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易阿伊

4、第3章

　　林博远订的餐厅在江北观音桥，距离很远，我和程北杨一路上没有讲话，车子走走停停。
　　我戴着耳机循环播放着一首《蒲公英的约定》，已很久没有听过这首歌，大概是心血来潮，又大概觉得歌词像我现在的心情。
　　我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到达了目的地，是程北杨将我叫醒。
　　“到了。”他拍了拍我的胳膊，用极其冷淡的语气说着：“下车帮我盯一下停车位，我倒车。”
　　“嗯。”我毫不走心地回答一个字，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这栋楼处于观音桥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就连停车场也是整个重庆的最高消费。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我们高中六人组居然有一天也能消费得起高档商圈里的东西了。
　　“往左打一点，回过来。”我站在车尾，手在身前左右晃动着，像个摇摆不定的指挥者。
　　程北杨压着离合将车缓缓后退，看着左右后视镜，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听我指挥，毕竟已经是个上路好几年的老司机了，光是在网上就见过好几次他开车上班的娱乐新闻，而我拿了驾照后几乎没碰过车。
　　他稳稳地将车停好，引擎熄火取下钥匙，开门关门开启警报器，就像是电影镜头般一气呵成。
　　末了，他带上帽子和墨镜，往电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冲我示意。
　　我忙不迭跟上去，与他前后走着，活脱脱像大明星身后的小助理。
　　停车场的灯光很暗，他大步朝前走着，不必理会我的步伐。
　　也许我该庆幸此刻的黑暗，才能让我有勇气抬头看看他的背影。
　　是从多久开始呢？他的背影已经褪去少年时的清瘦，更加宽厚让人心安，也带着深深疲惫令人心疼。
　　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在那六年，在那些我未曾参与过的时光里。
　　我怕有路人认出他，怕他们喊出他的名字，就像在早晨的机场一般，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如此。

　　电梯停在了八楼，这是一家主题餐厅，将吃喝玩乐融为一体。
　　程北杨走向前台报了一间包房的房号，服务员带着我俩走向过道。
　　他为我们指了指头顶的房号，迎宾似的打开了房门。
　　“嘿来了！”林博远抛下手里的气球，满脸兴奋地起身。
　　这间包房的主题是动漫，还恰好是海贼王。
　　我想起高中时期，程北杨和林博远两个人特别迷恋海贼的那段日子，连橡皮擦都要买路飞的包装壳，只要出了新番必较真谁看得更早。
　　那时候六人组里常常出现奇奇怪怪的词，全都是这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带来的，什么恶魔果实啊什么四皇王下七武海啊，我坐在旁边也被耳濡目染了不少。
　　程北杨每每谈起海贼王时，眼里都闪着光。
　　他原本就是个充满热血的中二少年，无论六年前或六年后。
　　“现在是十五亿的男人了。”林博远走来和程北杨来了个碰拳，这是他们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关于十五亿，我也略有耳闻。这个梗源于路飞的悬赏令已经高达十五亿了。
　　“那是，最新的看了吗？”程北杨问完，又想起什么：“对了，上次去日本给你带了几个手办，我忘在车里了，等会儿拿给你。”
　　“嚯。”林博远意外地挑眉，满脸惊喜：“够兄弟。”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我：“夏慕啊，你瞧瞧人家这思想觉悟，亏你俩还从小一起长大的。”
　　被他说到一起长大有些膈应，我磕着瓜子暗附一声：“谁跟他一起长大啊。”
　　话音不轻不重，倒是被有心人所听进，程北杨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让人看不懂。
　　我身旁的江织星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我，立马八卦上脸凑过来问：“你们俩……闹矛盾啦？”
　　他们一直以为我们很好，除了我和他以外，几乎没人知道现在的尴尬状态。
　　“陈雨娴那家伙怎么还没来？”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另一边，周雯下意识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顺手抓了把瓜子：“她那边过来是要点时间，听说昨天还喝断片儿了。”
　　听闻，作为见证者的我不禁轻咳两声。
　　昨天陈雨娴秉着要让我喝酒壮胆的态度，结果先把自己灌了个烂醉，拉着我谈了好几个小时的人生，最后实在睁不开眼才妥协睡觉。
　　从高三毕业起，我一直让自己很清醒地活着，不再沾酒，不再深夜看关于他的消息，不再因为一些小事而情绪失控。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回归正轨，已经抛离了曾有他的记忆，已经把某些情愫关押甚至驱逐。
　　我以为自己能一辈子都这么清醒。

　　陈雨娴来的时候，服务员刚好把菜上齐。我们打趣着她来得正是时候，她按老样子自罚了三杯苦丁茶。
　　“这里谁找的地方啊，路上可太堵了，轻轨又挤。”陈雨娴落坐，不禁吐槽一句。
　　林博远听了倒不乐意了，故作摆架子说道：“你瞧这人，迟到不说，还嫌我地方找得不好，这什么世道啊。”
　　“还是我上次找的那地方好吧，清净还便宜。”周雯边说，边夹起一筷子凉拌豆干。
　　“我这不是看程北杨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嘛，不得给人整票大的？我可是上网对比了好几家才决定这儿的。”
　　林博远说着，手肘怼了怼身旁人的手臂：“这主题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
　　程北杨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大家尽情吃，算我的。”
　　“嚯，那可就不客气了。”后者也没推让，顺势接话。
　　我拿筷子的手都顿了顿，眼前这些菜被扣上他的名字后，顿时感到索然无味。
　　这几年我们六人组就算再忙也会在每年抽出一天时间大家一起聚一聚，只是每次到场的都只有五个人，某个人总是缺席。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五个人的画面，现在多出一个来，倒觉得有些违和。
　　谁让这些年只能在屏幕前才看得见他。
　　“吃啊，你不会减肥吧。”江织星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我说。
　　身旁的陈雨娴很快注意到我的异常，接二连三地夹了几筷子我平日特别喜欢的菜到我碗里，让我猝不及防。
　　“手短就说嘛，姐姐帮你夹菜。”她用半开玩笑的方式对我扬了扬眉，在程北杨看不到的地方。
　　我没有回应，抬眸间不经意瞥向对面的人，而他似乎是被刚才陈雨娴的话所吸引，朝我望来。
　　赶在四目相对的尴尬画面前，我的目光绕了很大的弯落在身前饭菜堆高的碗里。
　　我真的是一个极其别扭的人。
　　特别是在今天，我有了一场自己将自己活活逼上绝路的深刻体验。

　　一顿饭下来，大家将话匣子越打越开。听周雯吐槽她的更年期上司，听江织星抱怨家里的催婚，听林博远感叹他母胎solo的二十几年。
　　也听程北杨轻描淡写那些刊登在娱乐杂志上的一切。
　　“好不容易定个海贼包厢，不玩起来可就太浪费了。”林博远一直是玩心大过事业家庭心的，这么想来他一直没有女朋友也是有道理的。
　　他瘪嘴想了想：“这么久没见，我们真心话大冒险，玩不起就喝酒，被举报说谎的也喝酒。”
　　“行，我没问题。”周雯第一个举手赞同。
　　就当我们其余几个女生还未回答时，程北杨倒意外地先答应了：“可以。”
　　我愣了愣，觉得这倒不是他的风格，毕竟他是一个绝对不会沾酒的人。
　　毕竟六年没回来的人都同意了，我们几个也不好意思反对，于是大家全票通过。
　　林博远按铃叫服务员抬了两箱啤酒三瓶白酒进来，那架势仿佛要不醉不归。
　　“手机全都摆进来。”他拿了个装水果的篮子收手机：“别出来聚个会还在网上聊。”
　　我们挨个儿将手机上交，轮到江织星时，她还在发送着什么。
　　“快点快点，就差你了。”林博远故作不耐烦地催促着。
　　江织星发送完，将手机锁屏放进去：“我得给男朋友发条消息报平安不是？”
　　“噫——”
　　此话一出，顿时便惹来吃柠檬群众的酸意。
　　大家纷纷望向江织星，她倒是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赶紧结束话题：“噫什么啊，快开始游戏了。”
　　林博远开了两瓶啤酒给每个人的杯子倒上，拿起其中一个空瓶摆在中间：“瓶口朝谁就是谁啊，不准抵赖。”
　　说完，他手指一翻，翠绿色的玻璃瓶就飞快地旋转起来。
　　这游戏几乎贯穿了我们每一次聚会，那一个个真心话和大冒险可谓是精彩刺激，加上彼此熟悉到不能再熟，若是有人说谎，其他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我面上表情淡定，实则已揪着桌布搅了好几转，看着那瓶子越来越慢的速度，不禁咽了口水。
　　最后，瓶口停在了我和周雯中间。
　　“这……不算吧。”我先发制人地说道。
　　林博远哪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色子丢给我们：“我早就预想到这种结果，你俩投色子，谁点数小谁就受罚。”说完，他竟还有些沾沾自喜。
　　我不语，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意思为自己开脱，特别是还多了一个他。
　　听天意吧。
　　我双手鼓成一个圆，将色子放在手心抖了抖，然后抛向桌面——
　　“6，一定要是6……”我没敢去看，只是在心里暗附着，从未如此想让自己抛到6过。
　　“3——”
　　在林博远扬声下，我的心凉了半截。
　　目光投向桌面时，林博远已经将色子给了周雯。
　　“1——”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林博远已将投掷的数字念了出来，还幸灾乐祸地叨叨了句：“这点儿也太背了吧。”
　　我长吁一口气，这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都是一瞬间的事。
　　“真心话真心话。”周雯秒选。
　　林博远拿起一张卡牌，念出它的问题：“请问你暗恋过在场哪一位异性？”
　　问题一出，大家都投来看戏的目光。我不禁松了口气，庆幸着这个问题不是问的我。
　　“啧，我觉得这个问题没营养啊。”林博远突然啧啧两声，抖着手里的卡牌：“周雯不是蕾丝吗？哈哈哈哈哈。”
　　林博远发出欠扁的笑声，周雯拍案而起用死亡的目光盯着他：“滚粗——你死定了。”
　　周雯在高中时期为了洗头方便剪了个男生锅盖头，还因为平胸身高等不可抗拒原因，被好多人直接认成了男的。
　　于是这个梗被林博远从高中打趣到了现在。

　　这个问题在两人的打闹中结束，周雯起身转动酒瓶——
　　这次，不偏不倚指在程北杨面前。
　　“听题啊。”林博远清了清嗓子，用播音腔做作地念着：“你最近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好奇心驱使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我侧着脸，将目光移向别处。
　　“现在。”程北杨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不是每天都活蹦乱跳的吗？心不跳那得死了。”
　　他果然是最会打太极的人。
　　我这个前医学生甚至很想告诉他，心脏就算在正常情况下，有时候是真的会停止跳动。
　　“得，算你过吧。”林博远潇洒地甩开卡牌，这包庇的嫌疑不要太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