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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亲相出了后遗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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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吃喝完毕,搓麻得搓麻,游戏的游戏,像一般亲戚聚会一样的尽一切可能休闲娱乐……
唯两队人马气氛严肃。
其中一队现正楼上,一个书房碾磨并铺开宣纸,一个横抱双手,斜倚在门口。
叶锦知道老太太把她单独叫上楼来的目的,不等老太太询问,她摸着额角上火出的一个疙瘩:“奶奶,您这出有点意思。”
老太太蘸饱了墨,盯着宣纸,不抬头:“怎么,你也觉得有意思?”
“目的再明显不过。我觉得四年没见您,您老还是爱操心,瞎操心!说得直白点是多管闲事。从我大爸那辈就开始管,管到我爸那儿终于出了事,还以为您真的从此歇手,并且真跟我爸拉开距离,叶老四家所有事您都不会过问。没想到从我这儿你又找到了管事的成就感。奶奶,您累不?”
“我总归是你奶奶!有你这么跟奶奶说话的?”老太太被刺激得拉歪了一笔。
“实话实说而已。奶奶,老叶家又不是我一个孙子辈的没结婚。小堂哥不也是光棍?还是男丁,又在我前头,怎么着你也该关心关心他,不然,真觉得您有点偏心。”
老太太扔了笔,看着叶锦:“你也觉得我偏心?你就不明白奶奶我为什么偏心?”
“你打小就疼我,这我明白得清清楚楚。我亲妈做错事,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要不是奶奶您,我可能在哪儿都不知道。但是奶奶,您既然最疼我,为什么不仔细地替我考虑考虑,我不想结婚我说了千把百次了!就算要谈男朋友,现在时代开放,我也会自己努力。您放一百个心,我一定争取三个月内主动带人来吃饭!”
苏老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锦见老人家气色不对,缓了心气笑道:“我知道您是好意,您一直在担心我。”说话间转了身。
人走后,老太太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琴姨端着从天台上摘下的新鲜葡萄,看了眼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人,走进书房,对深皱着眉头的老太太说:“您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还嫌心操得不够!锦丫头这么大个人了,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况且还在外头晃荡了四年!”
老太太摇头:“就是这样我才担心,那四年没有一个电话,人在哪儿,做什么我们知道?唉,我是怕她……”
“她能被你二十四小时看着?都是有手有脚有自己想法的人,老太太,要说锦丫头倔,你不也倔?事先也不说一声,既然叫来了赵尘刚,干嘛还叫向南?这不是让锦丫头下不了台吗?”
“锦丫头归根结底就是倔强闹事!不过她总归是要认理的人,接不接受,她都知道必须得认。现在向南有了对象,这丫头,说什么也得加快步伐。”
“我看您想得倒是挺好!问题是锦丫头吃不吃这一套!”
斜靠在沙发上的赵尘刚额头沁满了汗珠子,因为身体内部不止是肠胃不舒服,还因各种酒精地混杂而神经硬绷,心情也不甚爽快。
跟苏老太太的孙女第一次撞面的时候,他是受害者,她是造事者,当时,她承认做错事他也就罢了。这第二回见面,他一开始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又造事,但是当她眼神一圈后,有众青年轮流给他敬酒,白的黄的还有红的全数混合……他明白过来了。
那不叫敬酒,也不叫喝酒,那是“灌”。
灌得直到老太太发了话,这伙人才强压住笑放了杯子。
饭毕,大多数的人都搬了桌子到院外的梧桐树下打麻将,剩下的钻进了房间说玩什么杀人游戏。而叶锦,被老太太叫去了书房。叶锦离开饭桌前,赵尘刚看见她嘴角倔翘依旧。
溢满了很得意,很嚣张。
那种得意与嚣张让赵尘刚晃见后,酒意越发明显。
现在,这“四水归堂”的客厅里只有他和向南,两个虽说不是生死之交但也多于交际场上的朋友,但是一番对话下来,赵尘刚体内的酒劲更窜得欢。
向南拿着遥控,盯着电视:“你知道老太太让你来得目的了吧?叶锦这丫头嚣张惯了,见谁都一身刺。”
“别闪来闪去的,晃得我头晕。”
“真醉了?没觉得你酒量差啊?”
“昨天晚上跟人喝了酒,后来吹了风,有点感冒。”
其实他还想说:
——被你表妹砸了鱼缸,砸得破相!可那不是光辉的事,而且他不是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狭窄小人,老挂着别人已经承认的错误不放。
“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要去楼上躺会儿?待会儿叶家的亲戚进来,看见你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赵尘刚看见人虽然在笑,却话里溢出了另外味道。
他想起饭桌上向南的怔神。
想着,不禁在心头哼出了一声。向南表面上劝慰他别在老太太家宴上出丑,实则,倒像巴不得他在叶家人面前出丑。比如先前突兀地跟叶锦的父亲介绍起他,如果真是出于关心就会把管事的人抬出来,而不是让人微眯了眼,打量究竟的居心……胃上忽窜过一把抓扯,痛的赵尘刚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以对抗越来越挑战承受能力的难受。
赵尘刚一张脸冻住了似的冰硬。
语气也格外疏离:“向南,那天吃饭说得那些话,恐怕,没说全吧?”
向南转过头。
“以叶锦她父亲为诱饵,也以苏老太太念着我为理由,我还以为你真是替我两肋插刀,没想到,你背后捅我一刀。”
“说什么呢……”人笑得与平时无异。
“你们叶家人吃饭,却叫上我一个外人,就算老太太十分念着我这个弟子,但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呢?唯一的可能,是你向南干起了中年妇女经常干的事,比如替别人保媒。”
赵尘刚说话做事一向是果断利落,利落得成了把剑。
熟悉他这点的向南,脸色却微震了震:“我说……”
要不是看见赵尘刚一副萎靡样,向南的拳头就趁玩笑真挥出去了,但他半秒之后收住了这口气,面色正常,“你觉得我是这么多事的人?你认为我很闲?”
“今天捅我一刀之前,我以为,很了解你。”带着酒气的赵尘刚不知是酒精麻痹了脑袋还是疼痛让思维不清醒。
一激之后,向南果然怒了:“你以为我一大男人愿意干这种事?要不是老……”
话卡在半空。
并长此以往地保持了落不出“真相”的此种状态。
因为现在的赵尘刚正翻涌出恶心,一个鹞子打挺从沙发上跃起,几大步就跨入厕所。
昨天晚上,他又为了收款的事跟客户海饮,因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打电话让张晓亮来接他回去,结果张晓亮开了一路的天窗,当时他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意识,只纳闷今天早上起来怎么头重脚轻?还以为苹果造出的脑震荡余波不止了。后来为了醒酒,他洗了一个冷水澡,这下雪上加霜了。
扶着墙,赵尘刚吐得昏天黑地,把昨晚上到今天中午的全给倾倒出来了。
吐得他两腿发软,一打开门就跌在向南身上。
这场被迫中断了的谈话更两人后来的决裂,无从再次言说。
第三天,天气很晴好。
赵尘刚也本该去见个新客户,顺便驱车去市郊查看基地是否会建造纸工厂……这一切都成了虚无,因为虚脱的赵尘刚一倒下就倒在了三天两夜的大中午。
被迫提上见客岗位,必须八面玲珑的张晓亮提着爱心牌养胃粥来了医院,欲借机诉苦。
进入病房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面孔完全陌生的女人。凑巧的是,他推门的一瞬,正好撞见这个女人和赵尘刚手拉手。这一撞,张晓亮心里的“小九九”当即飞速盘算,脸上也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咳……那个,赵尘刚,气色不错,看样子恢复得很快嘛。”
任谁都能看出人脸上的表情有多怪异。
其实,怪异的是握手的当事双方。
各自松了本就淡如水的握手言和后,赵尘刚知道这一幕被张晓亮误会了,但他没有辩解,只是接着张晓亮的话:“本来就不是严重的事情,被向南搞得鸡犬不宁。”
“我是张晓亮,赵尘刚的老乡兼大学同学,又兼同事,请问芳名?”张晓亮的注意力已经飞转。
叶锦看见张晓亮脸上别有意味的笑,神滞了滞后回答:“叶锦,你好。”
张晓亮思索这名字并不熟悉,且陌生的感觉十足,但这个叫叶锦的女人和赵尘刚握手的一幕实在是太有价值。一转眼,张晓亮觉得自己肩膀上的重担顿然下卸了,人万分轻松了,赵家亲戚的两位老人终于愿望成真了,所以他给出了大大的笑脸,谁知道对方跟棉花似的不着力,害得他只能朝赵尘刚投去了“有空再审你小子”的眼神,而后借公司有事快溜,很识相地给赵尘刚留下了和佳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和机会。
突然的人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人走后,尴尬的病房空间又再恢复尴尬。
叶锦在心头叹气。
本来,她来见赵尘刚不仅是受老太太的命令来道歉,更重要地是真心实意来阐明真相。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要说有气,也是对叶家人有气,而赵尘刚则大无畏的当了回黄继光……事后,叶锦细想也的确有点作孽,上次被她的“见义勇为”误伤也就算了,毕竟那种情况下容易误伤人,而且上次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可这次,说不故意她自己都不信。
想想,换作自己会更火大。可人第一次不故意地被砸后忍住了气,没朝她挥拳头;二次,明明知道在被灌酒,还是照接过杯子……
虽然,不接也不行。
但她也知道“反抗”只是一两句话的问题。所以,他人忽地高大,衬托出自己的不堪和猥琐。大爸说得对,不知道的还以为苏老太太教出来的孙女没家教,知道的,只当她不仅依旧如昨惹事生非,还真跟这位赵先生有什么打情骂俏的事情。
亦或者,以为她是为了向南才做出这种事。
哎,陈年旧事要解释还真麻烦!
无辜者赵尘刚在这件事情后,跟老太太的关系减不减淡叶锦并不关心,但误会如果不解除,就有滋生其他东西的可能。所以,把一些事情说通、说透,大家聪明人,就都不会生什么妄念,这样一来,便阻断老太太意欲牵线的任何目的。
在城市混,没有人是傻子。
赵尘刚对叶锦的认识有了真正的开始。还以为,那次堪称笑话的乱打滥撞是其本性。但现在又一次实证,城市中人果然擅于“易容”,真实的自己早就隐藏在数张幻变的容颜下,于是乎,他轻易懂得了她此行探病的真实目的。
叶锦倒是个实诚的孩子,一开始就没怎么关心他的身体,很不像一个称职的搞破坏者,反而在护士还未出去的时候就坐在他病床旁的凳子上乖乖等着,人走后,她才微带了点客气开门见山:“非常不好意思,第一次把你当成了骗子,那次是真心实意的犯糊涂。”
这话说的……
赵尘刚闻声,似笑非笑:“听你这话,好像是说这次不是犯糊涂,而是故意?”
叶锦竟然点头。
“要怎么跟你解释呢?”她的眼睛从白色床单上移开,以尊重对方的方式落到赵尘刚三庭五眼的中心点上,“我奶奶,就是你导师苏老太太……她对我的关心超出了正常范围……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东西太……保护,也许我想得太多,但是我觉得有必要来向你解释我不是针对你,针对你个人做出这些讨人厌的事情,另外……对于……你那个胃出血……我是……我有一定责任,但我不是故意,但又是故意……”
说着说着,人声渐弱。
赵尘刚先还思考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听了半天终于听出苗头。原来,自己参入到老太太的家庭纠纷了,这家庭纠纷的具体内容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很明显,在家宴上叶锦对他的所作所为是故意为之,只是“胃出血”这结果超出了叶锦本人的预想,所以才愧疚了,发寒了,所以跑来阐明真相了。
当然,赵尘刚自己也是没有料想到的。
每个人做什么事的初衷都美好的,比如他赵尘刚,原本抱着探望苏老太太顺带结识叶锦的父亲,结果呢,结果到了老太太家才知道,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这算什么交集?
赵尘刚收了笑后,五官没了温度:“你其实可以直接跟老太太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不好摊开来说的?都是一家人。就像现在你对我说这些话,把这些摊开来,大家都明白。”
一语中的,中心思想再明确不过。
他在劝诫起自己?
叶锦抬起头看向对方恰好对方的眼神太犀利,明明是个病体,两道光却明晃刺眼,她眼睛中的惊异很快闪过,面上赶紧保持正常:“在熟悉的人面前,很多事情反而说不清楚。”
跟你是陌生人,陌生人,适合打开天窗说亮话,而且不必留情。
“这是你们家的事,外人当然不会参与。你放心,我是明白人,不会揪着你叶大小姐不放。”赵尘刚略微曲了曲嘴角,要笑不笑地给了一个“我明白”的眼神。
有一点硝烟的味道。
这就是谈话最终要面临的结果。
明明有预计,却还是有一点超出心里承受的失落。因为原来,有人比她更干脆,更不留情面;也因为还有一个她并没有意识到的“原来”:出了老叶家的圈子,没有人会再客气或者一味容忍。
“那我不打搅赵先生休息了,改日再来看你。”叶锦站起来,很虚伪很造作的客套话害她自己都差点起了鸡皮疙瘩。她吞咽了不适,给了一个无公害的绿色笑容,伸出手,“认识你是很高兴的事情,虽然认识的过程不怎么愉快,我是说,你对我。”
赵尘刚不动声色地握住其手,似从鼻腔中哼出了笑:“不愉快到此为止。你也不必有什么愧疚,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都是平时滥烟滥酒太过。”
他的手向内微收力,一同商业场上不失认真对待的态度。
于是,她感觉到他手掌中上传来的一点刺感,刺?哦,不,是粗糙感。这是叶锦走出病房以后无意识想起的一点。
她的握手方式类似于大多数的女性,有一种过了份的客套,以及拘谨。
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什么性格?认为人心太难捉的赵尘刚收了渐起的打量。
叶锦原本只打算在某人掌中一过就轻轻收起,但就在两人握手言和的同时,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同秒,两个人朝门口看去,同时看见来人脸上——
一诧之后别有深意的笑!
顺着笑容,叶锦和赵尘刚均面色不动地收回了手。
波澜不惊的表情让张晓亮想到了一个极不正面的形容词:
奸什么夫妇……
张晓亮离开后,叶锦也说自己该走了,走到病房门口又收住脚步,回过头来:“对了,我父亲现在基本不过问公司的事情,都是我姐夫在管控。”
赵尘刚上扬嘴角,却透露出一贯的淡漠:“我已经知道了,叶小姐。”
或许这句话太过生硬,或许对方眼神中明显一丝什么,赵尘刚补充:“谢谢。”
惜字如金,不如不补充。
叶锦笑了笑,随手关上病房的门。
现代人不敢随便生病,除了巨额的医药费用,还有巨大的时间代价。这些时间,本该可以创造商业利润。
生病也有好处。
比如难得的休息,难得地被人不计较,以及不间断的探望。上到“□□”下至“地方干部”,只要你生病,连平时见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就都会出现。一不小心生病的赵尘刚被向南在老太太指令下送入单间病房颐养不说,还被直接勒令暂时放弃工作,有什么等张晓亮去解决……搞得他向南成了赵尘刚上司,还一天三五回的探病。
叶锦刚走没一两分钟,向南出现。
推开病房门,向南看见赵尘刚床头边的花和保温桶,他上前扭开保温桶盖,闻了闻:“鸡汤饭?看来待遇不错。”
“要不是你整这么大的动静,我早就出院了。”赵尘刚翻了翻僵麻的身体,伸出手,“烟!快,给支烟抽,受不住了!”
向南闻声轻缓而笑:“我看你还是趁这个机会把烟戒了吧。”
“给我吧。”赵尘刚抢了向南手上的烟,边晃手让其掏打火机,“我这待遇都是拜你向先生所赐。”
深吸了一口烟后,人的三魂似乎归了七魄,说话也有力气了:“向南,我这胃出血的军功章里,可有你的三分之一啊。”
“呵呵……你还想着那件事?”
“是这件事情。”赵尘刚夹着烟的手直指胃部,说,“我等着,你慢慢说。”
向南坐在床边,无可奈何的一副模样:“没什么可说的。本来就美誉什么,你让我怎么说?”
向南和赵尘刚在某种层面来说类乎相同,都是一种五官分明的长相,且都身形挺拔……用现代话来说,都是俊朗人物。但两人有本质上的差别,或者说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东西影响人的表面,也影响人在旁人眼里的感受。
比如向南举止言谈偏温和,偏文艺,于是削减了五官的角度而给人面相俊秀,感觉这人也特好相处。
赵尘刚正好与其相反。
初见时会被其表面呈现的东西迷惑,以为不过是一个城市精英,偏成熟、偏睿智型的精英,但三言两语以及深接触后,你会发现这人说话行事太利。说得好听是果断利落,没多余的拖泥带水;说得难听则是对无利益关系的人没什么情面可讲,很不好相处,因为很多时候这人都是从身到脸的既冰又硬的盔甲。你要是忧心这种性格怎么在生意场混那就多余了,现在的人谁还不几张面具轮流戴?对家人朋友一个样客户一个样,陌生人面前又一个样?虽不至于人前献媚人后高昂脖子欺负他人,也有人本源的一点两点始终抹不掉,但只要看过赵尘刚“接客”,就会让人颇感商人果然是重利轻仁义……
实际上不只是旁人不适。
这种内在的东西是好是坏,是相处和平还是交相揪扯,只有赵尘刚自己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