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逍的一些小短篇》兔叉子

6、此生路远

　　活了几百年了？有时候逍遥子自己也忘了。他不是老得没了记性，只是觉得日子太漫长，不如忘记罢。他有惊艳绝伦的样貌，眼睛里却饱蘸着这些年沧海桑田的岁月。头发和胡子都长及脚踝，多少年没有修剪过，他也不记得了。有时候他会把胡子挂上金钩子，垂到水面上钓鱼。

　　等鱼上钩时，晒着日头，看天光云影，从前的许多故事爬上心头。

　　逍遥子闭上眼睛，两颗泪痣如左辅右弼垂在鼻梁两边。

　　那时候他还是个才总角的小牧童，牵着着牛走在悠悠山水间。一个老道阖眼静坐在水里，破烂衣衫飘飘摇摇，胡须和头发水藻一样散开在水波里。小牧童绕过一片又一片荷叶，窥见那老道分明长着一张年经俊美的脸。

　　道长，你在用胡子钓鱼吗？

　　老道睁开眼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闪出剔透的光。牧童微微恍惚，接着分明看见老道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眼里溢出几串泪珠儿，流过左右眼角的泪痣。

　　老道对着九天和流云长叹，从水里站起来，随手把破烂道袍迎风一展。猎猎有声中，小牧童就这样盯着，也没看清什么时候那袍子又披回老道身上，天衣无缝，颜色雪白剔透，衣袂蔚然恍若无形。老道用手一拂，胡子在云蒸霞蔚里疏忽不见，化作一杆雪白的拂尘拈在手里。

　　小牧童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见了神仙。

　　老道取藤为绳，草草束了头发，松松地水藻一样披散在身后，一丝一缕，勾勒出水的态势。小牧童看得呆了，坐上牛背，跟着白衣道人，亦步亦趋，涉水而行。

　　小牧童拜老道为师，老道为他取单名“逍”。因他俗姓杨，故名杨逍。老道殷殷教导，道法符箓，丹方心术，生怕他不能把一身本领全部学去，对他严厉异常。

　　时光流转，一去经年。从相见那日起，老道不再驻颜，开始渐渐老去。带着杨逍游历了海内外许多名山大川，二十年后，两个人的回到最初相见的山中。

　　杨逍长大成人，意气风发，仙风道骨。而老道已垂垂老矣，发须皆白，长及脚踝。每日老道都到当初的池塘，给胡子挂上钩子，垂在水中，等鱼上钩。杨逍来唤师父，师父仰在巨石上呼呼大睡，四周白鹤腾起，早就把鱼篓里的鱼偷食殆尽。

　　老道开始糊涂，食粥总弄到衣襟上，杨逍给他擦，老道忽然道：

　　师父，我可找到你了。

　　杨逍笑道：

　　你是我师父啊。

　　杨逍看老道沟壑纵横的脸，两颗泪痣隐在其中。那一双黑瞳已经蒙上了白雾，不见当初神采。

　　杨逍将师父一副老朽的身架揽入怀里，沉吟道：

　　我一定会找到师父，几十年，几百年，定不食言。

　　老道恍恍惚惚，眼前翻飞了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场景，低声吟哦：

　　弃仙宫之天数兮，承世代之轮转。

　　乘大地之云蔚兮，了千秋之流年。

　　老道伸出指尖在杨逍两眼下各点一点，喃喃道：

　　此为记也。

　　逍遥子这名字，给你了。

　　数日之后，老道死于池塘边大石之上，未曾尸解。逍遥子将他尸身置于水中，任流水带他离去。

　　你钓了那么多鱼，如今暂时就化作鱼食，沿途飨鱼一顿，也算回报。

　　老道的衣袂浮浮沉沉，勾勒水流的形态。

　　逍遥子站在水里，长发垂下散着，一如当初老道的样子。低头，水里映着绝世容颜，两颗泪痣悬在眼下，一边一颗。

　　轮到我了，师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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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小叔叔双目下一遍一颗痣...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