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女骑士》霍比特屯

2、2

　　但杨威利特地要这位少校在会后留下来单独谈话，可不光是为了说这些。

　　“您刚才说到走私船——我无意冒犯，但是，缪杰尔少校，能说说当时是谁帮助您搭上这条线的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是那位贵族老爷的另一个情人，但与毫无根基的我不同，她的出身十分高贵，所以有自己的私人势力。”提起这事，安妮罗洁有些意兴阑珊，“同盟人大概理解不了，不过帝国大贵族家庭内部的斗争甚至比政治斗争更残酷，或者说，这种斗争总是与政治相牵连的。”

　　“而我，”安妮罗洁身体向前探，示意杨威利转过头来看自己的脸，“虽然无钱无势，但幸好也有别人所不能比拟的优势，那位老爷可不允许别人伤害我一根头发。所以我和那位夫人达成协议，她送我离开帝国，我获得自由，而她独占那位老爷的宠爱，她的家族也独享因此而获得的资源。”

　　杨威利有疑问：“难道您就不担心她会趁机暗害您吗？我并不想这么说，但是从常理来看，对于那位夫人和她的家族来说，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吧。”

　　“不会的，她不敢。”安妮罗洁笑起来，被她刻意展示的美貌越发光辉夺目，“在我自愿的情况下帮助我逃跑，责任在我。但如果在我逃跑的途中杀了我，这件事很难讲有没有泄露的一天，一旦消息走漏分毫，这对他们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她离得有点太近了，杨威利转头看了她一眼，就不由得又把目光焦点放到她身后的墙壁上了，但即使是余光所见，也会干扰到他的思维正常运转。

　　真糟糕，杨威利想，之前看档案照片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呀。

　　不光看照片没有，与伊谢尔伦要塞众位将校开作战会议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位缪杰尔少校的美貌能像独处的此时一样产生这么惊人的影响。

　　如果她愿意，根本就可以拿来当做武器了吧，而且绝对是要塞主炮级的武器。

　　可她却选择在战场上厮杀，用战斧当做自己的武器。

　　这么一想，杨威利就冷静下来了，他终于问出了促使自己不得不与这位少校谈一谈的，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那么，您所说的那位贵族老爷，是指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弗瑞德里希四世吗，而您的弟弟，是那位旧姓缪杰尔的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吗？”

　　安妮罗洁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终于有人发现这一点了，说真的，这一天来得比我想象中晚太多了。”

　　杨威利叹了口气，所以说，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在他的麾下勇猛作战的蔷薇骑士连队第十四任队长，杀了无数帝国军人的缪杰尔少校，就是几年前去世的弗瑞德里希四世的宠妃，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而帝国军方最耀眼夺目的那颗将星，在与同盟的战争中立下不世功勋的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就是这位队长的弟弟。

　　“这真是……”杨威利抓着自己乱糟糟地黑发，胃疼似的呻|吟道，“三流小说家所创造的最荒谬的情节，也不过如此了吧。”

　　安妮罗洁整个上半身都靠在了椅背上，她双手支在座椅的扶手上，十指指尖相对，虽然分布着细碎的伤疤，但总的来说，这仍然是一双纤细修长又白皙的手，没人能想象这双手曾经扭断了多少人的脖子。

　　“我之前可没想到莱茵哈特能干得这么好。”安妮罗洁叹息道，“我诈死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从幼年军校毕业的下级军官，我猜到了那位老不死的陛下会因为我的死而赏赐给他一个不低的爵位，但我不知道莱茵哈特在军事上有这么惊人的才华。”

　　她又是骄傲又是怅然地说：“早知道当初来同盟的时候，不管多难也该编个假名字。”

　　杨威利指指她那在灯光下形状优美光亮照人的光头：“所以头发也是因此才剃掉的吗？”

　　安妮罗洁点头：“是的，大概两年前莱茵哈特的名声传到同盟来，我就把头发剃掉了。莱茵哈特小时候跟我长得很像，不，不如说，即使现在，他也跟我从前长得很像。不过生活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我现在跟从前的自己几乎判若两人，要不是姓名实在不好造假，我想没人能看出我们是姐弟。”

　　杨威利按了下会议桌上的按钮，在上空投出了一段视频，那是不久前银河帝国罗严克拉姆元帅身着军礼服发表就职讲话时录的，这种程度的情报，他作为同盟战线前沿的要塞长官，还是能够掌握的。

　　安妮罗洁不说话了，她仰着头看着空气中那个数年未见的青年，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能用威势令半个银河俯首的人了。

　　因为没有开放音频，就只能看到莱茵哈特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但因为他本人华丽的容貌和听众们肃然的气氛，并没有造成什么尴尬的笑果。

　　杨威利来来回回地看着银河那头的大敌，和会议桌对面的部下，对比了半天才关掉投影说：“五官和脸部轮廓还是很像，说真的，这么久都没人发现这一点，我对同盟情报部门的效率感到震惊。”

　　安妮罗洁没得弟弟看，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上司身上：“提督能直接问出这个问题，这件事才更叫我震惊。因为一般人即使有所怀疑也不敢做出这种结论吧——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引人注意的大人物。”

　　她的名字即使在银河帝国也只有上层贵族才知道，即使莱茵哈特旧姓缪杰尔这件事不是什么难以到手的情报，但缪杰尔又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做出惊人结论的杨威利，可以说是想象力非常丰富大胆了。

　　杨威利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打开了一个投影，这次是安妮罗洁以前在宫廷时留下的照片，也是她作为皇帝妃嫔唯一一张广为流传、以至于同盟都能拿到手的照片。

　　照片上的安妮罗洁，也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柔顺的金色长发在脑后挽出一个云朵一样的发髻，水晶灯的光芒打在她的头发上，映出淡淡的金光，束发的珍珠发冠透出朦胧的荧光。

　　她的脸颊白皙娇嫩，神情温柔平和，几乎没有一丝少女的活泼朝气，唯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与蓝宝石所制的耳坠、项链相映，隐约透出锐利慑人的光芒。

　　她所穿的蓝色晚礼服、她身上的珠宝无一不是华美的稀世珍品，可是这些全都无法与她的美貌相提并论，看到这张照片的人，第一眼永远只能看到她本人，而非她的珠宝、甚至是她身后所站的皇帝。

　　安妮罗洁歪着头看那张照片巨大的投影，不由得露出了冷笑：“啊，这是我十八岁成人礼时候的照片。”但那时候她已经入无忧宫侍奉皇帝三年了。

　　“请坐正，”杨威利把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瘦削的弗瑞德里希四世很快被无情地放到了投影范围之外，他严肃地说，“我需要你尽量保持和这张照片上一致的动作和角度进行对比。”

　　安妮罗洁不知道上司到底想干嘛，但还是懒洋洋地坐正了。

　　与八年前相比，现年二十六岁的安妮罗洁·冯·缪杰尔，身上有一股杀了很多人才能积攒下来的剽悍血腥之气，照片上的她是个最标准的贵族夫人，而现在的她则一看就是个军人——最悍勇的那种。

　　而在截然不同的气质之外，长相也变化不小。

　　头发这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感官的改变且不说了。

　　她现在的皮肤在女性中仍然算是非常白皙，但与十八岁的自己相比，显然不管是质感还是肤色都有所不如。额头上那道斜斜的伤疤截断了她那金色的细眉，险之又险地从眼睛上方划过。

　　虽然伊谢尔伦那些热血沸腾的小伙子们一致认为这道伤疤不仅无损于缪杰尔少校的美貌，反而使她增添了一种额外的、又危险又性感的气质，但不可否认的是，与那位十八岁的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相比，缪杰尔少校这道伤疤确实把她们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杨威利再次关闭了投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比起你自己，你现在更像是那位罗严克拉姆元帅。”

　　安妮罗洁不知道该觉得自豪还是什么，她直接问：“您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

　　杨威利反问道：“哪方面的处置？”

　　安妮罗洁想了一下：“按照我自己闲着没事时候瞎想的，我最大的价值应该是拿来做政治宣传用吧？皇帝的宠妃也一心向往民主什么的，对帝国那边的声望应该是个很大的打击。”

　　杨威利点点头：“说得对，但很遗憾，我只是作战部队指挥官，并不负责宣传事务。”

　　“但是在作战方面，我的身份也很管用啊。”安妮罗洁真诚地说，“你看，以莱茵哈特现在的上升势头，以后帝国与同盟之间的战争八成会由他担任统帅，伊谢尔伦要塞直接扼住了两国间唯一的通道，也就是说，你们将会有直接的对决对吧？”

　　“是的。”杨威利说，“您是说，到时候您会消极应战或者阵前投敌吗？”

　　安妮罗洁噎了一下，笑道：“我倒是没这个打算。但是提督阁下，我要是坐在你的位置上，大概会把我绑起来拿去威胁莱茵哈特。”

　　杨威利摇摇头：“姑且不论这种行为能有多大的效果，但同盟没有这种先例。以往接纳的流亡贵族中也有不少自身曾经从军，或者以前的家人朋友在帝国军中任职的，没人这样做过。”

　　安妮罗洁说：“以前也没有对面亲人是帝国元帅这种先例吧？”

　　那倒是。但杨威利说：“这种时候就多亏了同盟是人人平等的民主制度了。”

　　安妮罗洁这次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多谢了，提督。但是你是这么想，不代表同盟的高层也这么想。”

　　“唔，我猜他们没机会想——既然这么久以来情报部门都没有发现这件事的话。”杨威利说，“最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安妮罗洁向他确认：“你没把这个发现上报？”

　　“您是同盟军人而非银河帝国间谍，履历也不能说造假，流亡贵族——嗯，确实是流亡贵族没错嘛，虽然爵位有点出乎意料，但之前同盟也不是没有接纳过拥有伯爵爵位的流亡者。”杨威利坦然道，“我不认为有什么新发现需要上报。”

　　安妮罗洁叹气：“这么重要的事却只有你知道，还单独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干脆杀人灭口嘛。”

　　杨威利比划了一下两个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老实说，在这个距离之下，如果您真想做什么，即使我身后站着先寇布准将也很难阻止吧。更别说他好像不是您的对手？”

　　“那倒不是。认真来说应该是我略逊一筹，但先寇布准将是个真正的绅士，他是用自己来给我立威的。”安妮罗洁说，“我曾在战场上救过他以前的部下的命。”

　　杨威利点点头：“原来如此。”

　　反正别管这两个人到底谁胜一筹、谁逊一筹，都是一只手打他八个的主，倒也不必分那么清楚。

　　两人沉默相对了半晌，安妮罗洁忽然问：“所以，提督阁下今天就想确认我的身份？确认之后呢，没有别的事？”

　　杨威利满脸的为难，他抓抓头发，又端起桌子上的红茶喝了一口，这才说：“我是想问，如果以后我们如您所设想的与罗严克拉姆元帅正面对敌，在某些情况下，需要让您回避登陆对方旗舰作战、以及旗舰对撞的任务吗？”

　　安妮罗洁一时哑然，好半天才正色道：“不用。我会完成任务的——当然，在此基础上，我会尽量生擒莱茵哈特——如果我们真的能做到的话。”

　　杨威利点点头：“好的，那么，这是您的任命书。”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件夹递给她：“从现在起，我要称您为缪杰尔中校了，明天您就是第十三舰队旗舰休伯利安的新舰长了。”

　　安妮罗洁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接过那份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忽然站起来双手按在桌子上弯腰冲他笑道：“我说提督阁下……您这可是把性命都交到我手上了，真的不怕我对上莱茵哈特的时候阵前投敌吗？”

　　杨威利下意识地向后闪了一下，好像要躲开那美貌的辐射范围一样，遗憾的是椅子的靠背太高，没能躲远，只能硬挺着问：“那么，您会这样做吗？缪杰尔中校。”

　　安妮罗洁笑了一下，站直了冲他敬了个军礼，拿起那份任命书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才回头笑道：“不会。”

　　等那穿着同盟军服的美丽身影离开了办公室很久后，杨威利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