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初升》宋眉山

18、第 18 章 逝者已矣

　　沈舟老家。
　　因为到葬礼还有两天，大人们都想着反正孩子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他们回学校去，等葬礼再把他们接回来。沈舟抵死不从，非要见了爷爷才肯走。现在沈舟爷爷的遗体暂时存放在殡仪馆的冰棺里，按规矩是要到葬礼才能抬回来，让死者的亲人看最后一面，只是这时的遗体已经是殡仪馆处理好的，穿着寿衣，面部也是经过一些细微的化妆处理，使之看起来很慈祥很安宁。沈爸爸无奈，只好偷偷带着沈舟去看了一眼。
　　沈舟脸贴着冰棺，仔仔细细看着爷爷的脸，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良久，沈舟才站起身，只轻轻说了一句：“爷爷，再见。”
　　下午沈舟回到学校。顶着肿成核桃的双眼跟大家说她没事，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们都知道实情，便都安安静静的，也不去惹她。
　　看着沈舟那个状态，江海不忍心，轻声说：“沈舟，今天晚上是政治考试，你要是不想考就先回宿舍吧，早点睡。反正老师也不知道你回来了。”
　　过了一会，沈舟点点头。江海呼出一口气，刚才沈舟没反应，江海都快窒息了，看她点了头终于如释重负的喘口气，心想：还好没傻。
　　上课的时候，下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沈舟都是一个表情，呆呆地，干什么都好像慢半拍。接水的时候险些把右手也给烫伤了，江海就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水他来接，笔记他帮她写，饭他给打，放学他给送到宿舍门口。欧阳说他瞎忙活，当她们几个都是死的吗？不过沈舟确实需要这样的照顾，因为她大半时间都在出神，不出神的时候就看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第二天上午的语文课，老师给他们放《雷雨》，课本上刚好学到那里。本来沈舟并没看，听到剧里大雨倾盆的声音，沈舟缓缓抬起头。爷爷，就是在一个雨天出了车祸，她讨厌下雨，讨厌雨天，讨厌跟雨有关的一切。她盯着大屏幕，四凤逃离周家，周冲正在大雨里寻找四凤。最后两人都触电而死。
　　沈舟想逃离班级，她不想再听见雨声，恰好此时沈妈妈推门，对着第一排的学生说了几句，那个男生走过来对沈舟说，“沈舟，有人找你。”沈舟看见妈妈来了，知道妈妈是来接她回家的，忙起身跑了出去。
　　葬礼定在第二天举行，爷爷的遗体已经带回家了，今天晚上大伯和爸爸叔叔要守夜。灵堂里，棺材周围坐满了人，大伯，叔叔，爸爸，堂哥堂姐们，火盆里不停的烧着纸，大家都不说话，很安静。沈舟在角落坐下，妈妈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说：“小舟，你去劝劝爸爸，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沈舟：“不用劝，劝了爸爸也不会吃的，他吃不下。”
　　沈妈妈皱紧了眉头：“多少也得吃一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爸爸去做呢，他要是倒下了怎么办？”
　　闻言，沈舟坐到爸爸身边，头靠在爸爸的肩膀上轻轻地说：“爸，你去吃点饭吧。”
　　沈爸爸摇摇头，开口却是不同于几天前的沙哑：“不用，我不饿。你吃了没有？”
　　“我吃过了。爸，我要是爷爷，肯定希望你们都好好吃饭，最好是大口大口的吃饭，这样我在天上看着都开心。”
　　沈爸爸没说话。
　　“爸，去吧，就吃一点也行，别让妈妈再替你担心了。”
　　沈爸爸终于起身去扒拉了两口面条，可是也就两口而已。
　　晚上沈舟不愿回屋睡，坚决要在灵堂守夜。说也奇怪，沈舟守着爷爷，竟睡的比前几天都踏实。深夜，爸爸怕她着凉，又把沈舟抱回屋里。
　　沈舟的爷爷和王爷爷那天一起出门，回来的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王爷爷骑着电动车载着沈舟爷爷，不知是雨太大没听见喇叭声还是雨太大卡车司机没看清路上有人，两辆车撞在一起的时候，沈舟爷爷被撞飞数米，当场死亡。王爷爷靠着仅存的一点意识扒着那辆车，直到家里人赶到，王爷爷才轰然倒地，脸上的血还在流着。经检查，王爷爷身受重伤，但所幸性命无虞。沈舟爷爷头部遭重创，送到医院时已是回天乏力。
　　沈舟和爷爷约好的，端午节回老家，爷爷会做沈舟最喜欢的肉粽在家里等着她，她还答应会陪爷爷小酌几杯让爷爷尽兴，尽管奶奶管的严。爷爷怎么会突然走了呢？她还什么都来不及，来不及告别，来不及说再见，甚至来不及见一面。她好后悔，好后悔没有经常给爷爷打电话，没有好好的跟爷爷说过话。爷爷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她恨过，也怨过，那个司机是不是瞎？那个司机一定是个坏人，最坏的坏人。沈舟甚至恶毒的想过，他为什么不陪爷爷一起走，凭什么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后来，她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爷爷已经走了，她最该怪的是自己，是自己不好好珍惜爷爷在的日子，总以为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她，可一转身，爷爷已经不在了。
　　这世上有多少告别是来得及的？有多少再见会真的再见？逝者已矣，生者却如斯，从此阴阳两隔，不复相见。生死从来与年龄无关。在沈舟活的肆意的岁月，本以为离死亡很远很远，可转瞬间死亡就已来到面前，它从不会给任何人以任何例外。
　　韩愈《祭十二郎文》中有言：“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这大概是所有面对至亲至爱之人离世时的人的心情吧。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的一生都如白驹过隙，渺如烟尘，能在茫茫人海遇到就已经是巨大的缘分。没有谁能够许诺谁一世安稳，也没有谁能陪谁一直走下去，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珍惜每一段经历，每一次相遇。趁年华尚在，趁阳光正好，趁一切还来得及，抓紧时间去爱你想爱的人吧。
　　葬礼后第二天，沈舟回到了学校。本就苗条的她，不过才几天就消瘦的不成样子。以往到了阳光好的日子，沈舟的脸还会微微发红，现在即使站在大太阳头下，脸色也是苍白不已，像是再刺眼的阳光都无法温暖她。欧阳几人心疼不已，可也知道现在沈舟正是难过的时候，再劝也没用的。只好找些她感兴趣的话题聊，可沈舟始终都是淡淡的，眼睛也水汪汪的红肿着，偶尔说一句话声音都是沙哑无比。
　　晚上的时候沈舟经常一个人出去，江海怕她想不开，偷偷跟过一次，发现沈舟跑到宿舍楼后面，没人会经过的地方，一个人坐在地上，一会抬头看看夜空，一会又把头埋在膝盖上。江海想：沈舟一定是在看哪颗星星是她爷爷。
　　又一次，江海轻轻的坐到沈舟旁边，沈舟发觉，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似是连说话都懒得说。江海也不说话，抬头去看星星。沈舟终于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江海没动，也没回答她的问题，状似深沉的说了句金庸小说里的一句话：“你瞧这些白…”忽的想起现在是晚上，哪来的白云？顿时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沈舟终于笑了，“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是。你是想说这个吧？”
　　江海捣蒜般点点头。
　　“可是江海，我跟我爷爷，不会再聚了。原来我们所拥有的，随时都可能会失去。'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突然明白那种感觉了。”
　　江海终于说了句靠谱的话，“其实我们每个人于这宇宙都不过是一粒一粒小小的微尘，渺小又脆弱。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改变过去，但我们可以珍惜现在，因为现在是切切实实在你面前的，你一伸手就能抓住的。爷爷虽然离开了你，但他不会停止爱你。一味地思念并不能改变什么，你现在要做的是抓住当下。'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怎么样，这次说对了吧？”
　　沈舟无声的笑笑，“谢谢你，江海。”
　　语音刚落，传来另一道声音，“凭什么只谢他呀，沈舟，我们也有份的!”
　　沈舟往后一看，是康然，还有胡溪亭，欧阳，元慧，她们都来了。欧阳走到沈舟面前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蛋糕，“听说吃甜食可以让人快乐，我还特意买了你喜欢的草莓蛋糕，你尝尝。”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沈舟。
　　沈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嗯，我好像有点快乐了。”
　　康然：“哎呀，你总算是有点表情了。再像之前那样，你就成祥林嫂了!”
　　沈舟心情好多了，开口就怼他，“我要是祥林嫂，那你就是阿毛。”
　　欧阳“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康然怪声怪气道：“可怜的阿毛哟，怎么被狼给吃了呢？哈哈哈…”
　　胡溪亭指着江海：“赵老六你也不管管？”江海和沈舟对视一眼又飞快的移开。江海的耳朵在暗淡的灯光下悄悄的红了。
　　欧阳和元慧疑惑道：“赵老六？什么鬼？”
　　康然赶紧回答：“对，赵老六就是个鬼，不要管他。”
　　康然想想又有点憋屈，“一个一个的就知道欺负我!”
　　沈舟把蛋糕递给他，“阿毛快别生气了，吃点甜食能让你快乐。”
　　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