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易阿伊

9、第8章

　　忆起这件事，我与陈雨娴在沙发上仰面长笑，对林博远的吐槽更是挺都停不下来。
　　“让他嘚瑟，要想制住他还得靠李姥姥，一个星期的清洁是真的惨。”
　　那时候时间都是奢侈品，连作业都做不完，做清洁在我们眼中简直就是浪费生命的行为。
　　离开校园已经一整年，慢慢忘却了作为一名学生时的心情；离开高中已经六年，如今聊起些事，脑海中只剩做不完的题，成堆的卷子还有一叠更比一叠高的辅导书。
　　那些欢声笑语我都记不清。
　　“你那天因为什么没来上课来着？”
　　我耸耸肩，有些无奈：“感冒发烧，老毛病。”
　　抵抗力太弱，换季期间三天两头进医院，忆起小时候每个冬天都会发烧输液，从看着针头哇哇大哭，到没扎进血管取出来再扎一次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望着高柜子上的电视，里面放着画面老旧的电视剧，耳畔是其他病人此起彼伏的谈话声，一重盖过一重。
　　门外放起了鞭炮，声音响亮得像是从心里炸开一般，浓浓的烟气萦绕在悠长的街道上挥之不去，路过的人不免咳嗽两声，捂着嘴跑开。
　　我的新年大多都是在那一间小小的诊所中度过。

　　我仍旧记得高二的冬天，我因为体质原因没再住校，搬回了家里。
　　每天出门上学时，天空总是漆黑一片，世界万籁俱寂。
　　我有轻微弱视，在漆黑的环境中更为严重，却固执地不拿手电筒照亮，总觉得像电视剧里的探案情节，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路上几乎没有人，我虽没看过几部刑侦片鬼片，但自小想象力极好，什么牛头马面统统都被我想了个遍，脚步不断加快再快，最后干脆直接用跑的，直到到了大马路上，看见灯光闪烁车辆经过才得以安心。
　　走在路上，一阵阵寒风灌进颈窝，冷得我直发颤，周女士常说，当年的感冒发烧便我是坚持不带围巾给熬出来的。
　　嗯，不过我还是得为自己的从不妥协鼓掌，因为那条紫黑色的围巾到现在都是我的审美雷区。
　　“女孩子家走那条路确实不安全，要不这样吧，我给北杨他妈妈说一声，让他上学的时候顺便捎上你。”周女士不知怎的突然良心发现，这提议让我措手不及。
　　“他又不顺路。”我别扭着说：“别麻烦人家了，我自己可以。”
　　“我上班早，不然我就去送你了。”周女士仍旧不放心，又道：“北杨这段时间搬到他爷爷奶奶那边去了，离咱家也近，还算顺路，我问问他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周女士已经翻开通讯录给他妈妈打电话去了。
　　虽说着不在意，可怎么会不在意。我频繁地起身从母亲房门前路过，听着她与电话那头一会儿欣喜一会儿黯然的对话，心里不禁提起又放下，以此往复。
　　抬头看了看客厅的钟，已过了半个多小时，第一次体会到女性煲电话粥这令人头疼的操作。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坐在课桌前听着她房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到电话挂断，我立马挺起腰杆装作正在写作业的模样，等待着她的推门——
　　“我让你阿姨帮忙问了，他答应了。”
　　周女士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我装作写字的手突然顿了顿，明明心里开心得不成样子，却佯装漠不关心的模样应了声：“哦。”
　　“时间什么的我也告诉他了，你准时到楼下就行，别让人家等久了。”周女士语重心长地说着：“还有你那个脾气啊，收敛收敛，别一天见人就是一副苦瓜脸，给谁看啊。”
　　她的话让我感觉自己要去相亲一样，有些不耐地回答：“知道了。”
　　“你看看你，又不耐烦了，得说多少遍才改得回来啊，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她又开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扰得我不可开交。
　　我没有反驳，也没再回话，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练习册，脑海里全是有关他的画面。
　　明天该怎么打招呼，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情绪，该怎么走……从刚开始的欣喜变作如今的纠结，连题也没有思绪去做。
　　感情会影响一个人，无论是怎样的感情，都会。

　　第二天，他真的来了。
　　我打开门兴冲冲地下楼，却在下一层的拐角处看见了不知等候了多久的他。
　　老式而破旧的居民楼，借外面的光才能看清楼道的阶梯，可不知今天是不是太早，意外地连光都没有。
　　我忘记了自己数到第几步，而他就站在那里缓缓抬起头，我的视觉在黑暗中缓和过来，视线与他相撞。
　　“是我。”他大抵是觉得黑暗之中，我没有认出他的模样，所以脚步才停顿下来。
　　毕竟相识多年，纵使在黑暗里我仍旧一眼认出了他。
　　嗯，因为相识多年。
　　我默默应声，扶着旁边的栏杆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走完余下几步阶梯去到他跟前：“走吧。”
　　程北杨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一共十四步，你可以数着走。”
　　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可能这样算作他的一种关心，我不忍打破。
　　我无从考究他究竟是有多无聊才会关注到有几层阶梯，又或者这是处女座众多怪癖中的一个，可能只是无意，也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因为我。
　　他启步走下阶梯，一步步很轻很轻，比我的呼吸声还要微弱。
　　我心里默数着从一到十四，偶尔抬起头，他的背影在我目光所及处，很近却也很远。
　　漫长的沉默萦绕在我们之间，直到走出昏暗的居民楼，楼下路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惹眼，我像是终于缓过神来想起什么，迟疑着问他：“你不是……在楼下等吗？”
　　我不知怎么问出这句话比较好，在说出口的时候仍旧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到位。
　　程北杨走着，步伐缓缓：“这么冷的天，谁知道你多久下来，我难道要在楼下吹风吗？”
　　他声音幽幽地，没什么多余的意思，我知道话里话外暗暗怼一下已经成了他与熟悉朋友的交流方式。
　　其实你可以在一楼等着。我心里暗附一句，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你不言我不语，像是两个陌生人谁都不搭理谁。
　　我低头瞧着地上的路，调整自己的左右脚步伐跟随着他统一频调，努力保持着相隔一步之遥的距离，但从不加快步伐走向他身旁。
　　或许就是从那时，习惯了只看他的背影，将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
　　他，是我生命中那个很近却又遥不可及的人。

　　请假那天晚上，我正收拾着书包，一遍遍清点自己是否忘记带上哪本辅导书。
　　手机铃声倏然响起，我拿起瞧着屏幕上的名字，一时有些意外。
　　“喂？”明明心里欣喜又胆怯，却要佯装平淡的语气说：“什么事？”
　　程北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徐徐传来，透过电流不温不火：“明天来上学吗？”
　　“嗯。”我缓缓应声。
　　“那……老时间。”他顿了顿，又像是觉得这句莫名，所以补充道：“我来接你。”
　　我想起昨天也是这个时候，我鼓起勇气打电话告诉他请假的事情；而今天也是这时候，他打电话问我明天去上学吗。
　　心头涌上不可名状的窃窃欣喜，却将它克制再克制，咬咬牙，吐出一句：“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是因为话题匆匆结束而不知该说什么。
　　他并没有立刻挂掉电话，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筛选出最适合的一句话接住即将冷掉的场面：“对了，听雨娴说，你们今天被罚写检讨了。”
　　程北杨只冷冷淡淡回复了个：“嗯。”
　　“对不起啊，帮我守纪律还挨罚了。”我害怕他耿耿于怀，于是异常积极地道歉。
　　他倒是发出个疑惑的单音节，语气中好不容易有了起伏：“这两件事没有因果关系。”
　　言外之意：与我无关。
　　不过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今天请了假，恐怕写两千检讨的人就该是我了。毕竟我们都是会为朋友打掩护的人。
　　后来我又如常寒暄了几句，这通电话在最后的轻声再见中挂断。
　　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我的手指上下划过停留在他的名字上，静静地看着，此刻才将更好的回复和更多的话题想起，然而统统都无济于事了。
　　我在意他的想法，极其在意。
　　所以总是旁敲侧击地询问，有意无意地提起，去看他的神情，去听他的回复。
　　即使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有可能被我分析千万遍，分析出千差万别的潜台词。
　　猜一个人很累，可太多感情却做不到勇敢，所以不得不在脑海中提出千万个问题，被自己一次次打破再重建。
　　那些小心思，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还怕他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更害怕自己不经意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惹到他。
　　我承认自己就是怂，而这样的怂在我每一次面对他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喜欢就去追啊。”我想起陈雨娴以前说过的话。
　　我答：“如果失败了，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
　　而她亦是用了网络上千篇一律的回复：“你缺朋友？”
　　“不缺，但朋友更长久。”
　　“那万一成功了呢？”
　　我低头，以自嘲的口吻：“成功了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在一起还能分手，结了婚也可能离婚，感情太脆弱了。”
　　她被我一席言论给噎住，又或是委实无语，最后摇摇头：“你这个悲观主义。”
　　暗恋中的人有相通的怯懦。
　　面对感情，我们有万千的道理可以讲给别人，而自己却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结果。
　　那些劝我勇敢的人不会替我承担丝毫后果，他们只是激情澎湃地想看到一场感情碰撞；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曾不够勇敢，所以劝说他人需要勇敢。
　　可他们忘了，喜欢一个人，是从自卑开始的。
　　因为我们没有后悔药，我们都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