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鉴》浪雪

2、观星

　　遍天纷乱的繁星，宛如无数双犀利的鹰隼之眸，傲然逼视着苍莽起伏的大地，逼视着连绵万里的山峦，逼视着苍翠间、悬崖上一方平滑如镜的圆石台。石台的地面上，刻着二十八星宿的方位，无尽苍穹，尽收于咫尺之间。
　　“又东移了一些呢，看来——最炎热的季节又要来了。”
　　天下四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隐在北方的密林中，极少与外面的人交往。可关于他们的种种传闻，却遍布这片宽广无际的土地。有人说，他们天生神力，所以强大的程度非任何一个国家所能及；也有人说，他们受到神祗的庇护，所以在恶劣的环境下仍旧延续了几千年的血统。但最让人们信服的说法是，这个民族的身体里，有野兽的血液。
　　平滑的石台上，站着一个年轻人。时而低低地沉吟，时而又在手里的书卷上记录一行行文字。星光闪烁，他微微抬起头来，眉骨、鼻梁、下颚无处不是冷艳妖娆的完美，竟然能令任何一个人间佳丽黯然失色，在灼灼的星光下艳光四射。左边额头上一枚银色的四芒星，昭示了他在族中超群的智慧与地位。
　　自从这个庞大的民族有了文字书写的史书以来，他都是最年轻的大祭司，天资奇高，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精通笔画错杂、文法繁复的文字，后来被推举为大祭司，更是在几个月的时间内，熟练掌握了历届祭司数年也难以掌握的古文字。经族人们一致推举，他得以独身踏上族中最神圣的地方——瞻星台，去窥探族中最秘密的事情。
　　通向山下的石门嘎然响了起来，他收住远眺的目光，放下书卷，以为来的人又是那位族中位高权重的商长老。
　　石门在来人咒语的驱动下不安地战栗着，良久，依旧未能开启。
　　——难道不是商长老？
　　从山下通往瞻星台，只有打开这道石门。而开启石门的咒语，又只有大祭司与商长老知道……年轻的大祭司怵惕地将强大的巫力积聚在右手掌心，等待。
　　厚重的石门，终于伴着沉闷的巨响轰然打开。大祭司掌心凝聚的力量顿时向洞口那个陌生的身影射去——
　　“啊！”
　　强烈的痛楚再次晕眩了她的视野。透过被汗水和鲜血模糊的视线，她依稀看见斑斓的星辉下，一张冷艳媚惑的脸孔，额头上一枚璀璨的四芒星，光芒宛如利剑，刺入她的双眼。仿佛是不相信，含着错愕与惊诧的目光凝固在她脸上。
　　灼热粘稠的血液淌到冰冷的石板上，浸过镌刻的星宿。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扒住平滑如镜的地面，拖着滚烫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向那个英俊的男子爬去。
　　“大……大祭司……”沙哑浑浊的声音，从她干涩的喉咙下呜咽而出，“参、商二位长老……的部下、开战，请、大祭司……出面主持！”
　　然后，她草绿色的瞳子中，最后一点光华随着话音的落下泯灭，凌乱的发丝覆盖住她被血污的脸颊。

　　冷漠孤傲的大祭司，兴许……就是被那双惊恐而绝望的眼睛所吸引的吧？

　　“十天，你把这些东西看完，并且背下来。”
　　妖冶的女子冷谈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将厚厚一摞书放在狄雪面前。
　　狄雪偷偷咽了口口水，目瞪口呆地盯着一本本线装书摞在大理石桌面上。她怯怯的伸出一只手，翻了几页。一行一行的蝌蚪文间，用蝇头小楷写着译文，但好象是从石板上拓下来的。
　　“我只给你十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把这种文字给我学会！” 伽婳凌厉地逼视着眼前的女孩子，“这种文字的读音我不要求你会，那个你也不需要会，但你必须能熟练把它翻译成汉语。十天，必须！”
　　看到狄雪还在发愣，伽婳竖起一根修长雪白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似乎是在安慰她：“这种文字虽然笔画繁复，但还是有一定规律的，你只要尽快找到这个规律，学会它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每天都会来看你，告诉你你家里人的情况。”
　　狄雪还没有反应过来，伽婳用最后一点耐心道：“如果你挺不住的话，抽烟、喝咖啡都可以。这里从卡布其诺到摩卡都有，也可以让沉璧给你准备新鲜咖啡豆磨出来的……还有，你别想逃跑——不可能！”
　　她手指一紧，细长的520抖落下一些细碎的烟灰，香烟一端那枚嫣红的桃心被扭曲得变了形。她咳嗽了两声，被香烟折磨了多日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伽婳用力清了清嗓子，掐掉了烟，尖尖的指尖按住血管膨胀的太阳穴。
　　“好了，我没别的事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沉璧这两天会照顾好你的。”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苍白的手指扯了扯滑落下来的刺绣披肩。
　　镶水钻的高跟鞋敲打地面清脆的声音逐渐远去了。狄雪再次小心翼翼地翻了翻那些线装书，突然觉得，平时在学校埋头苦读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第四天。
　　咖啡馆柜台旁边的那间小屋，灯依旧亮着。浓郁的咖啡的味道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伽婳……”这么多年了，一直不敢附逆她，这次要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绝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么熬了四天了，能不能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学校被同学称作什么？——学习疯子！平时熬夜学习都是家常便饭，这才几天就不行了？”伽婳不屑地瞥了身边的男子一眼，“我警告你，这次你要是再敢破坏我的计划——”一根贴着水晶指甲的手指一挑，指向百叶下的门窗，“从那里滚出去！”
　　见沉璧不敢再吭声了，伽婳轻轻冷哼了一声。这个男人，像鼻涕虫一样唯唯诺诺地跟在她后面，甩都甩不掉，跟那个行事果断麻利的大祭司比，除了那张脸和他一样完美，一无是处。
　　沉默了一阵，伽婳又禁不住兴奋起来，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今天我进屋子的时候，看到她已经可以独立看懂历代祭司写的史书了。不过——离我的要求还是远了一点。哼，那些史书，也不知道是他们写出来骗谁的！”
　　“你知道她是个学习疯子……可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早在上初二的时候，就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和强迫症！”冷不丁把这句话说出来，伽婳倒听得一愣。“你以为她的那些幻觉都是你制造出来的吗？就是你不去找她，她也会累得出幻觉。如果她这几天有什么闪失——”
　　“可恶！” 伽婳捏了捏拳头，苍白的手指节泛起了青色，“那些愚蠢的人类……把她折磨成了这个样子。那她还能不能挺到把我的计划完成？”
　　沉璧无奈——愚蠢的人类，好象她不在折磨狄雪似的。
　　伽婳走到窗前，收起百叶窗，向外望去。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周围的超市、学校一片静谧。潮红的天空，看不见星光。
　　“这里的污染太厉害了，连星星都看不到……”一贯刻薄冷厉的女子拉紧绸缎披肩，仿佛是怕冷，她微微缩了缩肩膀，眼眶里有了温润的光泽，“看不到天狼星，看不到参商……”
　　“伽婳，不要在想这些事了，好不好？”沉璧叹息了一声，走过来抚住她的肩。伽婳纤细的手按住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沉璧胸口的衣服，颤抖：“不行！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活几天，还有没有时间解开妖娆鉴的迷团，有没有时间救活白……我全都不知道！”
　　清丽的男子似乎要说什么，嘴唇刚刚碰了碰，就听见狄雪的屋子里传出“砰”的一声。
　　“什么事！” 伽婳挣开他的怀抱，飞快地跑到柜台旁，用力撞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一阵阵目眩——线装书摊得屋里到处都是，狄雪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一杯滚烫的咖啡洒在她手上。
　　“我跟你说过她挺不住的！”沉璧气急败坏地扶起狄雪，捧起她被咖啡烫得通红的手，不住地吹着。
　　蜷缩成一团的少女紧闭着双眼，碎而短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了。她抱着头在沉璧怀里抽搐着，秀气的脸孔因为头部剧烈的疼痛而痛苦地扭曲了。
　　伽婳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嘴唇张了几次，也没有说出话来。把这个才上初三的小女孩儿弄成这个样子，的确是她的责任。就算她再刻薄冷漠，自己理亏的事总是不好意思说什么的。何况，狄雪要是真有什么事，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最重要的是，她还指望这个古文字的奇才能帮她完成那个计划。
　　“……”狄雪把头埋进沉璧怀里，断断续续地嗫嚅着，“大……大……祭司……”
　　“什么！”后面那几个宛如梦中呓语的词语如惊雷般霹醒了伽婳，她眼中少有的收敛一扫而光，几步冲上来，一把揪住狄雪的领子：“你刚才说什么！”
　　沉璧推开她的手，勃然大怒：“她现在什么也不能想！我说过多少次她是个人类，不是咱们的族人！”
　　“我听到她在喊白！” 伽婳用力摇着狄雪的肩膀，但狄雪一句话也不说了，沉沉地昏迷过去。
　　伽婳慌了，站起来求助般地看着沉璧：“你也听到他在叫白的名字，是不是？是不是啊！”触到她鲜有的的渴求的目光，沉璧实在不忍让这个自己追随了多年的女人失望，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对……她就是在喊白！” 伽婳再次控制不住自己，去晃动狄雪，“你快说，你是不是看到白了！”
　　沉璧按住她雪白的手腕，叹了口气：“算了，伽婳。她在喊灵白也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看懂了那些史书而已，何况——咱们族中出过好几个‘大祭司’，你怎么肯定他叫的就是灵白？你不要太激动了，等她醒来再说吧。”
　　“你懂什么！” 伽婳发泄般地扯了扯滑落到臂肘的披肩，“那些史书我全部都能倒背如流，根本没有一本提到过‘大祭司’！她一定是在叫白！”也许是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她沉默了。随即，又把剩下的怒火发在了沉璧身上，“白的名字不是你叫的！再提醒你一遍，不管过了多少年，白也是族中的大祭司。有朝一日……我的计划成功了，白依旧是你的君王！别以为——你是商长老的儿子，就可以对他这么无礼！”
　　意外，沉璧竟然冷笑了，唇角干净利落而颇有力度的弧线一挑：“君王？大祭司何时成了君王了？族里掌握大权的，又何时轮到大祭司了？参长老总归是长老。”
　　真是可恶……这些天，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迁就自己——真实吞了豹子胆，他就不怕哪天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让他永远也找不到？
　　“你先出去吧。”一个近乎疯狂却可行的办法在伽婳头脑里浮现出来，“可能是太热了，我帮她换件衣服。”
　　沉璧疑惑地打量了她片刻，还是离开了房间。
　　一支纤细的针管在伽婳手里转了转，她缓缓将针管内的空气推出去，针尖对准了狄雪的手臂。
　　两克□□，足够让一个人类兴奋到极点，也足够让她说出她是怎么知道的“大祭司”，连续几天，更是足够让她翻译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事情完了以后，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可能会一辈子束缚在毒瘾里。
　　不过那个跟她没有关系，完成了她的计划以后，她就可以和白逍遥一世了。至于狄雪，她会彻底忘掉这间咖啡馆，还有那个妖娆的女子，只会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已经染上了毒瘾。当然了，自己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她和白会远走高飞，再怎么说，他们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幸福的日子好过。
　　晶亮的针头压到了狄雪的皮肤上——就这么毁了一个天才，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伽婳！”
　　冰冷的声音，宛如凿碎四散的冰霰。伽婳不禁浑身一颤，手一抖，针管掉在地上，转瞬之间，方才还看的分明的针管消失得无影无踪。
　　“沉璧，我……” 伽婳急着要辩解，仿佛还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解释。却被那个多年来迁就她的男子冷冷打断：“够了，不用再说了。”接着，他打横抱起狄雪，转身就走向门口。
　　“不……沉璧！” 伽婳目光一闪，忽然追过去，扯住他的衣摆，双腿一曲，跪到他面前，“沉璧你听我解释啊！我不想害狄雪的……可是、可是我想救白……”
　　沉璧不为所动，伽婳双眼一眨，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你就……真的要走吗？”
　　——沉默，窒息般地沉默。
　　看着伽婳满脸的泪水，沉璧的内心一阵抽动。这个女人……又在做戏！这次，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妥协了。
　　“沉璧，现在偌大的天狼族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你难道还要抛下我吗？” 伽婳用余光偷偷瞟着沉璧脸上的神情，见他微微有些动容了，才暗暗松了口气。平时烦他是烦他，但没有这个忠实的奴仆绝对不行，还是暂时委屈一下吧。
　　“伽婳，你为了灵白，连狄雪都肯伤害吗？”沉璧终于还是动容了，轻轻放下狄雪，问。
　　“不是的，沉璧你相信我，我不是想伤害她！” 伽婳乞求般地望着沉璧，还含着泪的目光里满是无辜与委屈。心一恒，她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再给我两个月，两个月行不行？两个月以后，不管狄雪是不是翻译出了镜台后面的文字，我都放她走。”
　　沉璧放下了怀中脸色煞白的少女，注视着伽婳的目光，是彻骨的寒冷，伽婳不禁一战：“你……真的不肯相信我吗？”
　　“相信。”沉璧的语气，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难以琢磨，“当然相信。”
　　沉璧一出去，伽婳的身体重重跌落在沙发上，泉涌的泪水纵横了她精致的面容。伤害狄雪，她也不想啊！可还有什么办法呢？再这么拖下去，唯一的机会也会溜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