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上元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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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研厘几步跑近：“抱歉我迟到了，之前……”
龙弦抬手制止了他：“没事，我也才来不久。”他携起谢研厘的手，领着他往坊内走去，“想来你这个性子，应该不常来这里……”
谢研厘尴尬一笑。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确切地说，他从未进过这里。
平康坊与崇仁坊隔街相对，东临西市，热闹非凡；又与尚书省官署相近，遂成各地举人、士人、官员和来京胡人的聚处。谢研厘身为百千举子中的一员，虽未眼见，也有耳闻。譬如其中女子多才，不但工诗画擅吟哦，又通各类乐舞，无怪乎风流才子心生爱慕——志趣相投的佳人，总胜过目不识丁的千金。
谢研厘也曾经过此处，是时与数个同年一路，闻坊中笙箫，邀之同去，谢研厘婉拒之：“非是不解尔情，乃志不在此。”为人所笑。此后屡不中第，更增笑耳。便不再来。
今日与龙弦初来此地，才知此地并非他所想的那样不堪。
道侧挂了各色灯笼，院墙中传来琵琶声伴女子歌声：“自从君别后，常——守旧时心。洛阳来路远，还用几黄金——”
龙弦引着谢研厘走到一院前，匾上无字，左右有婢擎灯书“活水碧”“正音白”二联。谢研厘笑道：“‘活水’从‘氵’，‘碧’乃‘青’；‘正音’为‘雅’，店家也是好雅趣。是上元节特备的罢。”
“想来如此。我从前尤爱此地，不过许久未来了。”龙弦若有所思。
“今日会此，亦是结缘。”谢研厘道。
暗处走出一女子，援二人至大堂。堂内以各色琉璃拼作山景，在夜晚熠熠生辉。谢研厘望着山间青翠，失神了一瞬。
屏风乍倒，发出一声闷响。数名伶人强抑惧意，拖着乐器匆忙逃开。谢研厘侧身避让。又听一声裂帛与女子尖叫。
龙弦瞥了一眼，微微蹙眉：“是京中恶少，”他拉着谢研厘就朝楼上走去，“不必惧怕，我在内侧定了雅间。”
兴许是走远了，那些声音渐渐不闻。
二人来到一间偏房，褪鞋而入。
房间甚大，东侧设双案，上置珍馐若干，一侧乐伶执筝、笛、笙、拍板等，乃是清乐部；对侧持琵琶、筚篥、箜篌、钹，大概是正流行的胡乐部。
一见二人入内，两侧乐队便齐声奏乐，群响不绝。谢研厘仍牵挂着方才之事，兴致缺缺，忽感一温软物事贴上自己，一盏清酒悠然而至：“官人缘何不饮？”
谢研厘一惊，险些碰倒了酒盏。他偷偷看了龙弦那侧，见他与身边佳人自然对饮，闲赏舞姿，心中自嘲，原来是自己生涩了。他轻轻推开那女子：“我不善饮。”强打着精神观舞品乐。
龙弦不时与他讲一些演奏之技或乐曲之奇闻，谢研厘洗耳恭听。
几曲奏毕，龙弦有了些醉意，“一夜居此，总是有些乏味，不若我带你去一处，那儿才是真正的元夕好景。”未等谢研厘答应，就按住他的肩，往窗外凌空一跃——
“窗外……”哪有什么凭依之物！未等谢研厘喊完，二人便前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一屋顶上，不过未着寸“履”就是了。龙弦已变了一身紫袍玉带，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这一身，是有些粗了。”语毕把手往他身前一按，从他所触之地，一团红牡丹“呼”地长了开来。
谢研厘大惊失色：“你这这这……是作甚！”龙弦撑着下巴不语，饶有兴致地看牡丹一团团长开后缓缓贴在了谢研厘袍上，而后咧嘴一笑。谢研厘再一摸，身上竟已变作一身锦袍。
谢研厘正惊于此番变化，忽闻空中传来琵琶声。龙弦竖耳一听，拉上谢研厘，又从空中跃下。谢研厘宽慰自己龙弦定然会施一些术法，但睁眼后仍不免被眼中之景所震撼。
只见大如房屋的龙凤二灯正悬空旋转，周身以彩色绢帛作云，灯盏作星，层层点缀，宛如实景。“这是你变的吗？”谢研厘轻声问。“不是。”龙弦侧脸看他。
一曲琵琶终。身后有人赞叹道：“雷卿今日之曲绝妙，恍然若见牡丹于眼前开落。”谢研厘回头一望那赤黄色的衣袍就感到如吃了一记闷棍般头晕目眩，微怒地扯了龙弦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敢带我到这宫闱禁中来！”
龙弦痴痴地望着他：“此处赏灯，才有元宵之趣。”
谢研厘懒得跟一只醉龙废话：“先把我的鞋还给我！”
“我使了障眼法，那等凡人自然看不见我们。”
“我是说我们的鞋——”谢研厘一字一顿地说。
龙弦低头一望，隐约看见好几双白袜站在地上，“这便来也——”听响指一下，砖石应声而裂，其中似有东西逐渐长出。“龙弦你作甚啊！”谢研厘失声大喊。
唐皇似有所感，“朕好似听闻仙人语。”
妃子噗嗤一笑：“这倒是有趣，只不知说了甚么。”
“大概是‘龙做的甚好’吧。”见妃子又笑，唐皇抚上她的脸侧，“这不是在夸朕会讨你欢心么。”
谢研厘坐在一匹龙弦变出的马上，心情复杂。而且那只龙正趴在他的背上，隐约有将睡之兆。
龙弦懒懒地动了动脑袋，对着他的耳朵道：“难得逢上元佳节，仙人不如与我纵情一晚罢。”
谢研厘耳根一热，没有理会，这大概又是他的醉话。
果然，龙弦不再说话，静静地枕在他的肩上。
至少现在不用以袜踩地了。谢研厘绝望地想道。他把心一横，踏上马镫，执缰一扯，马瞬间往地下冲去，不等谢研厘一声惊叫。
那人领着阿材沿春明门一路南行，去胡人开的各个香料铺子里挑挑拣拣，满载而归。好不容易见着一家小摊，上书“煎糕”二字。阿材于是无论如何闹着不走，那人无法，只好再三约束：“吃上一块就走。”
店家很快端了一盘煎糕上来，由糯米制成，上撒芝麻，抹了蜜。他嗅到一阵诱人的香气，又看阿材吃的那般开心，也想偷偷拈上一口来尝尝，哪知手一抓上就扯不下来了，阿材哪肯吃亏，当即哭闹着要再来一块新的。他赶紧偷偷尝了一口，抬头道：“店家，再多来个十块。”
马儿通灵，寻到了龙弦的兄弟。谢研厘一从土里出来就看见他坐在摊子里狼吞虎咽，阿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堆了一摞盘子。
“大晚上的，吃这么多粘食，有伤脾胃。”谢研厘下马道。
他双颊塞满了糕点，气鼓鼓地瞪了谢研厘一眼。
谢研厘牵着马等他吃完，看他又打包了一堆。
“你兄长醉了，就拜托你照顾他啦。”谢研厘递过缰绳。
他小声地说了句话，大概是在抱怨龙弦。谢研厘微微一笑：“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他愣了一下：“我兄长们都叫我老五……在人间，人们叫我狻猊。”
谢研厘也愣了。再回神，他和马已然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上元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