然不是真和尚,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这人不仅是父亲的至交好友,亦是老和尚在这世上唯一的故友。老和尚说,放下仇恨,等于放过自己。如今看来,确实如此。王人孙当年被情势所逼,背叛挚友,这十二年来,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就算不杀他,他也不会比死更好过。像他这样,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想到这,无心忽然觉得痛快了。
“见到我,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叔叔?”
那一声叔叔叫王人孙彻底崩溃,他日日买醉想要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间。当年一起煮酒论道,对酒当歌的挚友,跟前跟后一脸崇拜缠着他要学碎空刀的娃娃……
当啷一声,王人孙手中的破戒刀掉落地面,他整个人如同老了几十岁,颓然地跌坐下去。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你来见我的场景,我就想着,如果你来杀我,我能做些什么……大概,就是把刀递给你。”
王人孙捡起破戒刀,递到无心面前,插进地面,一副甘愿赴死的模样。
无心瞪着那把刀神情变换莫测,心中涌起的恨意与痛苦让他差点就要握住刀柄,耳边如同魔音蛊惑着,一声声都是杀了他!杀了他!眼前却忽然出现老和尚慈爱的眼神,猛的一个激灵,魔念退散。
“放心,我不杀你。”
眼前这个法叶尊者,早已不是当年的天山派弟子王人孙,冤冤相报何时了……无心看着这个颓废的僧人,只觉得他有些可怜。
“你不杀我,定是有更麻烦的事要我去做,我倒情愿,你是来杀我的。”往日种种,是非对错已不可究。今日之事,王人孙大概也能猜到,中原武林,怕是不放心将魔教教主之子放虎归山。当年的他选择了所谓的正道,背叛了挚友,这一次,他又该如何选择?
“不麻烦。我不过是,想请你为老和尚做一场法事。毕竟你是老和尚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由你来为他主持这场法事,也算是报答他这么多年的唠叨。”
“三日之后,我在大梵音寺旧址等你。记住,我要的,是整个大梵音寺为我做这一场法事。”
法叶尊者向师兄法兰尊者讨了三百个和尚,为忘忧做法事。
无心执起萧瑟的手,拉着他一起跃上围墙,又朗声说道:“十二年前,他们逼你卷进来,十二年后,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说完,就拉着萧瑟双双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