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之翼》浪雪

2、第 2 章

　　希峣回北京后，用那宝贵的一天清净，盘算起先应付哪拨人马比较好。相比之下，她倒觉得一向讨人嫌的翼岚也变得那么可爱了。
　　给翼岚的东西已经编得差不多了，合格不合格都好说，可怎么应付霖哥他们那帮人呢？希峣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一个可行的对策。那种人，一旦盯上你，就会不死不休地缠着你。报警肯定是不行的，找以前的朋友……更不行！别到时候没甩掉霖哥又惹上一群。折腾了半天，她还是带上笔记本，去了“童话”。顺其自然啦，翼岚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下午三点半，“童话”还是那么恬静。
　　“军训回来了？”阿昌还没忘记几天前她被那几个人堵在酒吧里的情景，此时还真不希望她这么早回来。
　　希峣已经插好了耳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摘掉耳机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意的。”
　　被她一眼看穿，阿昌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会惹上那些人啊？”
　　希峣靠在沙发上，说了很多遍的故事再说一遍，她平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以前我学习不好，长得也不好看，同学都很歧视我，常常骂我、欺负我。后来我遇见了霖哥他们，他们把那些骂我的人狠狠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敢再欺负我了。再后来，我想考S中，就没有再和霖哥联系。想不到现在又遇到他们了。”
　　阿昌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她身上还发生过那么坎坷的故事。
　　“那……他们现在回来找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希峣闭起了眼睛：“我怎么会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快放暑假了，只要能在开学前把他们处理掉就好说！”
　　阿昌同情地看着她，心里开始替她担心了。唉，照港台警匪片的逻辑，□□老大无缘无故帮助一个柔弱的少女，不是想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就是她身上有什么惊人的大秘密。可她看起来，两种都不像啊！
　　“算了算了，不提它了。”希峣重新插上了耳机，又开始“工作”。

　　……蜿蜒的小溪缓缓淌过青翠的凤尾竹，吻过掩在竹林深处的小屋，宛如一匹银缎。风过疏竹，竹舍外无数只琉璃风铃纷纷击响，和着流水声丁冬远去。
　　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脚浸在河水里，调皮地拨动着清澈的河水。那水珠沾到脚踝上，在透过竹叶射来的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犹如一粒粒水晶珠子，刚刚跳起又跌入水中。
　　她将两片竹叶捧在掌心里，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将手掌摊在地上。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从她的掌心跑开了。她微微一笑，继续拨动着溪里的水。
　　“咦？”她突然转过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无数只兔子跟在她刚刚变出的那一只后面，向她这里跑过来。
　　风铃灵动的声音穿梭过凤尾竹，响彻竹林。她愕然回头，看到他倚在竹子上，唇边荡漾着一抹淡定的笑容。初生的朝阳在他宛如石雕的眉骨、鼻梁、下颚上洒下淡金的光辉，犹如梦中……

　　为了避开霖哥，才四点半，希峣就离开了酒吧。还在“接头”的老地方，翼岚已经在等他了。
　　把天使U盘交给他后，希峣又开始发牢骚了：“喂，翼岚啊，如果你再不想办法，估计几天以后，北京晚报的头版头条就得登出来‘S中一学生被□□弃尸荒野’了，你也不忍心看到手底下的人下场这么惨是不是？”
　　“可我看你一点也不怕啊？”翼岚瞟了她一眼。
　　希峣低下头，摆弄着外衣上的拉锁：“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不是那么害怕……可能因为他们以前都是我的朋友吧？要么，就是像我的同学说的那样——我骨子里就跟他们一样，进了S中也一样。”
　　“胡说！”翼岚突然震怒，用力扳着她的双肩，“希峣你给我记住，你是S中的学生，以后你会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他们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你记住！”
　　他虚无的手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把希峣捏得好疼，她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你犯什么神经病？当初要不是霖哥出来帮我，我没准早就自杀了，还轮得到你今天来对我大呼小叫？”
　　——“哈哈哈哈……翼岚你看看，就算是现在她还是记着我的好啊！”
　　又是、又是他……
　　一对黑亮的大翅膀像降落伞一样飘下来，落在两人中间，飞扬的长发泛着幽蓝的光。
　　“翼岚、翼岚他是谁啊？”希峣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抓住他无形的手臂。
　　“是我弟弟。”翼岚目光如刀，盯着面前的人，慢慢挡到了希峣前面。
　　“哎呀！”希峣的眼睛都亮了，一把拨开翼岚，手抖个不停，“你弟弟可比你帅多了！他怎么那么像《火王》里的仲天啊？”
　　如此紧张的气氛，全让希峣的一句话给打破了。翼岚哭笑不得：“你的审美观怎么在天上地下都有问题啊？”
　　希峣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极其花痴地望着千殇，连连感叹：“哇，太帅了，太帅了……”翼岚抚额苦笑了。
　　千殇一笑，向她走过来，翅膀温柔地合了起来：“希峣，你还记得我吗？”
　　她摇摇头，只顾痴痴地看着他。
　　“哈哈！翼岚，你好好看看吧，她把咱们俩都忘了，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是我的！”
　　“妄想！咱们的事，最好赶快了结！”
　　千殇如墨的翅膀没来由地闪出了幽暗的光芒，脸色突然凝重下来，修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希峣下意识地去看翼岚，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原来……你也这么帅啊？这是你们的职业装吗？”
　　只见翼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和千殇一样的装扮了，只是他的翅膀、长发、睫毛，甚至是瞳孔，都是洁白如雪的。
　　一黑一白两双晶亮的眸子，隔过一个茫然的人间少女，冷然对视。
　　“希峣，你让开。”翼岚一向温和的声音里，此刻却多了种撼人的力量，让希峣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
　　霎时间，本来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暗了下来，一阵刚烈的风呼啸而过，带起漫天的黄沙。希峣眼前立刻一片漆黑，耳畔似乎有惊雷炸响，然后眼前的漆黑里就是一道一道的电光闪过。
　　——那是……
　　她腿一软，倒在地上，痛苦地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不要……不要！你们都走开……
　　黑暗中，她惊慌失措地伸出痉挛的手摸索：“霖哥……霖哥救救我！让他们都走开！”
　　可是……一个个扭曲的身影挥之不去，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希峣！”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昏暗的天仍布满阴霾，狂吼的风在盘桓。借着幽暗的闪电的光芒，她依稀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她的两侧。
　　“翼岚，你以为你没有伤害她吗？”
　　“我不管！就算是伤害她了，我也不能让她堕落！”
　　希峣的眼前的影象突然又消失了，无数个她永远不愿意回忆起的画面在脑海里飞快地倒退。她看到初中的教室里，无数人的嘲笑与辱骂，看见同学鄙夷的目光，看到老师嫌弃的神情……
　　“霖哥……带我走……千殇……”她抱着头，轻轻呢喃，汗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滑下来。
　　“希峣！”千殇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收起凝集在手指尖上的念力，冲上来抱住她，“你什么都不要想！听见没有！”
　　希峣突然笑了，缓缓睁开眼睛，瞳子里却空茫无一物：“千殇，小芫、能看到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千殇漆黑的长发垂到她的脸颊上，宛如曾经，“小芫你不要想行不行？我在这里！”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飘逝在罡风中：“小芫知道……”
　　小芫……她、她想起来了！？翼岚大喝道：“千殇，你快把她放下！”
　　千殇看着他，冷笑一声：“翼岚，你不要太自私了！你以为你那么做是在保护她吗？伤她最重的人就是你！”
　　希峣已经全然听不见两个神的争吵，九天之下，电闪雷鸣，宛如无数游龙劈裂天空。无数年以前，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是不是也是这样？
　　“翼岚，你放手吧！她已经不是小芫了，她是希峣！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命运，咱们都不应该刻意改变！你这是逆天而行啊！”
　　翼岚雪白的瞳孔里，渐渐显出了异彩，望着统令四方邪魔的弟弟，自创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尖锐的词句：“即便是逆天而行，我也不能让你得逞！”一团耀眼的光凝集在他掌心，瞬息之间飞快地击向千殇。
　　——“啊——”
　　希峣的惨叫声淹没在轰轰的雷鸣中，痛苦的脸在千殇黑亮的瞳孔里抽搐。
　　“你……你干了什么！”千殇眼中幽光一闪，抱着已经昏倒的少女连退了几步。他想不到哥哥竟然真的会向自己下手，更想不到希峣……她会为了保护自己那么做！
　　翼岚慌忙收回手，心中犹如刀绞。希峣，你怎么那么傻！为了一个毁了你的人，你连命都不要吗？
　　“翼岚！你以为她还是小芫吗？这会要她的命的！”千殇情急之中，三根手指搭上了她的眉心。
　　“住手！”翼岚食指一指，一道电光闪过，千殇的手像触了电一样弹开。“她现在既然是凡人，你就不要用神的方法救她！”
　　他哼了一声，再次把手指放到了她的额头上：“如果按照我的安排，她就算当一个大毒枭也可以逍遥一世，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她不喜欢的生活，还要顶着丧命的危险！”
　　翼岚突然怔在了那里，看着弟弟一点一点地把灵力注入这个人间少女的身体里。
　　过着她不喜欢的生活？
　　他凭什么这么说？什么叫不喜欢的生活？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了让希峣上S中，彻底和以前的生活划清界限，费了多大的劲？甚至不惜违背神的原则，刻意支配了她的命运？
　　当年自己找到希峣的时候，她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以前的生活给她心里留下了极重的阴影，可她生来又有极强的自尊心。她依赖着霖哥，却又打心眼里不想和他交往！自己那几天都在想办法，甚至连本职工作都给耽误了！
　　何况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S中的条件是北京市最好的，空调一年四季都不带停，而且她现在才华溢，同学们都羡慕她的写作能力，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要不来呢！
　　“够了！”胡思乱想了半天，翼岚突然反应过来弟弟给她的灵力已经太多了，“她死不了就够了！你再给她一点她就不是凡人了！”
　　方才还真情毕露的千殇，此刻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精美如画的脸也就在那一笑中溢出一种奇异的力量。
　　“你……”不等翼岚细细反应那个诡异的笑，他就把希峣自觉地交到翼岚手中，“赶快把她弄回家，省得惹麻烦。”
　　翼岚不好再说什么，千殇却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唉，但愿她没事，要不自己还真不好处理了。

　　希峣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摸了摸胸口。还好，那个天使U盘不在了，说明自己已经按时交差了。
　　在翼岚手底下这些日子，她的责任心可是变得出奇得强。只要按时交了差，别的她都不管。
　　可是……自己明明记得，刚才自己是在后海边上啊！怎么这会儿就回家了？还躺在床上？
　　好象……好象有一个超级帅的神……还打雷下雨了！
　　她向窗外看了看，太阳刚下山，知了叫得正起劲，哪有下过暴雨的影子？唉，天天嚷嚷台风要来了、台风要来了，结果到今天还晴着。估计是因为台风没有进京证，直接绕道北京奔内蒙古了吧？
　　还有呢？好象不止是这些。
　　她揉着太阳穴，依稀记得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小芫知道！”
　　小芫是谁？
　　不想这个了，八成是自己编故事编多了，开始沉浸到故事中去了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结业式，然后就是暑假了。啊，美妙的暑假啊，终于有一段可以喘息的时间了！

　　结业式上的校长讲话总是冗长得让人昏昏欲睡。确定，不会有老师来找麻烦后，大家都围到了班花伽伽旁边。
　　她正拿着画笔，兴致勃勃地在卷子后面画着什么。
　　“咦，伽伽，你画的是什么啊！”
　　“精灵啊！”
　　“哇，那个精灵和你一样漂亮呢！”吹捧的男生一轰而上，争着用最肉麻的语言赞美这个小美女。伽伽听得很受用的样子，笑得更甜了。
　　反正也没事做，希峣好奇地挤进来，一瞥之下，眼前忽然一阵阵发黑——凤尾竹、溪流、风铃、裸足……那分明是——
　　她退了好几步，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翼岚最初就跟她说过，她编织的童话，最终将会变成孩子们纯真的童心，她随时可能碰到自己的作品。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编制的童心的翅膀，竟然会长到伽伽身上！
　　“嘿，发什么愣啊！你这辈子是不会有这么纯真的想法了，别妄想了！”钟果程很不合时宜地在她耳边奚落道，每一个字，都犹如刀绞。
　　“滚！”她一把推开他，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冲了出去。
　　刚刚关上卫生间的门，她就再也忍不住，任泪水恣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辛辛苦苦编造的翅膀，最终长在了她最嫉妒的人身上，她还要受别人的奚落！
　　她不要！
　　就算这个工作有多么伟大，她都不再要了！任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凭什么要让她平白无故地为别人做嫁衣裳！
　　不要！
　　钟果程正在门外哀求：“希峣，是我说错话了行不行？我真的是无意的，以后我不会再这么说了……”
　　她靠在墙上，轻轻摇摇头，笑了笑。没有以后了，如果她没有那双翅膀，她也要折断别人的翅膀！

　　“童话”里，阿昌偷偷瞟着靠窗户的那一桌，几次差点怠慢了客人。呵呵，那个S中小朋友的旁边有一位帅哥作陪啊！不过看她这么严肃，莫非是……
　　希峣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阿昌，目光凝在窗外繁华的街上，咬了咬嘴唇：“翼岚，我不想干了。”
　　翼岚一怔，莞尔微笑。她一定又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跑到自己这里来发泄。
　　驻唱的歌手已经走上舞台，酒吧里的气氛正在不断地高涨。窗边的角落是唯一的灯火阑珊处，翼岚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翼岚，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尽管清楚他知道，但她还是轻轻说道，“上小学的时候，我长得不好看，学习成绩也很差，同学都看不起我。男生最喜欢没事干的时候欺负我，女生孤立我。”她下意识地抚摩着手背上的伤疤，“这道疤，也是那时侯弄的。但我不敢跟父母、跟老师说，我怕他们以后会变本加厉！更因为老师根本懒得理我！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某一天，我有能力保护我自己了，我一定要他们后悔！”
　　翼岚吮着杯中幽光盈盈的鸡尾酒，继续听她说。
　　“所以后来，我上了一所很差的中学。我本来以为我的噩梦结束了，但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歧视无所不在。”她透过泪光，看着酒吧里无数沉浸在繁华梦中的人，“我那时天真地认为，只要我成绩好，就不会再被人这么看不起。但我又错了。直到——我遇见了霖哥。”
　　翼岚突然抬起眼，脸色凝重起来。
　　“霖哥对我很好，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他也从来没为难过我，只是在后面保护我。从没有一个人这么真诚地对待过我……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知道跟他们在一起的最后结果是什么，但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只是……只是想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不要天天看到那些鄙夷的目光！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生下来就要被别人看不起！”她激动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扒住桌沿，五个指甲因为用力而变成青色。
　　他打了个响指，示意阿昌送来一瓶喜力，往她的杯子里倒满。希峣一饮而尽，深吸了口气：“你说让我上S中是为了不让我堕落，但这又能怎样？就算我每天学习到深夜、不逃学、不旷课、不做一切学校不允许的事又能怎样？我骨子里就是一个不良少年，我的过去是怎么也忘不掉的！更可笑的是，你还要我写童话，给天真的孩子创造想象的翅膀，描绘世间一切有关善与美的东西，这怎么可能？你告诉我什么是童真，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美丽！我为什么看不到？”
　　翼岚不回答，又往她的杯子里倒满，示意她继续。
　　熟悉的音乐响起，驻站歌手深情地唱起了光良的《童话》。舒缓而轻灵的伴奏宛如连绵不断地丝绦，揉进她清冷的声音里。
　　“我不懂，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伽伽能拥有童年，我就不行？同学都说她纯真，说我庸俗，如果我可以像她一样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我也可以！今天上午，我看到她画的画，那分明是我绞尽脑汁才编出来的翅膀，为什么会插在她身上？为什么总有人来为她插翅膀，没有人来管我？我承认，我嫉妒她，可我有什么错？同学总是说我看上去年纪很大，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就是因为我没有过童年！”
　　她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坠入面前的酒杯当中。沉默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泪痕纵横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纹笑意：“你听过一首诗吗——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舞台上的歌手紧闭着眼睛，正动情地唱到高潮——“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希峣轻轻擦去再次涌出的泪水，嘴唇碰了碰，微笑着呢喃出最后一句：“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如潮的掌声淹没她哽咽的话语，灯火阑珊处，醉生梦死时，惟有她独自回味着无人知晓的苦涩与寂寞。
　　翼岚笑笑，摇了摇高脚杯里艳丽的液体，讥讽道：“进步不小啊？都开始看诗啦？我记得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你可是说诗是天下最矫情的语言啊！”
　　希峣捂住脸，哑着声音：“翼岚！难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半天，你就一点都没有感动吗？”
　　翼岚的下颚扬起一个冷峻的弧度，冷冷道：“天下比你惨的人多的是。如果每个非洲难民儿童都来质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用当童心之神了，去□□局当接待员好了！
　　“好！”希峣陡然站起，脸色铁青，愤怒地吼道，“我辞职！我没有抱怨的权利，还没有置身事外的权利吗？”
　　“坐下！”翼岚狠狠把她从新按到座位上，幸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你再想想清楚，如果现在单方毁约，可别怪我没实现诺言。”
　　希峣的目光里现出不屑与鄙视，忍不住骂开了：“实现诺言？你一开始承诺给我的，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我看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准备兑现过！只等着哪一天我单方毁约了，你好来个抽身而退，弄不好还要我赔偿！亏你还是神，这么不要脸的方法都想得出来！”
　　这个小丫头的铁齿铜牙可是连神都头疼的！翼岚拍了拍额头，温柔如水的小芫，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泼辣的希峣呢？真是……
　　“我只有给你干活的义务，却没有领取报酬的权利，你分割了权利与义务的统一，是绝对错误的！不干了！说什么我也不干了！我再也不给你这个拖欠民工工资、引诱未成年人进营业□□、强迫在校学生超负荷劳动的黑老板干活了！你的承诺不兑现就不兑现！反正我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再见！”希峣飞速把这几句话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跑。
　　“希峣……”看来她这回是玩真的了！翼岚叹了口气，追了出去。
　　夜晚的什刹海灯火辉煌，各种风格的酒吧错落有致。后海的湖水泛着银鳞一样的光芒，宛如繁星璀璨。
　　真的……像翼岚说的那样吗？
　　希峣趴在桥栏上，茫然望着眼前空虚的绚丽。
　　天下有无数比她惨的人，和那些现在仍吃不饱饭或者肢体不全的同龄人相比，她已经很幸福了！她起码有父母，有朋友，还在一所顶尖的中学里，除了童年的空缺……她的一切都是令人羡慕的，那她还有什么资格职责神祗的不公！
　　可是……可是翼岚究竟为什么选中她！他为什么不选伽伽？
　　——“因为这份职责，她担不起！”
　　翼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浑身一颤。
　　“希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轻轻帮她擦去腮上的泪水，“去完了，你再决定，好吗？”

　　一阵无边的空虚过后，翼岚放下希峣，合起翅膀：“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缓缓睁开久闭的眼睛——“啊？！”
　　漫天绚丽的异彩，宛如无数翩翩飞翔的蝴蝶，扇动着鲜艳的翅膀，盘桓，旋转，飘离。
　　天地浑然融为一体，犹如洪荒之初，混沌未开。无善，无恶，无贵，无贱，无对，无错……
　　只有一对对颤动的洁白的翅膀，在空中翱翔。
　　“这里是……”她欣喜地捧起一对羽翼，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里发出柔和的光芒，“怎么和你给我的那个U盘一模一样啊？”
　　“这就是童心之翼。”翼岚微微躬下身，端详着她，“这里，就是贮藏天下所有人童心的地方。”
　　希峣抚摸着手心中，小桃心两侧柔软的翅膀：“这副翅膀，就是童心吗？”
　　“是的！”翼岚突然捧起她的错愕的脸，语气中泛起了波澜，“你知道你干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吗？童心是一切善与美的开端，也就是说，你创造出了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真的么……”她仰起脸，仰望满天雪色的翅膀，泪流满面。
　　翼岚难掩心中的兴奋，耐心地给她讲：“每个人生出来的时候，翅膀都应该是一样的，慢慢地长大以后，有的人的翅膀会萎缩，有的人的翅膀却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希峣把手举过头顶，放飞了那只童心：“我、我可以看看我的童心之翼吗？”
　　翼岚犹豫了一下，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放平了手掌，念起一段冗长而繁复的咒语。希峣在一旁平静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他的手掌中依旧空空如也。
　　奇怪……
　　难道说……不可能的！
　　他冰色的眸子在雪白的睫毛下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念咒语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低，平摊的手掌上凝着一个昏暗的光点，宛如晨星。希峣埋下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再次将咒语念了一变，手臂一颤，手心中多了一颗小小的桃心。
　　“……”他又惊又怒，慌忙将手心合上。但已经来不及了，希峣清楚地看到，他手心里，一颗没有翅膀的心，被一支利剑穿透。
　　“原来……我的童心之翼，早已经被折断了……”她慢慢合上手掌，微笑，“怪不得会这样……”
　　翼岚修长苍白的手抵住了额头——千殇，你欺人太甚！
　　实在……实在是想不到，他竟然真的会这么做！
　　童心之翼，若是斩断了翅膀，只要心还在，就可以重新生出一对翅膀来；若是心受了重创，只能……而他，竟然连那颗心都不放过！时之矢，从世间最强硬的箭弩中射出，穿透一颗幼小的童心，留下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痕。
　　“翼岚。”她定定地看着他，一边笑，眼泪却一边涌出来，“你看看，我的童心之翼都不知道被谁剁掉做了奥尔良烤翅，你还要我给别人编制翅膀，神，都是这么荒唐吗？”
　　他激动地抓起她的手腕：“希峣，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干的？是……”“别说了。” 希峣踮起脚尖，轻轻捂着他的嘴，眼底，有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知道是谁，我也知道，你讨厌他，可我……我恨不起来。也许……我们前世认识吧。”
　　“希峣，前世……”“不要说。”她再一次阻止了翼岚呼之欲出的言语，“我只是个凡人，不想知道上辈子的事，更不想和神祗有什么瓜葛，你明白吗？”
　　翼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童心之神，你私带凡人来此，该当何罪！”

　　翼岚一颤，不禁拉紧了恐慌的希峣，盯着面前的神。
　　“翼岚，他……就是真正的‘天兵天将’吧？”希峣心里直打鼓，可还是为自己见了一回真正的‘天将’而自豪。这个神，虽然不像电视剧里的二郎神打扮得那么花哨，不过……还是挺搞笑的。尤其是他手里捧的那个笏牌，嘿嘿……像个苍蝇拍！还有他的面具，像木乃伊！
　　“他是神的审判者。”翼岚肃容道。尽管已经在他们周围结下了结界，但仍旧逃不过这位审判者锐利的目光。
　　“他为什么戴面具啊？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对不起观众了？”他身边的女孩子倒一点都不紧张，丝毫没有感觉到逼近的危险。对人间的少女来讲，更吸引人的还是这个神的相貌。
　　翼岚很严肃地小声道：“别胡说，他戴面具是因为怕你见到他的脸会失了心志。”
　　“哦？那你是说他长得很帅了？哈哈，原来神仙中有这么多帅哥哪！”希峣偷偷乐起来。当她突然感觉到那个“审判者”自面具下射过来的逼人目光时，局促地往翼岚背后挪了挪。
　　“审判者，她其实……”翼岚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唉，若是狡辩几句就能把审判者糊弄过去，也不会有今天了。
　　假面的神微微颔首：“童心之神，咱们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翼岚忐忑不安地看了看身旁不知所措的少女，“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不能……
　　——“嗨，她怎么是凡人呢？”如墨的影子一闪，竟然是千殇。他把胳膊支在审判者的肩膀上，拱了拱他，“我说老兄啊，怎么几天不见，你连她都不认识了？你再仔细看看她是谁？”
　　千殇的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希峣的肩上推了一把，她再抬眼去看审判者的时候，眸子里就罩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芒。
　　审判者冷哼一声，声音里有彻骨的冰凉：“千殇，你这点小把戏以为能骗过我吗？你那点念力，还是留着掌控四方妖魔吧！别浪费在一个凡人身上了。”
　　趁千殇和那个审判者交涉的空挡，希峣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手指圈着翼岚翅膀上的羽毛，小声问：“你既然是童心之神，那你弟弟是什么神啊？”
　　“你说呢？”
　　希峣得意地偷乐起来：“莫非是‘黑心之神’？哈哈！”
　　翼岚可笑不出来：“他是万魔之祖，守护八荒六合的妖魔。”
　　“哦……”希峣又发现了问题，“那要他有什么用呢？天下都是好人不好吗？”
　　翼岚尚未来得及回答，只听一阵震天撼地的雷鸣袭来，审判者背后，隐隐有千军万马奔腾过来，掀起飞沙走石，烟尘涨天。
　　“啊？！”希峣紧紧抱着翼岚的翅膀，惊恐而惶惑，“他们……”
　　“慢着！”千殇忽然敛起了轻佻的神情，指着希峣一字一顿地道，“汐灵在此，谁敢造次！”
　　话音未落，审判者陡然一怔，身后的天兵天将竟然也停在原地不安起来，不敢再往前一步。
　　千殇盯着审判者面具下的眼睛，厉声道：“汐灵主持天地间的善恶平衡，若是伤了她，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审判者目光如刀：“汐灵违背神责，已经被打下界为人三世，这是我亲手判的，难道我会记不得吗？”
　　他睁大了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审判吧！你最好打得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和翼岚以后也乐得逍遥自在！只是到时候人间善恶不均，你可别凶神恶煞地找我们来算帐！”
　　这句话说完，审判者真的犹豫了，思忖片刻，挥了挥手，身后影影绰绰的天兵们渐渐退去了。
　　“哇，千殇好帅……”意识到危险已经化解了，希峣松开了翼岚的翅膀，无限崇拜地望着千殇。他刚才那个眼神真酷！
　　“你们好自为之吧！别忘了无论她以前是谁，她现在就是一个凡人！”
　　审判者可算是走了，希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兴高采烈地说：“原来你们当神的也这么不自由啊！上面随时有个审判者压者。”
　　翼岚没回答她，神色有些异样了：“希峣，你跟我来。”不由分说，就拉起她。希峣懵懵懂懂地跟在他后面，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翼岚！”千殇在后面大喊，只得跟了上去。

　　一条蜿蜒的小路，两旁开满了玉兰花，宛如一树的锦缎。左边，洁白如雪；右边，漆黑似墨。花路尽头，是一座祭台，在簇拥的花朵间若隐若现。
　　希峣的注意力全被那些硕大的花朵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抚弄着花瓣不舍得撒手。
　　翼岚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兴致盎然的样子，低哑地苦笑了一声。汐灵芫，操控天地间善恶的平衡，可如今……
　　他和千殇究竟有没有做错？
　　让小芫成为一个S中学生，或者一个大毒枭，究竟哪个会让她感到快乐？
　　莫非自己起初就错了，就不应该千方百计地找到她、让她承担这份工作？
　　……
　　千殇已经带她向花路的尽头走去了。望着云霄之上高高的祭台，希峣肃穆起来，一步一步拾阶走上了祭台。
　　“希峣，你还记得这里吗？”千殇轻声问。
　　她望着祭台上，依稀相识的景物，不由得笑了：“小时侯我没怎么玩过跷跷板，已经不记得了。”
　　跷跷板？
　　他看了看祭台中央左右摇摆的横木，无奈地笑了笑。他又忘了，她已经不是小芫了，只是一个人间的少女。那掌控天地善恶平衡的庄严圣地，对她来说，只能是一个跷跷板。
　　无言……
　　翼岚和千殇个踩上了横木的一端，庄重而虔诚的目光让希峣也肃容。仿佛有某种辽远的力量，催使她站到了横木的中间。
　　顿时，一层柔和而明亮的光罩上了希峣的脸庞。她缓缓抬起一只手，心中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呼唤。
　　两个人对视之间，已经明了了什么。汐灵——芫，曾经与审判者平起平坐，维持着世间的平衡。
　　如今，她终于又站到了这里。
　　但是，她全然不是当初的芫了。三世为人……三世为人！谁知道这三世究竟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们两个费尽心思找到她，用他们各自的方式给她所谓的“幸福”。
　　可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