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笙歌》壹秋

4、第 4 章

　　卫仲歌第一次带着两碗馄饨从馄饨摊回家的那天，只有破庙里的那座被蛛网密布的神像知道他有多开心。

　　卫仲歌提着馄饨回到屋子里，发现卫伯笙并不在，他并没有感到很奇怪，卫伯笙经常外出，但不管出去做什么，他都会在天黑之前回来，卫仲歌把馄饨放下，站在屋外看了一眼天色，现在还不算太晚，卫伯笙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卫仲歌坐在屋檐下撑着脑袋等了许久，从屋檐上的夕阳渐渐消失到夜幕降下，他心里的那股带着一点点骄傲的欣喜被降下来的夜色一点点地磨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渐强烈的担忧。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卫仲歌终于等不住准备出去找卫伯笙，刚准备出门，庙里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声响。

　　卫仲歌心下一怵，小心翼翼地往破庙里走了过去，走到破庙门口时他才突然看见卫伯笙正靠在庙门前，全身上下都受了伤，正靠着门喘息着。

　　卫仲歌见了立马走了过去叫了卫伯笙一句：“哥哥，你怎么了？”

　　卫伯笙撑着门站了起来，神情冷冷地说：“没什么。”

　　卫伯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卫仲歌紧紧跟着他进了屋子，卫伯笙在屋子里坐下，随手抓过一块干净一点的破布擦了擦脸上的伤口，卫仲歌把屋子里的油封点亮，随后又从屋外的水缸里打了一盆水端来。

　　卫仲歌把水盆放下，接着油灯微弱的光线这时他才发现卫伯笙脸上身上有不少伤口，特别是脸颊上肿了一块。

　　“是刘冲和那些人打的吗？”卫仲歌看着卫伯笙脸上的伤口颇为心疼地问道。

　　卫伯笙沉默地擦着脸没有回话，卫仲歌虽然只有六岁，但已经比普通孩子聪明了许多，他知道在乐城除了刘冲卫伯笙不会受其他任何人的欺负，卫伯笙又聪明又机灵，就是大人也未必能伤到他，只有刘冲那帮人可能把他打成这样。

　　卫仲歌看着卫伯笙的伤口又心疼又气愤，等卫伯笙把脸擦干净之后，卫仲歌又突然将带回来的馄饨端了上来。

　　那两碗馄饨都已经放凉了，馄饨都糊成了一团，香味也已经淡了很多。

　　卫仲歌把馄饨推个卫伯笙说道：“哥哥，这是我今天带回来的，你赶紧吃吧。”

　　卫伯笙看了卫仲歌一眼，卫仲歌脸上带着一丝骄傲的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伯笙也不那么讨厌卫仲歌了，或许真的是相处久了，他已经将卫仲歌当成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一个人，虽然有时候他还是很嫌弃卫仲歌很笨，甚至觉得他是自己的累赘，可是他却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把卫仲歌丢下了。

　　卫伯笙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碗里已经结成一块的馄饨，虽然已经凉了，但味道还不算太差，卫伯笙吃在嘴里，感觉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当晚，卫仲歌和卫伯笙依旧一同睡在床上，一开始卫仲歌和卫伯笙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可是等卫仲歌睡着之后他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便卫伯笙身上贴了过来，卫伯笙身上的伤口被他一碰立马疼了起来，惊得卫伯笙立马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刚想伸手打卫仲歌，但看见他的安静的睡脸时他的手又忽然停了下来。

　　卫仲歌随后又往卫伯笙身上挤了挤，卫伯笙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在卫仲歌的脸上捏了一下。

　　卫仲歌却却一把抱住了卫伯笙，脸往卫伯笙脖子上贴了上来。

　　卫伯笙知道他那个啃人的习惯又来了，虽然极不情愿，但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道口水。

　　卫伯笙有时候实在怀疑卫仲歌是狗养大的，啃人舔人的习惯跟狗一模一样。

　　第二日一早，卫伯笙照常出门去賺钱，卫仲歌洗干净脸之后就出门去了毛大叔的馄饨摊。

　　那一日过后，卫仲歌和卫伯笙安安稳稳地过了一段时间，期间再没有碰上刘冲来找他们麻烦，而且卫仲歌还从馄饨摊上赚了不少钱，那些钱他全都交给了卫伯笙，卫伯笙攒下来的钱拿去买了两身衣服，虽然不是旧衣服，但换上衣服的他们至少看起来不再像是乞丐了，买了衣服和一些日常必需品后，他们手上的钱便所剩无几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每天都能赚一点钱，因此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一事了。

　　这样的平静安稳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快要入秋的一天，刘冲突然带着一群人把馄饨摊给砸了，那天卫仲歌还被刘冲身边的几个孩子打了一顿，卖馄饨的毛大叔怕刘冲的父亲会报复，所以什么也没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摊子被砸。

　　砸完摊子后，刘冲便告诉毛大叔，他之所以要砸馄饨摊，是因为卫仲歌在帮毛大叔做事他看不顺眼，并且警告毛大叔，以后不要再让卫仲歌靠近馄饨摊，否则他看见一次砸一次。

　　毛大叔忌惮刘冲父亲的威势，只能默不作声地忍下了这口气。

　　刘冲带人离开后，毛大叔连忙扶起了地上的卫仲歌，卫仲歌满身是伤，眼睛里的眼泪一直在打转，他看着毛大叔，说道：“毛大叔，对不起。”

　　毛大叔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将摊子整理了一下。

　　那天傍晚，毛大叔照样给卫仲歌做了两碗馄饨让他带回了家并且给了卫仲歌十文钱，把钱交到卫仲歌手里的时候，毛大叔一脸无奈地对卫仲歌说道：“小歌，明天你就别来了吧。”

　　卫仲歌听了看了一眼毛大叔，他其实很明白毛大叔的苦楚，可是那个时候他就是觉得很委屈，毛大叔给他的这份工作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工作，他才没有觉得自己在拖累卫伯笙。

　　卫仲歌拿着钱和馄饨，眼眶里的眼泪打着转，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对毛大叔点了点头。

　　卫仲歌回到破庙的时候，卫伯笙还没有回来，卫仲歌肚子饿了，于是打开了一碗馄饨坐在矮桌上吃了起来，边吃眼睛里的眼泪边往碗里流了下去。

　　卫伯笙回来的时候看见卫仲歌正躺在床上，桌上放着一碗馄饨，以前，卫仲歌都是等卫伯笙回来一起吃的，卫伯笙感觉出了反常，走到床边看了卫仲歌一眼，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的伤口。

　　卫伯笙立马把卫仲歌拉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卫仲歌从身上掏出了钱交给了卫伯笙，随后说道：“我明天不能去毛大叔那里賺钱了。”

　　卫伯笙听了怔了一下，随后又问：“你的伤是谁打的？”

　　卫仲歌看着卫伯笙没有回答，卫伯笙却抓着他的肩膀猛地摇了一下说道：“说啊！是不是刘冲？”

　　卫仲歌点了点头，卫伯笙见了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愤怒，朝卫仲歌怒斥道：“他们打你你不知道跑吗？”

　　卫仲歌听了委屈地流出了眼泪，卫伯笙见了心里更加恼怒了起来，推了卫仲歌一下说道：“脑子笨也就算了，连腿也是笨的吗？”

　　卫仲歌躺在床上，心里又委屈又伤心，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之后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卫仲歌睡着的时候没有再黏着卫伯笙，卫伯笙躺在他身边，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毯子，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卫仲歌，卫仲歌不黏着他睡，他虽然轻松了不少，却也不习惯了。

　　入秋之后，天越来越凉了起来，卫伯笙知道再过不久冬天就要来了，他还记得去年冬天他和卫仲歌过得又多痛苦，有好几次都差点活不下来。

　　今年，卫伯笙不想再像去年一样挨冻了，所以在冬天来之前他想尽了办法弄钱，因为他要确保在下第一场雪之前将棉袄棉被等物准备齐全。

　　下雪的时候，如果只是没有东西吃，卫伯笙还可以想办法，可是如果没有御寒的东西，他们就会过的极其辛苦。

　　卫伯笙用了一整个秋天准备，终于在冬天来临之前，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前买了两身保暖的棉袄和一床厚棉被，虽然那些东西都是旧的，但以他手上的那些钱，能买到那些东西就已经很不错了。

　　卫伯笙买的棉袄对卫仲歌来说太大了，他穿在身上虽然很暖，却连走路都很困难，虽然如此，但卫仲歌却很知足。

　　冬天正式来临后，卫仲歌便很少出门了，他几乎每天都躲在屋子里烧木头取暖，卫伯笙却依旧每天一早都要出门，因为他如果不出去找吃的，他们两个就会饿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就更没有力气去外面找吃的了。

　　卫仲歌也不知道卫伯笙每次出门都去哪里找吃的，有时候卫伯笙会拿一些热乎的食物回来，有时候又只有冰冷的白饭，卫仲歌从他带回来的食物可以猜测出，他拿热乎食物回来的那天肯定是弄到钱的时候，而要想在冬天弄到钱，他只有去偷，可是卫仲歌不知道卫伯笙为什么有时候会拿一些冷饭食回来，按照卫伯笙那样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去乞讨的。

　　卫仲歌也问过卫伯笙那些冷掉的饭食是从哪弄来的，卫伯笙却告诉他，冬天的时候，乐城里会有一些有钱的人家赠食济民，他就是从那些人家里领到的食物，只是每次拿回来的时候都凉了。

　　卫仲歌听了半信半疑，他相信乐城有人会在冬天赠食物给穷苦百姓，可是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多人发善心发放粮食，毕竟每隔两三天卫伯笙就会带一些冷的食物回来。

　　在内心的好奇驱使下，卫仲歌终于忍不住跟着卫伯笙出了门，那天外面停了雪，天还是阴沉沉的，卫仲歌拖着宽大的棉袄跟着卫伯笙出了门，一路跟着他在城里逛了一圈，卫伯笙一开始是在街上游走，卫仲歌猜他是在找能够偷到钱的目标，但找了半天也没有遇到看起来有钱的人，毕竟这个天，有钱的人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根本不会在大街上晃悠。

　　卫伯笙知道今日弄不到钱，于是突然转了方向往另一条街走了过去。

　　卫仲歌跟着卫伯笙到了城南的一条街上，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里搭了一个大棚子，棚子下围着许多人，从穿着上看，他们不是乞丐就是穷人。

　　卫伯笙到了那棚子下，混进了人群中，快到正午时，突然有一官差赶着一辆车到了棚子里，他们从车上抬了好几筐馒头下来，抬到棚子里之后便开始分发了起来，但棚子里的那些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开始哄抢了起来。

　　卫仲歌的眼神本来一直盯着人群中的卫伯笙，可是那些人一哄抢，人群便开始涌动，卫伯笙的身躯跟那些人比起来实在太小，不一会儿便被卷进了人群之中。

　　卫仲歌看着那些人相互拥挤踩踏着，实在担心卫伯笙的安全，可又不敢上山去找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人群祈求卫伯笙能平安无事。

　　过了许久，那些抢到馒头的人渐渐散开后，卫仲歌终于看见了卫伯笙，卫伯笙被挤在人群最里面，一身狼狈，身上像是被人踩了许多脚似的，脸上也有一些伤。

　　卫仲歌看着卫伯笙手上紧紧抓着半个馒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看着手上的半个馒头微微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了棚子。

　　卫仲歌跟着卫伯笙往回走，一直走回到破庙里，卫伯笙一进屋没有看见卫仲歌，于是立马出门找了找，卫仲歌这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卫伯笙一见到他便气冲冲的问道：“你去哪了？”

　　卫仲歌挤出一个笑容说：“我刚才去撒尿了！”

　　卫伯笙听了并没有怀疑，而是叫他进了屋，屋内冷的像冰窖一样，卫伯笙坐在床边，从怀里掏出了半个馒头对卫仲歌说：“这半个馒头给你吃吧！”

　　卫仲歌没有接下来，而是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卫伯笙听了冷笑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么笨，我当然是已经吃过了，哪有卖半个馒头的铺子，我当然是买了一个馒头，在回来的路上忍不住吃了半个，这半个是你的，你不吃的话，我就吃了！”

　　卫仲歌看着卫伯笙，想起卫伯笙在那个棚子里跟那些大人争抢馒头的情景，他的眼眶突然酸了一下，随后渗出了眼泪。

　　“真的吗？”卫仲歌看着卫伯笙问道。

　　卫伯笙听了看了卫仲歌一眼，看见他的湿透的衣摆和屋内冰冷的火盆后，他忽然猜到了一些，于是立马问道：“你是不是出去过？”

　　卫仲歌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我知道你没吃过，这是你抢回来的，你吃吧，我不吃。”

　　卫伯笙听了把馒头塞进了卫仲歌的手里，冷着脸说：“我反正又饿不死，一顿不吃不要紧，你这么没用，要是饿死了，我还得把你拉出去埋了，我可不想费那劲。”

　　卫伯笙说完从床上跳了下来，转身走出了屋子。

　　卫仲歌捏着那半个冷馒头，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