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橙黄橘绿》团子月

3、第三章

　　“秋秋。”陆远希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轻轻开口。

　　“嗯？”秋了戳着奶茶里的仙草冻，心里还在想着该怎么跟远希说徐凛哉的事。

　　“如果......你不想跟徐凛哉坐同桌，就让他来我这吧。你不是从小就不习惯和不熟的人挨太近吗？”

　　秋了诧异地抬头看陆远希，怎么能这么了解她的心思，亲哥都做不到啊。

　　正想愉快地顺水推舟，眼前却出现了那双安静得有些落寞的眼。

　　突然心里有些自责，身残志坚的徐凛哉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要是他觉得自己嫌弃他心灵受到重创，那自己罪过颇大。

　　于是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算了吧，搬来搬去也挺麻烦的。过几天不是要重新调座位吗。”

　　陆远希看着嘴角沾上奶渍的她，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手伸到半空中顿了顿，又继续向少女的唇角拭去。

　　秋了拦住那方手帕,打趣道：“还是别了，你这帕子来擦嘴太暴殄天物了。我可赔不起。”捧着奶茶对着陆远希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陆远希愣了愣，随即笑得山明水净，眉眼间浮现几分江南人独有的清秀。

　　秋了看得竟然出了神，眼前的少年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家里还有很多，要去看看吗？”

　　“得了吧，肉眼可见你们家房顶上飘着大团大团的黑云。我妈常常抱怨秋潮万般不如你，你还是来我家住吧。”

　　秋了倒走着调戏陆远希：“远希弟弟，叫声姐姐来听听。”

　　远希小心地把秋了护在街道靠里，看着秋了淡淡地笑。

　　眼前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还想当他姐姐。不过，也许在很多年前是姐姐。

　　陆秋两家挨得近，从小两家小孩都是混着一起长大的。秋潮很不待见随时都唯唯诺诺的陆远希。

　　但偏偏秋了自小就是个重义气的，硬是把还矮了自己一个头的陆远希护得严严实实的。

　　多年后秋潮还笑说秋了从小就是个怜香惜玉的，对好看的人毫无抵御力。

　　犹记陆远希七八岁的时候被接回陆家，是陆老爷子牵着他小小的手带他进了门。

　　秋了站在陆家门口的青石阶好奇地望着这个从未听过的“不速之客”。

　　正巧他也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装了一汪清泉，安静地潋滟。

　　为了训练陆远希的胆量，他爷爷罚他睡过祠堂，独自上山放过生，半夜把他叫起来在黑暗的花园里站过军姿。

　　可秋了也没闲着，跑到祠堂给陆远希送过吃的，在山路上拿着手电筒等过他，也躲在花园里的灌木丛陪陆远希聊过天。

　　于是随着陆老爷子的计划功亏一篑，日日琢磨着想找别的地方下手。做个文雅书生总比胆小怕事的一介白丁要好得多。

　　于是经过多年强制和非强制文化熏陶，造就了如今这么一个品学兼优温文尔雅的陆公子，也是一个脸上除了温柔没什么其他表情的陆远希。

　　可年年的云朵翻来覆去在变，岁月的酒坛子里发酵着一个纯真的笑容，和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就这些，便足够让一个有心人记一辈子。

　　秋家人吃饭是不能随便缺席的，更别说单独开伙。秋老自是坐在上位，其他人均匀分布两侧。

　　秋了是厌极了这个多年不变的规矩，一家人默默吃自己面前的饭菜，离自己远的菜也不能站起来挑。

　　趁嘴里咽着饭的空闲抬起头和对面人面面相觑，瞬间觉得嘴里的食物毫无滋味。

　　好在，近两年好了些，偶尔说些下饭话也是被老默许了的。

　　秋母手中的筷子停停放放，秋了都担心自家老妈的筷子会随时掉在地上。

　　秋母给秋震波使眼色，掐大腿都毫无反应，于是只好轻轻放下筷子，细声细气地开口。

　　“爸，我觉得咱家和徐家的那纸约定也该重新考量一下。我看徐家那孩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在美国做的那档子事在圈里也都传遍了，虽说在理，但毕竟人言可畏。再怎么说，两家联姻也是大事，您看......”

　　联姻？秋了第一时间看向秋潮，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投向自己。

　　看我干嘛？肯定是你的。秋了对秋潮做着口型，心中却实在没底，还慌乱得要死。

　　秋潮则是一脸被雷劈中了的表情，难道真像秋了看的小说里写的，生在有钱人家，商业联姻是逃不过的宿命

　　他虽然没喜欢的人，但这么早就开始讨论这些他看似很遥远的事让他倍感压力。

　　“人家孩子一没犯事，二没犯法。这样贸然退婚，你让我怎么跟你徐伯伯交代？若今后了了真的无意于他，到时候再商讨不迟。”

　　秋了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开玩笑的吧。

　　她活了十七年，从没听家里人提起过这样一档子烂事。还有，徐家爷爷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孙。

　　秋了黑着脸抬头，正巧对上了秋潮幸灾乐祸的笑容。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自己倒霉他就那么开心？

　　秋母还想再多说几句，看到秋老爷子不容置疑的脸色闭上了口。

　　秋了捧着碗一脸茫然地看着满桌的人，一副等着解释的模样。可秋老爷子不开口，谁敢出声。

　　秋老以似乎是安慰的语气说道：“了了莫急，你不需管这些事。若你以后对那小子无意，我再去跟你徐爷爷说。你徐爷爷也是十分疼你，总不会害你的。”

　　......秋了明白自家爷爷做出了让步，她再得寸进尺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在秋潮同情的目光下乖乖地闭上了嘴。

　　鱼哭了水知道，她哭了所有人都知道。

　　天黑后，秋了坐在大院里的桂花树上，垂着两条腿晃呀晃。第一次感觉到云里雾里的感觉，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飞进月宫。

　　古有嫦娥为情奔月，今有她秋了为情殉身。

　　“别晃了，你一生气就爬树是什么臭习惯？这次再像早上那样晕倒可没人接着你。而且，你摔了不要紧，压断这老树可怎么是好？”

　　秋潮坐在树下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她气得牙痒痒，突然想起自己早上晕倒的时候的确没人接她，后脑勺直接着地。

　　她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摔坏了，刚刚那番话不过是一场幻听。

　　眼下想下树一巴掌拍死秋潮，一俯身发现下面漆黑一片。

　　没由来的悲伤瞬间倾泻而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后来直接发展成了嚎啕大哭。

　　这一哭吓得秋潮掉了手里还没啃完的苹果，还来不及心疼就被自家妹子劈头盖脸痛斥了一顿。

　　时隔很多年，秋潮也记得那天晚上，秋了反反复复跟他翻了从小到大多少旧账。

　　最后直接说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罪无可恕，恨不得立马负荆请罪。

　　而第二天，秋了顶着两个巨大的核桃去上学，身后跟着的是鞍前马后极尽讨好的秋潮。

　　“秋了！”银铃摇曳般的声音引得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

　　秋了听到这声音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料那人欢快跳跃着就闪到了她面前。

　　眼前女孩松松地套着杏色卫衣，别致的荷叶领微微露出里面打底的绒衫。

　　底下却配了一条齐至大腿的百褶裙，颜色是比上衣深一点的浅棕。

　　眼睛一笑就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儿，纤细而浓密的睫毛划出好看的弧度，一颦一笑间尽是古灵精怪的气息。

　　“你怎么又不等我？刚刚又看见那个程音夏了，大清早的就开始堵心。”颜榛吞了一口牛奶。

　　“刚下车就正好碰上她当着秋潮的面买了杯豆浆给环卫工人。然后等你哥走后扭头就把包装袋扔在了地下。”

　　“你们秋家人是不是都容易被骗啊？看那傻子被蒙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程音夏慈悲得很。幸好早上没吃饭，不然我得当场吐出来。”

　　义愤填膺地数落了一大番话，正好就对上秋了似笑非笑的目光。

　　颜榛不知所措地咬着吸管，眼睛瞪得如铜铃：“你看着我干嘛？我只是单纯觉得那女的做作而已，又不是因为秋潮。”

　　“颜榛，有没有人告诉你自你八岁那年开始，一撒谎就会不自觉把眼睛瞪得老大，还会咬吸管？”秋了笑得如在看戏。

　　“我天生眼睛生得大是错吗？”颜榛眼睛眼睛开始睁得更大。

　　然后顺手把还未喝完的牛奶丢进了垃圾桶，速度快得犹如火烫手背。

　　有了颜榛这一顿笑闹，秋了勉强将昨夜刚领到的炸弹暂时忽略。

　　没想到刚进校门时就被保安拦下，说是没按学校要求穿戴校装不能进校。

　　她正好想说她跟身边这个女生素不相识，而且自己一向是遵纪守规的三好青年。

　　绝对不会和这种来学校一日游的富家子女有任何的牵扯。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颜榛一把挽住。于是秋了就被拘留在保安室冷着脸看颜榛跟一群大叔扯天扯地。

　　秋潮进校看见两人如迎宾小姐似的对站在校门两旁，毫不掩饰地笑瘫在陆远希身上。

　　周围的女生见遂川中学两大美男子一同出现，其中一个还笑得天花乱坠。

　　不知那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不经意间虏获了多少女生的芳心。

　　颜榛看着一堆女生看着秋潮的眼里不停冒着桃心，脸色早已阴沉得迫不及待要下暴雨。

　　保安们忙着疏散聚集在校门的学生，无暇顾及秋了和颜榛两个。

　　八九点的阳光有些刺眼，秋了十分头疼地用右手捂住眼，透过指缝间看见一个身影慢慢在人群散尽后走出。

　　光晕涂抹在青蓝色的衬衫上，两者渐趋融合的画面极是美丽。

　　领口和袖口的每一颗扣子仿佛都在发着温暖的光，和自带的清冷相抵，变成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气息和印象。

　　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美丽这个词去修饰，她只知道看到徐凛哉的一瞬间。

　　这两个字就迫切地想从喉咙里跳出来，的确是奇妙，且美丽。

　　“他是谁啊？”秋了忘记了放下覆在眼上的手，望向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那天有片梧桐叶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她肩上，她不知道这片叶子兜兜转转了多少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独独选择了她的双肩。

　　后来徐凛哉告诉她，这世间愿意一腔孤勇地选择你的不多，而一生遇见一次双向选择已经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