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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下午三点半,什刹海酒吧一条街。
      老板阿昌懒洋洋地擦着吧台,时不时地向外面瞟上一眼。太阳灿烂得晃眼,今天北京的能见度好得邪门,湖面上居然能倒映出远山。
      每天的这时候,都是酒吧生意最萧条的时候,包括他的“童话”。虽然有的酒吧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音响打到最大声,里面声嘶力竭地唱着“take me to your heart”,但不可否认的就是,声音再大也没什么人来。这个时候哪里是去酒吧的时间。
      十几把椅子已经摆了好几遍,吧台也已经擦得光可鉴人。阿昌随便扯了把椅子在门口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看湖面上的倒影。真是!没客人也就算了,连驻唱的歌手都不知道早点来,好歹是个说话的伴儿啊!那小子,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到他这儿来唱歌也唱额昏昏欲睡!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阿昌的困意立刻没了,他看了一眼表——三点三十五,她果然准时!
      “一杯冰水!”来人一阵风似的刮进了酒吧,还没在靠窗户的位子上坐好,就噼里啪啦地把笔记本电脑、MP3摊到桌子上,最后,把书包甩到一边,虚脱般倒在了沙发上。
      “来了。”阿昌端着一杯冰水,走到她旁边,突然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怎么穿着校服就来了?”
      “我们班主任都没管呢,你管那么多干吗!”来人一把抢过冰水,连着喝了好几大口,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了看阿昌,大概也感觉到自己刚才说话有点冲,解释道,“化学老师拖堂了,我没时间换衣服。”
      阿昌干笑了两声,坐到她旁边,看着她熟练地开机、插上耳机。
      这个客人已经连续来了三个月了。最初她来的时候,阿昌也没怎么在意她。渐渐才发现她每天三点半准时来,五点准时走。看她的样子,大概二十三四岁,是个自由撰稿人。这年头,MOVE OFFIC族流行得很,什刹海酒吧一条街无疑是那些MO族的办公室,自己的酒吧里能有几个作家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一个月前的一天,这位小姐毛手毛脚地把一份证件落在这里了。阿昌只好先替她保存一晚上。他“不小心”看到了证件的内容,居然是一张学生证!
      看这位小姐的样子,就算说她是大学生阿昌都要琢磨琢磨,但那张学生证还是一张中学学生证,底下盖章的学校是全市闻名的S中!“学生”的名字是“希峣”。
      S中离什刹海只有十分钟的路,可那里是市重点,那里的学生竟然天天来泡酒吧?而且那位小姐实在不像一位未成年人。于是第二天阿昌旁敲侧击地套她的话。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痛快地说:“没错,我是S中高一的学生,麻烦您把学生证还给我!”
      从那以后,阿昌开始注意她了,她还像以前一样,每天三点半准时到这里。打开电脑,插上耳机,两只手像上了发条一样在键盘上上下翻飞,没有片刻停顿。五点一到,又像发条到头了一样,突然停住,哗啦啦地关电脑、摘耳机,然后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你不用那么着急嘛,要是来不及赶过来这个位子我给你留着就是了。”阿昌讨好地说。这位小姐……哦,小朋友,这么小就开始做自由撰稿人,以后肯定是著名作家,到时候帮自己宣传宣传也好。
      “谢了,不用。”她看都不看他,两眼死死地盯住屏幕,十个手指在键盘上犹如穿梭,看得阿昌眼花缭乱。哇,这个“小朋友”的手真是一双作家的手。看看这手指头,差不多得有十公分长;再看看这甲床,又细又长;还有……唉,手背上怎么有这么长一道疤嘛,她也太不注意了,不然当手模都不过分……
      “喂,大哥,你是不是很闲啊?”感觉到有两束炽热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的手,她很愤怒地停住手,怒视着阿昌,“我真的很忙耶,今天干不完没办法跟老板交代的!”
      哎呀,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这么小上面就有个老板压着。
      “小妹妹,你是个少年作家吧?”阿昌笑嘻嘻地问。
      她无可奈何地拍拍额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这里是酒吧还是户口登记处啊?问那么细干什么!我又没欠帐!”
      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嘛!人家又没恶意。阿昌自讨了个没趣,只见她又死盯住屏幕,手指翻飞起来。
      唉,S中的学生,就是与众不同。
      五点就快到了,酒吧的营业高峰也快到了。阿昌有意无意地瞟了窗口那个座位一眼,窗口穿S中校服的少女自然吸引了不低的回头率,她好象已经完工了。缓缓摘下耳机,合上笔记本,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一些。阿昌撇了撇嘴——她本来长得挺好看的,干吗天天皱着眉头呢?那样子起码老了十岁。
      按照平常的习惯,这时候她应该把钱放在桌角,然后提起笔记本一闪就不见了……奇怪,她在看什么?
      门口,刚走过一群小混混,放肆地大吵大笑着。
      酒吧一条街嘛,有浓郁的文化氛围,也难免有几个社会渣滓冒出来,不值得这么看吧。S中的学生不会连几个小混混都没见过吧?
      那几个小混混可能发现有人在窥视他们,回头向阿昌的酒吧里看来。
      妈呀,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惹上他们……还好还好,她及时避开他们的目光了。
      那些人走远了,她却慢慢摘下眼镜,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笔记本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喂,小妹妹……你没事吧?”阿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关切地问。
      她迅速抬起头来,戴上眼睛,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却迸射出强硬冰冷的光:“谢谢关心了,我没事!”她的两根细长的手指头像往常一样夹出两张钞票,按到桌角上,提起笔记本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吧。
      唉……这么小的孩子,上面有老板压着,还得顾着学习,真不容易啊。

      希峣出了酒吧,并没有马上回家。
      夏日的余辉灿烂得绚丽,洒满了波光粼粼的后海湖面。无数人在岸边说笑,悠扬的古筝声袅袅回荡在湖面上。
      她坐在湖边的石椅上,目光空空地飘在湖上,笔记本和书包随意摞在一边——天啊,那、那几个人……
      “希峣,怎么还不回家啊?”
      熟悉的声音,她浑身一颤,犹如被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突然一转头,半天才吁了口气:“你真是阴魂不散啊!我都完成任务了你还来干什么?”
      西装革履的男子,很随便地插着兜,英俊的脸上是邪邪的笑:“我不是怕你回家晚了危险吗?”
      “翼岚,你每次来监工不要总打扮地像个三十年代的买办一样行不行?” 希峣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狠狠瞪着他:“你许诺给我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他脸上石雕一般的线条僵了一下:“怎么?又想罢工了?”
      “我看到他们了。”希峣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仿佛是在质问。
      “谁……”隐隐猜到了她说的人,翼岚有点紧张了。
      “你说是谁!”她蓦地激动起来,猛然站起身,几乎一把揪住翼岚的领子,“那些……那些毁了我的人!”
      翼岚连忙把她按到椅子上:“你先别激动,小心别人把你当疯子!”
      “还用别人把我当疯子?我觉得我已经是疯子了。”希峣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沉默半晌,干脆地问,“说吧,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兑现?”
      翼岚知道她真的着急了,坐到她旁边,敷衍道:“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兑现的,不过这件事做起来很难……”“你把我当傻子啊!”希峣再次霍然站起,翼岚立刻把她拉住:“说过了别那么激动!别忘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
      “一个S中学生天天往酒吧跑我都忍了,还怕别人看见我跟空气说话?”她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要是再不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我宁可不干了,就当前面几天都白干!告诉你,现在拖欠民工工资可比杀人放火都严重!”
      “你把自己当民工吗?”翼岚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S中的小妹妹——好利索的嘴皮子,可以说单口相声。
      “我跟民工有什么区别?”她赌气地说,“又没名又没利的,净给人白干活。”
      “那些我都可以给你,但你不要。”
      希峣沉静下来,眸子凝住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知道但你就是不能兑现是不是!”希峣的眼泪冲了出来,“那些人又回来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啊!如果他们发现我……”
      “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现你!”翼岚慌忙扳着她的肩道,“谁会想得到你已经进了S中了呢?他们不会认出你的!赶快回家去,乖。”
      希峣揉了揉眼睛,又恢复了冷静果断的神情,提起笔记本和书包逃命似的走了。
      周围的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个S中学生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半天,然后逃之夭夭,不由感慨——S中天才出得最多,疯子也出得最多啊!
      翼岚把他虚无的身体靠在椅背上,蹙紧了眉头。希峣说看到那些人了……她从不骗他,但那些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呢?算了,不去想了,都好几年了,他们不会再纠缠她了……对,不会的。

      希峣坚信,这一天是她上高中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首先,是她早晨进班的时候,发现班里换了位子,新的位子排序写在黑板上。她站在讲台上寻找自己的学号,突然听到一个男生怪叫:“希峣,你别站在讲台上行不行!我们都以为学生处主任来了呢。别老仗着你那张‘沧桑’的脸吓唬我们!”
      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谁说的。果子狸……他还没果子狸可爱呢!当初刚开学的时候,就是他突然尖叫,说自己长得像学生处主任。谁都知道学生处主任都快四十了……去死!
      忍住,一定要忍住……钟果程你等着,等哪天我想开了,我马上叫翼岚好好整整你!
      桌子上摊满了卷子,昨天考的化学,一晚上又判出来了。化学化学……天啊,还是先叫翼岚帮自己把化学卷子处理合格了吧。
      同学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军训的事。
      “听说了吗?军营的床板特别不结实,翻个身就能断。”
      “对!据说上届塌了了五个床,伤了八个人!”
      “啊?怎么回事啊?”
      “唉,就是上铺睡了一个胖子,下铺睡了一个瘦子。半夜胖子翻了个身,一个质点运动带动其他质点运动,床就跟着翻了,还连累了下铺那个瘦子!”
      军、军训……希峣的大脑有点短路了。她渐渐想起了初中的那次军训。她一个下午就晕倒了三次,回家以后浑身都散发着馊墩布的味道……不行!别的事情不敢让翼岚干,这次说什么也要让他救自己一命。不能去军训,坚决不能去!

      后海湖畔,斜阳抚细柳,好一派都市难得的迷人风光。
      “不行,这次军训就是特地为你安排的,不能不去!”翼岚一反往日百依百顺的口吻,语气不容商量。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希峣使出了杀手锏,“万一耽误了你的事怎么办?”
      “磨刀不误砍柴功。你上次不是说没见过星星吗?军训的地方远离都市,夜里的星星让你看个够。”
      希峣搜肠刮肚地找托词,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翼岚呀,我最近总觉得心脏难受,稍微做一点运动就喘不上气……”“你现在心跳、血压一切正常,已经是甲级身体了,什么毛病都没有。”
      希峣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喂,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想让我看星星就要把我送到军营去,那你想喝牛奶是不是要养一头奶牛在家里啊!”
      翼岚微笑了:“我说你什么事都没有嘛。仅仅七天而已啦!还有,我提醒你一句,这两天赶快多干一点事,军训七天我不去打搅你,回来之后我立刻来找你。”
      希峣此时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把眼前这个帅得讨厌的家伙踩扁。

      ……星海迟迟不肯涌上来,潮红的天空翻滚着浑浊的云,宛如一袭破碎的嫁衣。一弯血色的月牙在层层叠叠的云片间游走,若隐若现。
      雪山的山颠,堆积满地的琼瑶玉屑,拥着两个缥缈的身影,在云海下默然相视。长剑如虹,她的目光游离外物,剑尖的光华却闪到了他的喉间。
      “离君,你终究还是要杀我。”他看着她的长剑,缓缓阖上了双眼。手一松,手中的剑坠入雪中。
      她的剑在战栗,剑背上的华彩被飘落的飞雪湮没了,却迟迟不肯执行主人的最后一刺。
      “柯沉远!我要你还手!”
      他摇了摇头,唇角浮上了淡定的笑意。雪片飞旋到他修长的睫毛上,凝成冰凉的泪滴:“是我对不起你。你动手吧。”
      几朵绚丽的桃花在晶莹的天空中绽放开来,又迅速地凋谢了,只在积雪中散落下一片残红,宛如绢上的红梅。
      “柯沉远……沉远!”璀璨的长剑猛然被插在雪地上,她扑上去,殷红的血濡湿了他的衣襟,融却了落下来的残花。
      他苍白的脸颊上带着歉疚的笑,眼中的光彩却一点一点冷却了。修长的手伸向她,仿佛要抚摩她泪痕纵横的脸,却直直地僵在半空中,任飞雪飘零。
      “沉远!沉远——”
      雪山终年不息的风在呼啸盘桓,淹没她声嘶力竭的呼喊。惟有逝雪漫天,重复着千古不变的轨迹,冻结这一生一世的繁华与寂寞……

      “哎,不错嘛!”阿昌站在她背后,看着她飞快地打完这一段,存盘,忍不住赞叹起来。她一惊,连忙回头,只见阿昌懊恼地呆在哪里。唉,这个少年作家一定又要暴跳如雷了。
      咦,奇怪,她今天居然微笑了一下,看来心情很好啊!
      “是吗?谢谢。”她听得很受用的样子。
      “你是写武侠的吗?还是……玄幻?”阿昌大着胆子问。
      希峣嫣然一笑:“不是啦。是童话。”
      “童话?”阿昌有点兴奋了。怪不得她来自己的酒吧写作,原来有些渊源。不过这个样子的童话……“童话不应该是那些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或者是王子公主之类的才对吗?”
      希峣撇了撇嘴:“是就好啦!如果是,你的酒吧干吗还叫‘童话’呢?”
      这句话倒把阿昌问住了。希峣看他答不出来,笑笑:“对了,明天我们要到外地去军训。大概七八天才能回来。这几天我就不来了,祝你生意兴隆啊!”说完,她顺手摘下了脖子上的吊坠,一按两个小翅膀,中间那个桃心中竟然伸出一个USB接头,她把这个新奇的U盘插到笔记本后面,存了盘。
      哇,女孩子的东西就是精致,一个U盘都做成天使的样子。
      她合上笔记本,冲阿昌挥挥手:“那——再见了。”“哎,哎,再见。”阿昌有点惘然若失地连忙回答。唉,这几天少了这个少年作家,估计还真会有点不习惯呢。
      ……嗯,她怎么站在门口不走了?阿昌一瞥门口,吓得浑身一哆嗦。天,那帮人……怎么跑到自己的酒吧里来了?这下玩完了!
      狭小的门口,站了五六个奇装异服的小混混,把希峣堵住。她脸色惨白,可还是强作冷静地挤出一个笑容:“霖哥,好久不见了。”
      “是啊,真是巧啊。”最前面的那个人慢慢摘下墨镜,那眼神……阿昌突然想起了一种动物,就是那种山顶上、月夜下仰起脖子嚎叫的那个。“陪霖哥喝一杯怎么样?”
      “我……”希峣又开始找借口了,但当她看到那群人渐渐变色的脸时,勉强道,“好、好啊。”
      五点一过,天就开始黑。酒吧里的客人多起来了,人们偶尔也会瞟一眼角落里那群奇怪的客人,不过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希峣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忐忑不安地坐在霖哥对面。霖哥冷笑,打量着对面脸色铁青的少女。
      “嗯?”他示意身边的人给希峣递过一支烟,希峣犹豫再三,没接。“怎么?不给霖哥面子?”他眯起眼睛,透过氤氲盯着她。
      “不是。”希峣很老道地笑了一下,“我怕有粉。”
      霖哥哈哈大笑了两声,示意那人换了一支给她。她接过来,熟练地夹在指间吸了一口。“哼,没过肺。还是信不过霖哥啊。”
      好在他们没再为难她,希峣见那些人的注意力没继续放在香烟的问题上,立刻狠狠地把它掐在了烟灰缸里。
      “听说你上S中了?几年不见变化挺大的嘛。”
      “哪儿啊,还不就是混日子嘛。哪有霖哥你过得潇洒。”希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借着这个机会吞了口口水。
      霖哥嘴角一挑,吐出一口烟雾:“呵,S中的学子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要是当初跟着霖哥,这会儿没准儿在哪儿呢。”
      希峣不敢说什么,只好玩命地挤比哭还痛苦的笑容,眼睛却不断地瞄着酒吧里的挂钟。
      “看来大才女还有急事呀?”霖哥察觉到她异样的神色,不阴不阳地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明天我们就要去军训了,我今晚得收拾收拾东西。”希峣小声解释道。
      霖哥大度地挥了挥手:“那你早说啊。这样吧,等你回来以后,霖哥还在这里等你,咱们叙叙旧怎么样?”
      “好……好……”
      直到那群人走了,希峣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擦了一把汗。阿昌头上的汗比她还多。妈呀,怪不得今天这个少年作家这么温柔呢,原来是惹祸上身了啊!哎呀,那群人跟港台电影里的蛊惑仔都有的一拼,一个S中学生怎么会惹上他们呢?
      “老板,我走了。你放心吧,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的。”
      看着她的背影,阿昌真是佩服到家了。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哇,S中学生就是不一样啊!

      军训的苦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但比起回去以后要面对的两批难缠的人马,希峣倒希望军训能再延长几个月。
      最后一夜,她换好睡衣,倒在床板上一动都不想动。最后一天晚上,总不会再有什么紧急集合之类的特别节目了吧?看看这个挤了21个人的宿舍,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天回去以后,要马上完成翼岚布置的任务,然后去“童话”找霖哥“叙旧”……唉,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啊!
      “希峣,外面有帅哥找你!”希峣从床上弹起来:“谁啊!都快熄灯了。”“快点去吧,小心熄了灯让你摸黑穿衣服!”
      希峣只能慢吞吞地扯过衣服往身上套。讨厌,刚凉快一会儿又折腾出一身汗。头发是来不及梳了,她一只手挽着头发,一只手扣着口子,火冒三仗地踢开门:“谁啊!真没公德!最后一天也不让人睡好觉!”
      门口,那只果子狸捧着一大摞报纸,乜斜着眼睛看她:“今天的迷彩小报出来了,老师让咱们俩给各班送报纸去。”
      “真是神经病!”确定老师不在视力范围内,希峣低声嘟囔开了,“半夜三更送了报纸谁看啊!明天就要回家了,今天夜里还送报纸?而且咱们班有三个宣传委员,干吗不让你们两个男生送呀?”
      钟果程冷笑了:“你要是再罗嗦,送完报纸就可以直接吃早饭了。”
      希峣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
      熄灯的时间已经过了,军营里一片寂静。十个班分散成无数个宿舍,分布在这个硕大的军营里,两个人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你看看星空,真美。”钟果程突然站住了,抬头仰望着天空。
      “哦?”她恍然想起了翼岚布置给她的任务,缓缓抬起了头,无语。夜风穿梭过松枝,宛如天籁。静静地,一缕清雅的草木清香就在夜空下浸润开来。
      ——“喂,把你眼镜借我。我忘戴眼睛了,什么都看不见!”
      正沉浸在夜色中的钟果程吓了一跳,把眼镜甩给她:“我说下次别再那么杀风景行不行?我还以为你半天不说话是在看星星呢。刚酝酿出点情调就没了。唉,我旁边走的要是伽伽……”伽伽是班花,就像童话里的公主。
      希峣瞪了他一眼,委屈地说:“那我真看不见怎么办啊?总不能让你看着,我装看得见吧。”她戴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哎——呀!”
      钟果程连忙扶起重重摔在地上的希峣,唉,谁都知道她两只眼睛度数大相径庭,怎么能随便借别人的眼镜戴呢?
      希峣狼狈地站起来,抬起头,顿时惊呆了。
      ——太……太美了!
      一团团晶莹的星星,宛如一簇簇闪亮的花瓣,狡黠地眨着眼睛,在深邃无垠的穹隆下跳跃。一条缥缈的天河,横跨天际。
      怪不得翼岚一定要自己亲自看一看真正的星空,原来……真的是这么瑰丽璀璨!
      如果、如果能永远生活在这团星云下……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依然可以看见一个流光异彩的世界——琼瑶弥漫的雪山颠,宛如长剑的光华刺入云霄;夜空下静谧的河水上,一叶孤舟飘荡,刹那,烟花绽满天际;坚硬如铁的镜台缓缓沉入紫色的海水里,淹没在万千沙砾中……
      是的!那是她的世界!是她从未享受过,却亲手创造出的世界!
      平日里,屏幕上那些千篇一律的文字,仿佛都一个一个在她眼前复活了。那一张张面孔,是她朝思慕想才描绘出的!
      灼热的泪水倏的涌出她的眼眶,被夜风吹得冰冷。
      “喂……你怎么了?”钟果程被她的眼泪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问。
      “没事。”她连忙擦去眼泪,轻声问,“我为什么……不能有童年呢?”
      “哦。我听说过你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很糟糕的学校,有很多小混混,经常有人打架……不过那不都过去了吗?你现在不是在S中吗?都过去啦!”
      她的泪水再一次涌出:“如果真的能过去……”

      翼岚站在后海畔,飘渺的目光里搀杂着凝重。希峣,不知道她见到真正的星空,能不能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找到她时的情景——
      那时,她刚刚考入S中,在一群来自名校的同学中,她是一个太不起眼、又太引人注意的人。因为来自一所臭名远昭的学校,同学们好奇的,是她之前十几年的故事,还有她学生兼自由撰稿人的身份。
      一次放学以后,翼岚在半路上拦住了她。他直截了当地说,他想找她写点东西。
      确定眼前这个人不是开玩笑后,利索地问:“请问你需要什么类型的稿件?武侠、玄幻、校园、言情还是情色、暴力?稿费标准是多少?以什么形式发表?”
      听她连珠炮似的问完,翼岚愣了好一阵,才回答:“童话。”
      “童话?”她大跌眼镜,耸了耸肩,“那算了吧,我写不了。我要回家了。”她转身就要走,被翼岚一把拉住:“我可以还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
      希峣像是突然被钉在地上一样。这句话,平时无论是谁说出来,她都肯定会大骂那人神经病,但今天,她久久没说话,最后,一字一顿地问:“你用什么保证?”
      翼岚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的光芒,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爬藤一样抓紧了她的心:“我是神,童心之神。”
      她一直是一个太现实的人,惟独那一天,她相信了。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了给他打工的生活。
      “我要你写的童话,不一定非拘泥于传统的形式。只要是描述爱与美的故事,都可以。每一个孩子的童心,都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等一下。”她突然打断了他,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中我写呢?我从没有过童年……”
      “那没关系。”他的目光幽深起来,“希峣,你从小到大,有没有——梦见过一对白色的翅膀?”
      希峣眯起眼睛,陷入了回忆中:“翅膀……似乎是有过一次……”
      “是什么时候?怎么梦到的!”翼岚一下子激动起来,渴求地望着她。
      “那天……我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折腾到九点多才回家。爸爸妈妈都去加班了,我饿得要命,更要命的是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又懒得再出去买东西吃,就饿着睡觉了。结果那天做梦的时候……”“怎么着!”
      “我梦见一对香喷喷的红烧鸡翅膀!还冒着热气,就摆在我面前,等着我吃!”
      翼岚重重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早就应该知道,不能这么操之过急的!唉,一点一点来吧。
      可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哭笑不得。以前他找过无数个人来承担这个任务,但没有一个人完成得让他这么焦头烂额。
      她交上来的第一份作业,是一篇标准的悲剧小说。
      “希峣,你现在不是在当网络写手,也不是在当通俗作家。我要你写的东西,不是给找刺激、找安慰的读者写的,是给牙牙学语的孩子写的。实在不行,你就参考一下以前的成果。”
      希峣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哼,我说那帮幼稚的小孩怎么老幻想着天上有精灵,地上有神仙,原来都是以前给你打工的人弄出来的!我说你都找了些什么人啊?”
      “他们中的很多,现在都是著名的作家,或者是腰缠万贯的商人。”
      “你就是拿这些东西骗得他们给你写东西的?”
      翼岚笑了笑:“怎么叫‘骗’?你如果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希峣低下了头,小声说:“我不要,只要你能兑现你承诺的,就可以了。”
      一直折腾了好几次,每一次交差,都要翼岚重新修改——简直是重写!最后,他果断地对她说:“希峣,你这两天先不要写了。先看一看以前的人写的,学到□□成了再说。”
      希峣愤怒地拍案而起:“我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嘛!你要我写我都没体验过的东西,我只能写成这样!你要是不满意就换人!”说到这儿,她的眼圈又红了,“亏你还自称童心之神,那为什么我在那么一个环境中长大?我的童年去哪儿了?你给我说清楚!”
      翼岚苦笑。唉,谁让自己惹上这个铜牙铁齿的小丫头呢
      “希峣,神办事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嘛。”他语重心长地劝开了,“你也知道没有童年的痛苦,今天如果你不完成任务,明天就会有更多的孩子没有童年,你也不忍心看到这样,是不是?”
      希峣突然看定了他,向来平淡如水的眼睛里有让他心悸的东西:“我都没有童年,为什么要给别人制造童年?为什么伽伽能当童话里的公主,我只能当巫师?”
      假如是任何一个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会职责那个人的自私。可问这个问题的是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有什么错呢?她的确没有过童心。可他也……
      然,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还是一直按时完成任务。尽管她常常抱怨,但她从没失约过。
      在她心里,还是善良的。
      童心之神,恐怕就是被这颗善良而布满伤痕的心感动的吧?
      “嘻嘻,童心之神还在为这事苦恼啊?”不驯的笑声突然传来——怎么是他?
      颀长的身体,轻飘飘地坐在他背后的树上,一对布满黑羽的翅膀不经意地轻轻翕动着,黑亮的长发在风中飞散,泛着幽蓝的光芒。竟然是他的弟弟。
      “千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皱起了眉头。
      一团氤氲的雾气包裹着他从树上飘下来,停到翼岚面前:“怎么?不许我来吗?”
      翼岚咬了咬牙:“千殇!咱们说过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不要来捣乱!”
      “哈哈哈哈!”他耸身坐到了桥栏上,习惯性地竖起了翅膀,“我又怎么惹你了?我只是来找我的人而已。”
      “原来……那些人都是你找来的!”翼岚怒目而视,“你还嫌你伤害她不够吗?竟然还来找她!”
      千殇捋着翅膀上的羽毛,眉底眼梢尽是残酷的笑:“什么叫伤害?要不是你坏了我的事,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告诉你,我给她安排的是,小学和初中一直被人歧视,上高中后开始混□□,十八岁那年去边境贩毒……以后她会成为震惊全球的大毒枭,出动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国际刑警追捕她……”“闭嘴!”翼岚愤怒地打断了正说在兴头上的弟弟,脸几乎变了形,“你还有脸说!”
      千殇恼怒了,披在肩上的长发飘动起来:“都是你,不光打乱了我的计划,还让她上了S中!要是按照我给她铺的路,她现在正应该躺在某个老大的怀里呢!”不等翼岚发怒,他一挑嘴角,笑道:“现在,我要去找我的宝贝儿希峣了!她一定在等我呢!”
      他的话音伴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桥栏上。翼岚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可恶,绝对不能让他得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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