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女骑士》霍比特屯

14、14

　　奥贝斯坦挑拨时最看重的“为什么她会站在特里古拉夫上用炮舰对准弟弟”这个问题，莱茵哈特后来根本没问。

　　虽然他整个人还沉浸在震惊中、几近于神志不清的时候向奥贝斯坦承诺了会好好问清楚，但是当莱茵哈特亲眼看到姐姐从穿梭机上下来，穿着同盟的军服昂首挺胸地走到他面前，他就知道，这个问题不用问了。

　　因为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与他记忆中那个无力反抗命运、只能尽力在宫廷中保护自己的生命和自我的少女截然不同。

　　她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这样一来，那些就全不是问题了。

　　为什么在皇帝死后姐姐也不回到帝国找他？因为那时罗严克拉姆公爵之名虽然响彻银河，但在帝国内部远未达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黄金树王朝威名未远，与大贵族联盟的内战一触即发。

　　如果当时姐姐从同盟回来，相当于逆流亡，那她无论在帝国、还是在同盟，都会成为敌人首先要诛杀的目标，太危险了。

　　而后来，当莱茵哈特打败了贵族联盟亲手扶持了八个月大的女皇继位的时候，根据莱茵哈特之前看的情报系统对“缪杰尔准将”的调查，那时候姐姐已经在同盟升任上校军衔，有了信任的战友甚至是杨威利这样莱茵哈特也不得不满怀好奇心的上官，那么作为一个军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到了战场上，就更是身不由己了，难道没有了安妮罗洁的调度，亚典波罗就没办法将特里古拉夫对准伯伦希尔了吗？而且如果她真的玩忽职守，才是对信任她的上官和部下的不负责任、才是真正地对军人这个职业的亵渎。

　　当然，如果两人异地而处，让莱茵哈特知道了姐姐正在对面的战场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会立即发布停战命令，即使避开姐姐所在的部队，他都怕她被舰炮的余威波及。

　　可这是因为整个帝国军内，就是莱茵哈特的一言堂，是战是和他一言而决。而安妮罗洁，别说是她的反对毫无效果，就算是杨威利，也不过是听从海尼森那帮政客的命令罢了。

　　想到这里，莱茵哈特又记起了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正是杨威利服从那愚蠢的政府命令停战的结果。

　　对莱茵哈特来说，战争是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东西，是他得到掌握命运的力量的必由之径，他对其中的冷酷早已了解得十分彻底。不管是与姐姐站在敌我两边、还是最终死在战场上，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比起年老体衰时缠绵病榻衰老而死，当然是死在杨威利这样的名将手中更好，如果终结他生命的人中还有姐姐，那就更是幸运的加分。

　　但这对姐姐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

　　这样说来，也许他还要感谢那帮政客，帮姐姐避免了必须直面他生命终结的命运——不，太恶心了，还是加倍感谢说服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两人围攻海尼森、又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姐姐踪迹的伯爵小姐吧。

　　“……然后我就调入第十三舰队了。”安妮罗洁叙述自己经历暂停，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这咖啡是莱茵哈特身边一个幼年军校生泡的，那少年看到莱茵哈特抓着她的手回到房间的眼神简直是震惊到迷茫的地步。

　　“那个对你心怀不轨的家伙呢？”莱茵哈特追问道，“他到底是谁？”

　　已经省略了大约十五次以上有人对她心怀不轨被她反杀经历的安妮罗洁，对于这个实在省不掉的人也进行了低调处理：“唔，名字也没必要说给你听了，反正在之前你入侵同盟的时候，他就跟着整个舰队一起战死了。”

　　“什么啊，”莱茵哈特孩子气地抱怨道，“连这样卑劣的家伙也能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死去，同盟政府对待这种人也未免太宽容了！”

　　安妮罗洁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同盟的法律比帝国要宽松一些的，像他这样虽然行为不端，但在他真正做出来什么前就被我打断腿了，只能说是意图不端，而意图到什么地步也没有证据证明，军事法庭把他连降五级应该说已经尽力了。”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莱茵哈特也就不继续追问下去了。

　　但他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要等联系上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以后，让他们查抄同盟军队档案时记得把关于姐姐的所有情报都收集一下——总不能同盟的军队里纪律严明到这种地步，姐姐身为女性只受到过这一次骚扰吧？

　　要知道莱茵哈特十六岁上战场以来，因为相貌和年纪的关系，都不知道曾经麻烦吉尔菲艾斯收拾那些龌龊的贵族多少次。

　　想到吉尔菲艾斯，莱茵哈特自从见到安妮罗洁以后一直高涨的心情忽然缓缓地落了下来。

　　他攥住披风下那个金色的项链盒，里面放着他们三人最快乐时的合影，以及吉尔菲艾斯的红发。

　　“姐姐，”莱茵哈特低声说，“吉尔菲艾斯死了。”

　　安妮罗洁也不由得垂下了眼睫，距离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是此时想起来，却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当时的心痛，如果她尚且如此，那么十余年来与吉尔菲艾斯相依为命，从军校到战场不曾稍离的莱茵哈特，又当如何呢？

　　“我知道。”她轻轻地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莱茵哈特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抱在了怀里，“可怜的莱茵哈特，可怜的齐格。”

　　“……都是我的错，”莱茵哈特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

　　正当姐弟二人在房间内感伤的时候，莱茵哈特的副官修特莱少将接入了通讯：“缪拉提督问，杨威利元帅想见公爵殿下，可不可以送他过来。”

　　因为之前接管联盟各舰队旗舰的时候，暗地里将安妮罗洁更可能在的特里古拉夫当做了重点，缪拉把自己的参谋长派过去接管了，谁知道他意思意思去休伯利安上晃一圈反而正好看到了安妮罗洁。

　　虽然火急火燎地把人给送到了莱茵哈特面前，但对缪拉来说，杨威利也是值得尊敬的敌方元帅，当然不能不明不白把人家旗舰接管了，却连个压得住场面的人去交接一下都没有。

　　因此在莱茵哈特和安妮罗洁见面后，他就又着急忙慌地乘坐穿梭机返回休伯利安履行正常交接程序了。

　　当然既惊且疑的杨舰队核心人物此时已经无心交接，尤其是面对他所敬仰的杨威利，缪拉又不知道莱茵哈特到底什么打算，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不，公爵对缪杰尔准将绝无恶意……当然，不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呃，能不能见面？这个这个，对不起，我得问一下。”

　　“既然如此，”杨威利皱着眉头说，“公爵此前不是要求我去伯伦希尔与他见面吗？现在这个邀请还有效吗？”

　　那当然必须有效，不过缪拉还是问了一下，如果这时候公爵还在跟姐姐叙旧，让杨威利到了伯伦希尔还得在会客厅里等，就十分不礼貌了。

　　莱茵哈特听了修特莱的请示，犹豫了一下，看向安妮罗洁，她挥挥手：“别管我，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

　　莱茵哈特这才对光屏里的修特莱说：“请他过来吧。”

　　切断通讯后，莱茵哈特忍不住问：“姐姐，你跟杨威利熟悉吗？”

　　安妮罗洁差点被咖啡呛到，她连忙放下杯子：“熟、熟悉吧……”

　　她倒不是不打算告诉莱茵哈特婚约的事，但她也同样不打算用自己亲人的身份来影响莱茵哈特的国政，如何对待同盟元帅杨威利显然属于这个范畴，所以在他做出决定前，还是不要让他知道那同样是他未来的姐夫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

　　“很好奇。”莱茵哈特干脆地说，“对他这个人，他的战术、他的理念都很好奇，而且我完全理解不了，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他还要服从同盟政府的命令。”

　　“如果杨威利当时下令射击的话，现在思考如何对待俘虏的人就是他了。”

　　“也许吧，但对杨威利来说，那才是他所秉持的信念的真正溃败。”

　　“秉持的信念，”莱茵哈特缓慢地重复了一遍，秀气的眉头绞起，“是指民主吗？”

　　安妮罗洁点点头：“是的，他是个相信民主的人。”

　　莱茵哈特微笑了一下，笑意中有说不尽的嘲讽：“同盟政府那种民主吗？”

　　“不，是只存在于理想中的那种民主。”安妮罗洁说。

　　这明明应该是一句比他更嘲讽的话，但莱茵哈特却听出了不一样的、类似于亲昵和爱怜的意味。

　　莱茵哈特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接着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妮罗洁沉吟了一会儿，简单地概括道：“是一个好人，那种如果不是上了战场，一生都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好人。”

　　莱茵哈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说的是杨威利？那个坐镇伊谢尔伦要塞，让无数帝国军队有去无回，被他所骗和死在他手上的将军几乎囊括了整个帝国军队高层的——杨威利？

　　安妮罗洁大笑：“真的，你看到他就知道了，是跟你印象中的军人完全不同的人。”

　　别说杨威利了，莱茵哈特过去可从来没见过姐姐如此毫不淑女地开怀大笑，而不是浅笑、微笑、苦笑。

　　“……是同盟的水土问题吗？”他喃喃道。

　　“可能是。”安妮罗洁说，“但即使是在同盟，杨威利也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了，要不是同盟有个杨威利，莱茵哈特征服银河的征程哪里需要费这么大力气。

　　莱茵哈特又问：“那如果我想要委派他做海尼森总督、或者给他一个帝国元帅之位，他能为我所用吗？”

　　“你可以问问。”安妮罗洁说，“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他不是个有上进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