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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银手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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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终于打开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很多大学期间的趣事,最后聊到毕业那段时期时,气氛便略微有些沉重。
那时候唐要和夏啟都去实习了,在不同的公司,没事时他很少回学校,一学期跟夏啟也见不了几次面,对他家里还有他本人身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等得闻盛杨的一些恶劣行径的时候,他已经跟宁书远分手,远在重洋之外了,成天得过且过地顾影自怜,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夏啟怎么样,最多就是深夜打电话将熟睡的盛杨吵醒给骂了一通而已。
“夏啟,你老实告诉我,你……”思及种种,唐要颇在意地问:“你有没有怪过我将你推荐给了盛杨啊?”
夏啟闻言浅浅地笑开:“你是推荐我去他们公司实习,又不是别的,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怪你?”
“话是这么说,但是就算没有我的推荐,你当时也能找到很好的实习单位的,而且,如果没有我的多此一举,你也就不必受盛杨的那些欺辱了。”
“一码归一码……”夏啟是个很通透的人,话题聊到这里,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很干脆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对于你的推荐,我是真心感谢的,还有盛杨,在与他刚认识和相处的头两三年里,我也是一直都衷心地对他曾经的出手相助心怀感激的,后来……后来的那些事,一方面是盛杨吃错了药,一方面也是我咎由自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知道唐要的为人,唐要不是故意将自己推到盛杨面前,以图让彼时还对唐要抱有非分之想的盛杨分散注意力的,也知道唐要一直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事情而对他心怀歉疚,觉得是他将自己羊入虎口,因此现在在他面前,连打探他对盛杨的真实态度都要靠旁敲侧击,更不好意思明着劝说他不要再瞎折腾,好好跟盛杨过日子的话,可是在他最无助、最焦急的时候,如果连盛杨那样愿意施以援手的对象都没有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
唐要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半天只说出来一句:“盛杨不能再失去你。”
夏啟看着白茫茫的天空,很久才收回视线,用很低的声音道:“我很羡慕你们。”
可以在家人和朋友的祝福下,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相濡以沫,白眉偕老。
宁书远给他换上一杯热茶,满眼诚挚地说:“都会苦尽甘来的。”
过了初六,唐要和宁书远的婚礼便近在眼前了,接下来几天,他们紧张而忙碌。要联络不同的人确认最后的细节,要安排宾客的食宿,要了解相关的风俗人情,要熟悉婚礼流程,还要布置婚房……
初九下午,两人去了婚宴厅,盛杨和夏啟作为伴郎也陪同,在主持人的带领下,大概过了一遍第二天的流程,流程是唐要跟婚庆团队再三商定好的,因此他比较熟悉,宁书远则有点状况外,这里要停顿一下,那里要干嘛干嘛,他怕明天出错,提出再彩排一次,唐要气定神闲地告诉他,到时候只需要跟着他走就行,又说有客人到了,在他安排的酒店里,等着要见他一面,他不得已,只能在过去的路上自己在脑海里拼凑记忆。
宁书远没有想到唐要说的客人会是舅舅他们,他甚至都以为他们不会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因为从上次回去告知了结婚的消息后,过了这么久舅舅都一直没有明确地说会出席,更别说还提前一天到来,就为了要事先见他一面。
跟舅舅一起来的,还有上次唐要想见但没能见到的徐正洲,宁书远也是有很长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曾在他的少年时代里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表哥了,在他印象里,徐正洲一直是偏胖,长相中带点匪气的样子,但眼前的人,体型依然高大宽厚,但却并不见得胖,而是比较强壮,看得出平时运动量很大,瘦下来的脸也没有当初张牙舞爪的凶相了,反而给人沉闷的感觉,应该是这几年间有所经历。
简短地寒暄过后,徐茂元让徐正洲从随身的行李包中拿出一个东西,特意用两块应景的红绸包着,递给宁书远:“你舅妈这两天感冒了,烧得厉害,在医院挂水,实在来不了,正羽忙着照顾她也走不开,就只好派我们两个当代表来了。这个手镯,是她嘱咐我一定要带来当面给你,是当年你奶奶留给你的遗物,叫你舅妈保管着,说要传给她孙媳妇的。”
宁书远双手接过,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只纯银手镯,粗细和筷子头差不多,色泽光洁,款式质朴,除了游走的细长花纹,没有太多的修饰,宁奶奶曾用戴着这对手镯的手轻抚过宁书远的头,慈爱地拉过他的小手,也用那双手为他洗衣做饭,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撑起一片可以抬头仰望的天空。
“好看,奶奶真有品味。”唐要不遗余力地夸道,自动对号入座:“‘孙媳妇’谢谢奶奶。”
宁书远用指腹轻轻摩挲手镯边缘,眼底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丝哀伤,随即很快掩饰下去,他神情真挚地用布料将手镯原封包好,揣进了大衣兜里,才对徐茂元道:“舅舅,代我谢谢舅妈。”
“咳,谢什么,她早年间那样对你,难为你不跟她一般计较。”徐茂元表情尴尬,叹了口气,老话重提:“也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没本事,不中用,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还好你自己争气,找的对象……也靠谱,以后好好过日子,有空多抽时间回来陪舅舅喝两杯。”
虽然他话语间有短暂的停顿,但总归也是对唐要做出了正面的认可,宁书远对舅舅能给出这样的反应已经很满意了,也不在其他的话题上多做牵扯,很爽快地应道:“我会的。”
宁书远能跟他舅舅消除隔阂,唐要心里也挺乐见其成的,便也抛下了此前对这一家子有意无意的敌意,笑嘻嘻地搭腔:“我也会的,舅舅。”
徐茂元欣慰地点点头,转身对打过招呼后就没有再说过话的徐正洲说:“正洲,你的事,就自己跟你表弟说吧。”
徐正洲又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这回是用报纸包着的,挺大一坨,足有几块板砖那么厚实,沉甸甸地拿在手里,他清了清嗓子才艰涩地开口:“这钱,还给你,不知道你的银行账号,没法转款,只好取现带来给你了。”
他从未以“表弟”称呼过宁书远,也不好意思再对他直呼其名,但又没办法像唐要那样亲昵地叫他“书远”,只得略过这个步骤。
敢情里面包了一大摞现金?唐要看得有点迷,摸不清这是搞哪样。
宁书远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怔了两秒,没有接,淡然道:“不用了,你留着吧。”
“当年结婚的时候,我老婆她们家要求比较高,我妈实在憋得没办法,不得已才去找的你,我知道为了要那四十万,她将你闹得很不安宁,对此我替她向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体谅一下她。”徐正洲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小时候不懂事,处处欺负你、打骂你,也跟你说声对不起,你要是想,我愿意让你狠狠揍一顿,绝不还手。”
“什么四十万?”宁书远还没发话,唐要倒听得火气起来了,冷着脸问:“你们对宁书远做了什么?”
“唐要……”宁书远挥手拦在他身前,回头道:“别激动,没什么的。”
唐要伸长脖子朝徐正洲怒吼:“我他妈问你你们都对宁书远做了些什么?!”
凭什么要在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宁书远?
“冷静一点。”宁书远转身面对唐要,骨节分明的双手按在他的肩头上,看着唐要胸口一起一伏,怒不可遏的样子,无奈地笑道:“你要在婚礼前夕动手打人吗?”
徐正洲手里拿着钱,被唐要吼得一愣,听到宁书远这话,还是很硬气地说:“没事,他帮你出手也是一样的,我都受着,这是欠你的。”
宁书远的面容近在迟尺,唐要稍微平复了些,仍然气急败坏:“别人都骑到你头上去了,你还笑得出来?”
四十万对现在的宁书远来说不算什么,对他唐要就更不值一提,但是放在过去几年——在他唐要背井离乡,宁书远一个人抱残守缺,拿身体健康为资本,不要命地辛苦打拼的那些年里,该是多么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而这压力还是来自从小就苛待他的舅母,并且是为了另一个动辄对他恶语相向、拳打脚踢,让他成年后仍无法走出心理阴影像常人那样卸下防备安心入睡的人。
唐要甚至都能想象到宁书远在听到这样可笑的要求后,仓皇无力的画面。
“都过去了,我心甘情愿的。”宁书远单手抚摸他因为生气而格外鲜活逼人的脸,语气平淡地安抚道:“没有舅舅、舅妈,也就不可能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宁书远了。”
唐要别过脸,还是很不爽,不爽徐正洲,不爽宁书远的舅舅舅妈,也不爽自己。
要是自己没有负气离开宁书远,又怎么会轮得到他们对宁书远趁火打劫。
宁书远耐心地哄道:“好了,一会儿还要跟盛杨他们一起吃饭,开心点。”
在徐正洲的坚持和徐茂元的劝说下,宁书远最后收下了那笔还款,徐正洲现在老婆孩子都靠他养着,干的也不是很赚钱的工作,因此并没能一下子还完全部,而是先将手头上宽裕出来的十万拿了出来,剩下的三十万说会争取在接下来的三五年内还完。
宁书远当时在凑够那笔钱,交到刘美娟手里的时候,就没指望过能再收回来,但他也不是当真就完全心甘情愿、乐善好施的人,既然徐正洲有那份心,他便也不多推辞,只告诉他不用勉强,慢慢还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