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女骑士》霍比特屯

3、3

　　在共享了一个关系到各自的身家性命、乃至于整个银河系命运的秘密后，安妮罗洁和杨威利也并未延展出什么了不起的私交，只是像普通的舰队司令和旗舰舰长那样，既服从又默契。

　　而杨威利在工作中也多次感慨，缪杰尔家这一对姐弟，弟弟莱茵哈特自然不用说，他已经向整个银河证明了他的才能。

　　而作为姐姐的安妮罗洁，在十五岁前接受的都是普通教育，十五岁后困于宫廷，二十一岁才来到同盟进入军队，此前从未接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但她从底层士官开始，凭借自己的骁勇善战和战场上的敏锐机变，也很快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崭露头角。

　　难道军事才能这种东西，真的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吗？

　　第二年杨威利舰队代表同盟跟帝国交换俘虏的时候，是安妮罗洁身份保密的大危机，因为帝国方的代表，是作为银河帝国宇宙舰队副司令的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

　　是她十五岁就认识的邻家少年，是莱茵哈特最好的、唯一的，也是她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安妮罗洁一开始想请假不出现，后来发现这根本不可能，交换俘虏不是三两天就能结束的事情，数量多达百万人的俘虏要分为很多批次互换，如果这么多天她这个作为旗舰舰长的人都不用出现而不出什么乱子，那只能证明她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想办法改变了一下形象。

　　临出发那天，安妮罗洁一路往舰桥走，一路迎来眼镜掉地上、下巴脱臼的场景，等她站在杨威利面前敬礼，报告说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的时候，杨威利和副官菲列特利加·格尔希尔上尉都忍不住一起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路上闲暇时，杨威利打量她：“缪杰尔中校，你这是……做了个变装？”

　　安妮罗洁还没说话，菲列特利加先纠正道：“这是化妆，提督。”

　　她凑近细细打量安妮罗洁：“你涂了黑色的眉粉和睫毛膏吗？”

　　“不，我直接做了半永久的眉毛和睫毛染色，顺便做了个美黑。”安妮罗洁敲敲自己脸颊，“怎么样？看起来很奇怪吗？”

　　“风格完全不一样了，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呢。”菲列特利加跟安妮罗洁的关系不错，她很快坦诚地称赞道，“英姿勃发，不过主要是因为你本来就很美，所以怎么折腾都不会有影响，换一个人的话，一定是很悲剧的结果。”

　　安妮罗洁很快顺着梯子爬下来：“是嘛，那等这次褪色以后我就不补色了。”

　　两个女性军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杨威利捧着自己的红茶叹气，觉得自己只看到了缪杰尔中校的战斗力，却小看了这位曾经的伯爵夫人另一种深不可测的才能。

　　换俘仪式的时候，杨威利安排她全程呆在旗舰上留守，但还是找机会单独问了一下：“这位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是你认识的人吧？如果你想找机会远远看一下的话……”

　　安妮罗洁摇摇头：“不必了，等战争告一段落的时候再说吧。到时候也许两国间会开放通商或探亲之类的，即使没有，也可以想办法跟他们在费沙见面，现在这种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并不适合叙旧。”

　　但当命运想要作弄人的时候，是不会提前让人有所准备的。

　　第二年的冬季，在舰队内的例行会议上，作为幕僚长的费雪少将念到关于帝国的最新消息：“……上个月，吉尔菲艾斯身亡后，罗严克拉姆晋升公爵，兼任帝国宰相与帝国军最高司令官……”

　　长长的会议桌的另一端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安妮罗洁惊醒般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手里的钢笔捏断了，黑色的墨水漏了她一手一桌子都是。

　　安妮罗洁抽出条手绢擦手又擦桌子，却不知怎么地越弄越乱，坐在她右手边的亚典波罗都忍不住低声问：“你怎么了？”

　　而严肃的姆莱已经向她射来了不满的目光。

　　“……抱歉。”安妮罗洁站了起来，“我出去收拾一下。”

　　杨威利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外，这才示意停下的费雪：“请继续吧。”

　　然后安妮罗洁连请了两天病假。

　　在与她关系最好的菲列特利加也汇报说她既不见人、也不叫军医后，杨威利不得不去极其为难地走入女性军官宿舍区，敲响了安妮罗洁的门。

　　“抱歉，我还是有点不舒服，你先回去吧菲列特利加。”

　　门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杨威利挠挠头，只觉得这条走廊的各种拐角都潜伏着好奇的目光，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杨威利。”

　　门开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并不臭，可还是熏得杨威利忍不住后退两步：“缪杰尔中校？”

　　安妮罗洁垂着头站在门口，低声说：“抱歉，提督，我明天就销假。”

　　这就是杨威利的目的，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请节哀。”

　　心里忍不住觉得只会说这种场面话的自己也不过是个虚伪的家伙罢了，明知道失去了朋友的人是不可能因为这句话就止住哀思的，正如当初失去了拉普和洁西卡的他。

　　安妮罗洁伸手把转身要走的杨威利拽住了。

　　“不好意思。”她低声说，依然垂着头一副颓废的样子，但她抓着杨威利的手臂，就像是铁箍铐住了他。她不松手，杨威利就完全挣不脱、一步也走不动。

　　“能麻烦你听我说说话吗？提督。”安妮罗洁说，“我不知道这些事还能告诉谁。”

　　杨威利看看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却愈发散发出病态美感的女人，再想想去年那个把皮肤晒成了浅棕色，说起“跟他们在费沙见面”时眼含笑意，遮不住满脸飞扬的神采的安妮罗洁。

　　“……当然。”他说。

　　杨威利带她去了伊谢尔伦街心公园里，他偷懒时坐的长椅，位置偏僻，非常清净，如果有不希望别人听到的谈话，就适合在这里说。

　　安妮罗洁仰面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手臂横在眼睛上遮挡着阳光，也挡住了半张脸。

　　“你看起来不太好。”杨威利说。

　　“我两天没有睡觉了。”安妮罗洁说，“喝了点酒，以前年轻时睡不着就会喝点……”她说到这里，想起自己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岁，苦笑一声改口道，“以前在无忧宫的时候，睡不着就会喝点酒，用处不大，但多少有点帮助。”

　　她停了片刻，补充：“但这次不管喝多少，真的一点用也没有了。”

　　杨威利揉着自己扁扁的黑色军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也不用他说话，正如安妮罗洁所说，她不过是，这些事都只能告诉他而已。

　　“我第一次见到齐格、就是吉尔菲艾斯的时候，他才十岁。”安妮罗洁说，“是个非常可爱、开朗、善良，而且温柔的孩子。”

　　杨威利想起去年换俘仪式时与吉尔菲艾斯的接触，暗暗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年轻人，不只是他，几乎整个伊谢尔伦要塞的女性士官都被他迷住了。

　　“后来……我就进了无忧宫，连莱茵哈特也很少见到，但每次见面，他就会在我面前‘齐格飞’、‘齐格飞’地说个不停。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他一直陪伴在莱茵哈特帮助他，而且发自内心地同情我，认为应该与莱茵哈特一起把我救出去。”

　　“提督，你能想象吗？齐格与莱茵哈特，几乎是仅有的两个认为我正身处地狱的人。莱茵哈特……他是我弟弟，是因为对我的感情和责任才会这样认为，但齐格不是，只有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在同情我。”

　　“没人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安妮罗洁轻轻摇了摇头，杨威利发现有透明的水滴在她手臂的掩盖下顺着脸颊滑落。

　　“有时候我也觉得，是不是我太不知好歹呢？我拥有整个银河为之侧目的尊荣宠爱，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甚至因此想要致我于死地，即使最友善的人，也劝我要放松心态享受这一切，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为什么我十五岁就必须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情人呢？就因为他是皇帝？就因为我父亲收了他的鹰犬给的金马克？凭什么呢？！”

　　安妮罗洁的声音都在抖，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但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很快平静了下来。

　　人坐直了，手臂也放了下来，眼眶微微发红，眼圈黯淡，可是看起来反而不像之前那样沮丧了。

　　“算了，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她轻声说，“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已经死了、皇帝也死了……全宇宙最好的齐格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