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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归于大泽 ...

  •   人

      天光云影悠悠荡开,落在竹筏拖出的水痕里。张无忌回头看向远处,天际之间的小艇停驻,如一片安静的落叶。落叶归根,所幸相遇不晚。得同见繁华,得陪他飘落,只是张无忌年轻,送别的事情终究是要他来。

      他胸口满溢,撑着篙的手颤抖。

      到湖边的最后一段路马车无法通过,他背着他走在山石小径上,看他两条胳膊垂在身前。他左腕上金镶白玉的镯子缺了一角,卡在手掌上,跟着宽大的袖管一起晃晃荡荡。肩上温热,戴着镯子的手抬起来,低沉的声音轻拨耳鼓:

      “抱歉…”

      白玉沾着殷红的血,顺着指尖跌到地上。

      张无忌与他十指相扣,将缕缕真气渡入他虚弱的经脉。松开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沾上了血,掌心的纹路被涂得沟壑纵横。又走了一会,水岸在林木掩映中逐渐呈现,看见岸边停着的船,背上的人感激地道:

      “谢谢教主。”

      ——

      “教主,麻烦…送我去岳阳。”

      在登封停了数日,张无忌没再做上少室山的打算。杨逍的伤起起伏伏,真气渡入无数,药吃了一副又一副,他吐血的次数少了,但张无忌却隐隐感到不祥。

      雨夜,张无忌驻足在门前。杨逍面向床帐,撑着上身,正在簌簌发抖。武者衰弱至极,已经不能发觉几丈之外静立的人。片刻之后他把自己放回平躺的状态,胸廓起伏,刻意压制着的喘息声刺着张无忌的心。

      张无忌等他平复,很久之后才走进去。

      杨逍看见他进来,撑着行礼。斑白的长发滑落在床边,

      “教主。”

      张无忌跟他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杨逍道:“入梅了。”

      张无忌点头。

      杨逍是这时提起要去岳阳。

      张无忌顺着杨逍的视线看向窗外,一枝绿叶正被雨滴敲打。再外面是漆黑的夜幕。

      杨逍又说:“教主。”

      张无忌嘴唇微微颤动。他没有回头,道:“好。”

      每年的梅季杨逍总要去岳阳,然后独自驾船往洞庭湖心去。明教中人都知道他幼时在洞庭遭遇船难,全家只有他一人得救。

      他必然是去祭奠。不带香烛金纸,但次次都要从小心保存的盒子里拿出那只坏了的白玉镯子戴上。

      玉镯上镶着一只做工拙劣的金凤。缺口的部分延伸出的裂纹里应该是嵌了泥沙,不很美观。

      张无忌只有一个条件,他要同往。杨逍很明白他在想什么,看着他不容转圜的眼神,杨逍也说好。

      只是若告别漫长,痛便绵远。

      出发那天早上杨逍精神很好,自己细细打理了头发。张无忌坐在床上看他。他正穿上大了很多的旧褙子,细而惨白的手腕伸进袖管,然后从袖口滑出来。趁着他背对着自己,张无忌掀开床褥,看了看那下边干涸的血。

      一片接着一片,有深有浅。在灯火晦暗的夜晚,虚弱到无法下床的人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咳喘,把一口一口的心血隐藏在身下。

      几个信封叠在一起,露出一角。张无忌抽出来一点,只看到最上层的一封用工整的小楷写着“教中诸事”“教主启”。他把褥子放好抚平,杨逍转过身来:

      “教主,我可以了。”

      张无忌起身:“走吧。”

      鬼

      夏至,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

      阳之至,阴始生。

      张无忌离开之后,杨逍躺在船里,逐渐失去神志。金色遍铺水面时,一个声音把他唤醒:“哥。”

      几千年前,山、林、湖,人、鬼、神俱隐于云梦泽中,这片广大的区域是天地灵气外溢的地方。万世变迁后,大泽落,洞庭出。灵气聚集,拢于湖中。

      湍流翻动着湖底,经年累世淤入的泥土、鱼虾的遗骸和倾覆的船只层层叠叠,沉积成寂静的水下山地。又有人滑落进深水,湍流绕着一个缓缓散开的襁褓,从里面卷起一个正在死去的婴孩。

      晶亮的魂魄从他的头顶抽出,湍流分出一股与之相合。魂魄和灵气聚拢起来,变成一个透明的团子。婴儿逐渐下沉,陷入湖底的尘埃。

      团子时聚时散,从水下来到高空。俯瞰洞庭,岸边浅水里泡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幽蓝的团子散开又聚拢,托起少年放回岸上。之后几天,他拢出一个暖暖的小窝,把少年搁在里面,动用精气为他疗伤驱寒。少年胳膊上套着个破了口子的白玉镯子,团子拱了拱,想起了什么,飞起落回湖里。

      他在沉船里找到一只嵌着龙的白玉镯子。

      眉目极似少年的妇人拿着龙镯在他的眼前晃动,那块金色让他移不开眼睛。

      “老二的眼睛跟逍儿真像。”

      “你要龙镯还是凤镯?嗯?”妇人笑着贴脸过来,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哥你怎么了。”

      杨逍睁眼,天穹清澈如洗。梅雨似乎已过,今年来的时机恰到好处。

      青年趴在船舷上,胳膊垫着下巴。杨逍艰难地抬眼看他,道:“上来,我够不到你。”

      他歪头一笑,发尾甩到一边。水雾腾起,一道白影拖着长长的水汽直冲紫微,沿星轨飞了数圈,落在杨逍的身边。

      他斜靠在杨逍身旁,白色的衣袂盖在二人身上。

      他伸手碰碰哥哥唇边干涸的血。

      晴空下起小雨,杨逍笑道:“不要哭,淋到我了。”

      他没什么力气,只能歪头看着弟弟。从他第一次遇到这个团子到现在,每年一见,他都会按照他心中所想变化一点。

      他的样子停留在了二十五岁,方方面面都像极了站在天鹰总坛的那个杨逍。他游历了大江大海,见识了很多东西,却跟哥哥说幸好没有活在人间。

      就算流泪,他的眼睛也澄澈明亮,像才满月的小狗那样。

      不可思议。他是那个裹在襁褓里、还没名字的婴儿吗?真的是那个还没来得夜雨对床,就生死相隔的弟弟?

      总有一团暖意盘桓在胸口,让长久的黑暗不那么难熬。昏睡许久的少年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一个蓝幽幽的小团子正依偎在自己的臂弯里,看到他醒了,惊喜地跳到他胸口,迸发出白色的光。

      小团子欢喜地不知该怎么蹭他了。终于周身一胀,憋出了一张嘴,奶声奶气地说:

      “哥哥。”

      杨逍想帮他把眼泪拭去,但抬不起胳膊。

      团子扶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尖放在自己脸上。杨逍轻轻揉着,两只白玉镯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次还走吗?”

      “不走了。”

      星宿缓缓划过天际,水面不见一点波澜。漫天星辰倾倒大泽,小艇四周笼罩着幽蓝的辉光。从魂魄演化至今几十年了,团子的下身还未成型,像白凤的长尾,拢着水汽绕在四周。

      杨逍□□了声,嘴角涌出鲜血。

      团子吐出一丝灵气揉进他的唇里。杨逍喃喃道:“不用了。”

      “疼吗。”

      不疼。

      “对了。”团子忽然笑起来,翻身跃进水里。水面的星河被他搅碎了,刚刚合拢,他出水,又碎了。

      “看我找到了什么?”他兴奋地说。

      他拿着那块白玉碎片,一手抬起杨逍戴着镯子的胳膊,把碎片合在破了的地方。双手拂过,碎片和镯子之间的缝隙已不见了。他握着杨逍的手,让他摸光滑润泽的玉石。

      “完整了。”

      杨逍眨眨眼,笑着闭上眼睛。幽蓝的魂魄缓缓流淌,升入星空。

      团子腾身起来,哥哥,跟着我。

      张无忌站在岸边,看无数星辰骤然亮起,星光如大河倾泻,散入洞庭。他泪流满面,无声地说:

      “杨伯伯,盼安。”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命题作文。
    梗:满船清梦压星河
    必须出现的物品:龙凤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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