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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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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秦府,众人皆匆忙梳洗更衣,颖心另唤了丫鬟来服侍,让风荷也去收拾梳洗。她回到屋子里,正要端盆去舀水洗手换衣服,蓦然发现左手心牢牢攥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玉佩玉色青碧温润,似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儿,静静地躺在掌心里,看着竟颇为亲切,倒好像自己的旧物。
风荷一时怔住,盯着看了半晌,玉佩上原带着青色的络子,此刻只余下一截线头,正是被生生扯断的。风荷细细回想,并不记得这玉佩是何时攥在手中的,一路坐车回来亦毫无察觉。想来该是他的,当时跌在地上,张皇失措间抓住了他的袍子,想必是挂在袍服上的,被自己生拽了下来。
外间有人进来,风荷不知为何慌张,急忙地将玉佩塞入枕下。
原来是颖心见她半天不出来,怕是伤了哪里,特地让乔秀来查看。她才匆匆忙忙舀水胡乱洗了把脸,扯出一身青葱色裙衫换上同乔秀一同出来。
杨昔一同程立延亦皆是心有所牵,故而还不曾离去,同秦员外坐在中厅里说话。秦员外自在潼关的客栈里吃了杨万顷的钉子,这几次杨昔一上门来面上对他总是淡淡的,不过是看着程立延的面子不得不敷衍他罢了。此时,秦员外只同程立延谈论着近期洛阳市面上货物的缺繁,坊间流传的一些传闻,杨昔一一个人无趣地在程立延旁边坐着。
风荷和乔秀相携从庭前穿过,杨昔一忽然旁若无人地起身出了中厅追上去,几步赶上,拦住风荷问:“可曾伤了哪里?”神色甚是关切。
风荷屈身施礼,回道:“多谢垂问,不曾伤到。”
中厅正门大开,风荷不由惶恐,侧脸向厅中看去,只见秦员外面色深沉地向院子里望出来,心里愈加急躁,只道:“风荷告退,娘子还有事差遣。”
杨昔一却像没听见一般,又道:“早知道这样乱,我该在你们身边的。”
这话直如一阵火辣辣的风吹在风荷脸上,唬得她不知如何是好,脸上颜色变了几变,乔秀在一旁亦唬得呆住。
杨昔一见风荷满面羞涩,一双剪水秋瞳慌乱地似要滴下泪来,方略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你还有事我不就耽误你了。”
言毕,转身返回厅中,风荷落荒而逃。等进了颖心的屋子,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怔仲不宁,颖心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宽慰几句也就罢了。她却见乔秀不时偷眼看她,兼之又惦着枕头底下那枚玉佩,更显得失魂落魄。她那屋子里住着好几个人,日常天天在一处,谁的东西也并无忌讳,时时乱翻乱动,被人看见总是不好。晚饭后才得以偷空回去,将那枚玉佩塞进自己的衣裳里,又收进箱笼中,心里方踏实了。
到了夜间躺在床上,心中还是惦记着,听见躺在对面的乔秀和路大娘等人呼吸匀称,已然睡熟,于是趁着月光起来打开箱子将玉佩摸了出来。
那玉的质地显是极为上乘,触手滑腻温润。
风荷躺在床上又细细追忆了数遍去年在终南山脚下遇见那素衣男子的过程,并不曾记得当日看见过他身上的配饰,今日在驸马府外的混乱之中,更是无暇顾及到他身上所配之物。
缘何竟看来如此眼熟?
风荷手里握着玉佩睡了一夜,早上起来那玉仿佛得了滋润似的愈发莹润剔透,花叶脉络分明,风荷愣怔半晌,终究不忍放下。于是放入贴身的荷包里,等到中午众人歇息,方从绣花笸箩里捻出几根青色丝线,细细地打了个如意络子,将玉佩挂在颈上。
镜前照了照,只见青色的络子衬着青碧的玉色,络子并不十分显眼,只看见一枚莹润的玉佩盈盈地绿在胸前。
起初那玉佩坠在颈间,风荷还恐有人看见要问,过了几日,并没有人留意,慢慢才放了心。
洛阳城里经过了咸宜公主的盛大婚礼后,倏忽平静下来,许是婚礼太过热闹了,这一静下来,便仿佛比之以往更加平静。
秦府亦日益平静,连杨昔一也好些日子不曾露面了。
日间秦员外不常在家,秦夫人终日只是看着炜儿读书写字,颖心同风荷也不过是读读书,做做女红,偶尔陪着秦夫人闲话家常,或者与炜儿玩耍一会儿。
这日午后,秦夫人正因为炜儿的帖临得马虎,在书房中罚炜儿背《论语》,有丫鬟来报有客到访,于是唤颖心和风荷来看着炜儿背书,自己到前厅来见客。
进门见是一位着深绿袍服的陌生男子,约四十上下的年纪,白净面庞,颇有几分气度,见到秦夫人进来,从容起身行礼。且并不等秦夫人问话,已自报上家门来:“在下乃是驸马都尉府中的长史曹耘,今日奉了公主之命特来府上寻一个人。”
这话一出,把秦夫人骇得愣住——驸马府来秦家寻人?
曹耘便从袖中扯出一方帕子递上前来,秦夫人忙接过来看,是一方淡红色花纹绫手帕,一角上绣着牡丹,但见绣工精细配色别致,有几分眼熟,很像是风荷绣的。
“请问这方手帕可是府上的人绣的?”
风荷年年绣的绣品送人的也多了,经秦夫人手的她或者还记得,还有许多是经颖心手送出去,她可就不记得了,于是差人拿到后面去问风荷。
未几,果然回话说是风荷去年春天给表夫人绣的。
曹耘显是很欣喜,对秦夫人说:“这帕子是今年初有人落在驸马府中的,公主看见很喜欢,一直打听是谁绣的,找来找去却说人已经不在长安了,前几天才又说绣帕子的人原来也来了洛阳,也是多方辗转才寻到府上的。”
秦夫人听他这样说,知道是要风荷绣什么东西,心说能为咸宜做活,那倒不止是风荷的福气,也是秦家的荣耀。赶忙笑问:“公主殿下可是要绣些什么?”
“是要绣佛像。”
秦夫人听说是要绣佛像,更感到是天大的殊荣。
曹耘又问:“不知绣这块帕子的是府上何人?”
秦夫人忙答道:“是个丫鬟绣的。”
秦耘听说是丫鬟所绣,起了几分好奇,又道:“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秦夫人又赶忙差人去唤风荷来见。
炜儿看秦夫人出去了,只有姐姐和风荷在眼前,便放肆起来,书也不好好背,只上前缠着颖心胡说,又让风荷给他洗果子吃。正缠歪着,有人拿进一方淡红的花纹绫帕来问可是风荷绣的,风荷见果然是自己绣的,猜测又是有人要绣什么东西,也没有放在心上。同炜儿啰嗦几句,拿出果子到后院井边去洗。才刚汲上水来,但见乔秀匆匆走进来,说夫人唤她去前面见客,风荷心中有些诧异,连忙洗干净果子,拿到书房里,顺便回禀颖心。
颖心道:“又是那些婆婆妈妈的人,你快去快回,等下给炜儿裁纸让他重临一张《洛神赋》。”
风荷应了,便到前厅中来。进门一看,却是个陌生的男子,心中狐疑。
曹耘只见推门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素净的湖水青的衣裳,脚上青色绣鞋,头上挽着百合髻,肤色细腻光洁,一对清澈透亮的眸子盈盈如水。但见她袅袅婷婷地在自己面前敛衽行了一礼。曹耘心说,怪不得绣工如此精致灵巧,原来是这样一个剔透的人儿,可惜是个婢子的身份,到底让人惋惜。
曹耘见风荷行礼已毕,便问她:“小娘子可愿随我到驸马都尉府中去拜见公主啊?”
风荷冷不防被问了这样一句话,哪里敢擅自回答,抬眼看看秦夫人,只见秦夫人冲她点头使眼色,因战战兢兢地答道:“愿意。”
曹耘又转向秦夫人:“我来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然交待过,说若真是找到了,务必把这人带回去给公主看看。我此刻便带小娘子去见公主,可方便?”
秦夫人忙道:“您客气,没有什么不方便。”转而又吩咐风荷,“快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速去拜见公主殿下。”
这就去面见咸宜公主殿下?
风荷一时心慌,急于去找颖心讨个主意,慌慌忙忙退出来跑回书房,颖心依然在窗下同炜儿讲那《洛神赋》帖。
颖心看风荷跑了进来只当她急着回来给炜儿裁纸写字,指指炜儿道:“看,他果子还没吃呢。”
风荷方原原本本对颖心讲了,颖心亦是万分诧异。拜见公主这事非同小可,不敢耽误,匆忙间也不及准备,回房找出一身自己日常不大穿的绛红色半新的衣裳让风荷换上。那衣裳风荷穿起来略显宽大,只得将腰间的绢带抽得紧些,轻薄的纱料,虚飘飘地垂下,愈发显得身姿娉婷,纤腰一握,且因那衣裳颜色鲜亮,倒衬得风荷略显苍白的面色有了些红润,更加娇俏可人。
已是八月初的天气,院子里的树木皆笼上一层秋色,院子当中放着青石的鼓凳,几枚早落的槐树叶子躺在鼓凳上。
因风荷要去面见咸宜公主殿下,阖府里的人都涌在院子里,炜儿亦是忽闪的大眼睛问风荷:“你穿着红衣裳,是要出嫁了么?你还回来么?”
惹得众人笑起来。
秦夫人和颖心又嘱咐了几句,风荷方同曹耘一起辞别众人,随曹耘到府马都尉府去见大唐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公主。
皆是住在定鼎门大街两侧,马车也就是拐了几个弯儿便到了驸马府。
风荷站在驸马府轩昂高阔的大门外时,日头才稍稍西偏了一点,照得门首上红色的琉璃泛起刺目的红光来。
曹耘带领风荷从右侧的偏门进入府内,向西穿过一个夹道,再沿着一条青石子的小路拐进内门。
一路之上,风荷一直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绛红的裙摆随着步履轻轻起伏,忽隐忽现的鞋尖上亦是润泽的红线攒出的一朵小花儿,一路开放在磨得圆润的青色石子上。
七转八拐,直过了三四道门,才在一片绿树的掩映之中见到了一处房舍。
此处乃是咸宜公主日常起坐的地方。
几间青砖黑瓦的房子高低错落地聚在一处,一色暗红雕花通体木门窗,各房皆由游廊相连接,当中一间门楣上题着匾额——清音阁。
来到近前,早有丫鬟通报进去,只在门外等了片刻,丫鬟即出来请曹耘进去。
风荷站在廊下的树荫里等着,四周皆悄无声息,只听见微风吹过树梢的簌簌声。
不一会儿,曹耘退了出来,又有丫鬟招呼风荷进去。
这清音阁虽不是正房大屋,却一样高大轩敞,因进深颇深,屋子里光线幽暗,地上又铺着深碧的青砖,衬得整个屋子里冷浸浸的。屋子四围的墙上挂着古旧的字画,右侧支着硕大的琴几,上面放着一把古琴。
风荷不敢抬头,只恍惚看见一位盛装的少妇端坐在花梨绣双凤屏风下的月牙凳上,浅红的裙摆下穿着同色绣鞋的双脚近在眼前,风荷知道便是公主了,连忙跪下磕头,心中怦怦直跳。
“你就是风荷?”咸宜公主声音柔美,像刚刚漂洗干净的丝绢。
“是。”风荷跪在地上轻声回答。
“不必拘谨,起来说话吧。”
风荷再次行礼,谢过公主的恩典后方站起来,却依然还是低着头。
咸宜公主笑了,道:“不必拘谨,以后时日长久,日日如此岂不别扭。”
风荷放胆抬起头来,只见公主穿着浅红的春罗六幅裙,水红的罗襦上绣着花开富贵的牡丹,乌黑的头发挽成一只鸾凤髻,步摇上的珍珠串垂在耳边。
一派大气雍容。
“我见了你的绣手帕很喜欢,打听了许多人,才找到你。”
风荷连忙又跪下谢公主垂青。
“起来吧,不必这样麻烦了。”
风荷复又站起来。
“我想绣些佛像,样子是一早就有了,找了不少人绣过,没有能过眼的,看了你绣的,我猜你准行。你试绣几针我看看吧。”
公主说着,已吩咐人拿来针线等物,赐坐后又道:“随便绣什么都行。”
风荷便用绷子绷好那方素白的花纱罗,自忖不宜绣得过于素淡,于是挑出一根红线,先在右下角绣了一支半开的牡丹,特地用了平针满绣,那半开的牡丹雍容中又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怜,然后用嫩褐色陪了枝叶,又在四角用月白丝线绣出细细的藻井纹。
风荷绣得极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绣好了,仔细将线头藏好、抚平,方呈给咸宜看。咸宜端详了一阵,果然针法细腻,既清秀又不失端庄,于是对风荷笑道:“你别回去了,留下给我绣佛供吧。”
风荷不敢应声,却又不好不说话,只得又跪下谢公主恩典。
“不舍得家里吧?”咸宜柔声道:“那就暂且留几日,先给我绣一幅供观音图,正好我也把其他的图样都给你详细看。”
风荷磕头应是。
咸宜见她点头,即差人到秦府去传话。
秦夫人听说风荷被公主留下,急忙吩咐人替风荷收拾日常的几件衣裳,又恐过于简薄,且颜色都不鲜亮,只得临时翻出几件颖心的旧衣裳,又收拾了镜匣等物,着人给风荷送去。
晚间同颖心闲话,亦是议论这事,阖府上下也是说这事——皆是说想不到风荷还有这等福气,公主岂是等闲见得到的?于是不免又有人说,杨昔一果然有眼光,只是做事不爽快,若早早同夫人说话,要走风荷,今日正可借此机会高攀公主门第,恐怕于杨万顷的仕途有助也未可知。
众人着实议论了好几天。
咸宜公主白日起坐皆在清音阁内,因此安排风荷住在清音阁西廊下的一间小屋子里,屋子里靠墙一排顶天立地的大柜,日常放置清音阁里各处替换用的门帘帐子等物品。
一样打扫得纤尘不染,精巧的雕花窗上蒙着淡绿的竹影纱,映得屋子里碧幽幽的,格外清凉。桌椅床凳之物亦皆是清爽洁净的花梨木,屋子当中的铜香炉里终日燃着熏香,氤氲的香气缭绕不绝。
从此,开始在那间香雾缭绕的小屋子里绣佛供。
咸宜偶尔闲了,传她进去问一些针黹刺绣上的事情。
有唐一朝,绣佛盛行,为表虔诚,用来做供养品的绣品便愈绣愈大图案也愈繁琐。咸宜公主的佛供更是气势磅礴,这一幅观音像六尺见方,且满地施绣。咸宜另还有十余幅图样待绣,恐怕得绣上一整年,风荷心中不免忐忑,终究是身不由己的身份,只怕公主哪一日闲了,果然派人去跟秦家说要留下她。虽说同样是丫鬟,风荷到底也难舍旧情,至少同颖心的情分是不一样的。
正因有此一想,风荷日夜赶工,只盼着快快绣完了好安生回家去。
到了八月十三这天午后,咸宜公主忽然宣风荷进去准了她两天假回家去过节。风荷不曾想公主还有这等体恤下情的心意,衷心磕头谢过公主恩典,回屋子里用素娟将绣像仔细盖好,针黹丝线等物收拾妥当,又在清音阁外磕头拜别了公主,回秦府去过节。
离开了这几日,竟有了几分感慨,在秦家的黑油大门外拍门时,风荷感到有些心跳。轻轻拍打门环,院子内脚步声响,显然是有人在院子里,黑油大门打开,正是茹芸来开门。
自打那日茹芸求风荷替她表哥说情,两人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对方,还不曾这么近地面对面过,彼此略有尴尬。
茹芸也不知道在向谁说,只回头冲着身后喊:“快看是谁回来了。”
风荷略一垂头迈进去,同茹芸一起关了门,早已经有人出来看,见到风荷忙不迭地跑进去通禀。未及,便又是一院子的人,七嘴八舌地问她驸马府中如何如何。秦夫人和颖心见状,只得由着他们,吵嚷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风荷上前重又施礼见过秦夫人和颖心,方进入内室中。
依旧还是问在驸马府里的事情,秦夫人还拿出了新替风荷做的几件衣裳给她看,皆是花红柳绿的颜色,放在身畔的炕凳上,看去极热闹。
风荷看那衣裳的料子做工,知道所费不赀,十分不过意,便道:“娘子留着穿吧。”
“给你做的你就穿,再说这都是你的尺寸,我也不能穿啊。”
颖心这样说了,风荷也不好再推辞,只得又谢过秦夫人和颖心。
倏忽至掌灯时分,风荷依旧同颖心在一起吃饭。吃过了饭,颖心看那几件新衣裳还放在炕凳上,皆是用的水波纹的花罗所制,明晃晃的烛光照在衣裳上,颜色更加滟滟如水,颖心于是唤风荷关上门试衣裳。
风荷一件件试穿,且移灯至妆台前来一一照过,最后是一身月白裙子配橘色锈罗襦的衣裳,胸前结着同色的蔓草结。风荷在灯下细照,蔓草结上穿着细碎的几粒小珠子,结首尾相连回环缠绕不绝。
颖心也说结得好,风荷又向镜中照去,忽然惊得呆住,只觉得心中骤然一空——颈项间空空荡荡,那枚玉佩竟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风荷定下神来才蓦地想起来,是放在贴身的荷包里了,那荷包同换下来衣服都没拿回来。
原来是前日在绣佛供的丝线里见到一种更细更韧的青线,她往日并不曾见过那种线,想必不是日常所用之物,得空问过才知道叫做冰雨草,宫里才有,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她越看那冰雨草越是同自己的玉佩相配,终究忍不住将玉佩解下来用冰雨草重新打了个络子网上,果然更好看。因心虚别人认出那丝不是寻常之物,于是将玉佩摘下来放进荷包里,今日回来得匆忙,换衣服时竟把荷包忘了。
风荷仍旧六神无主,总担心是真丢了。
天色已然不早,坊门早就关了,风荷一夜辗转反侧。好容易盼到天亮,寻思了半晌,始终放不下。匆匆起身收拾妥当,鼓足勇气去到颖心的闺房,回禀颖心要回驸马府去。
颖心听风荷说有极重要的事情必得回驸马府去,很是诧异,能有什么事呢?况且她一向并不是顾前不顾后的人,又见她神色间已显露张皇,心中狐疑更甚,连连追问几遍,风荷只是踟蹰不语。颖心知道她是个闷嘴的葫芦,心里烦躁起来——这可不是同寻常人家打交道,若有失闪别说她小小的风荷担待不起,就是秦家亦担待不起。
颖心索性撂下脸来不准她去,淡然道:“公主让你何时回去,你何时再回去。”
风荷听颖心语气强硬,眼中险些跌下泪来,嗫嚅了半晌,方轻声道:“掉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
——她有什么呢?颖心抬眼看看她,道:“掉了什么?”
风荷复又低头不语。
“说话啊!你不说清楚我可不敢放你走。”
窗中透进稀薄的晨光,将风荷的红衣裳四周托起一片虚飘似雾的红晕。颖心看她一脸郁悒,心生不忍,方渐渐心平气和下来:“到底是什么?你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公主殿下面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么?”
风荷终于嗫嚅道:“一枚……玉……佩……”
玉佩?
颖心从不记得风荷有这东西,更要细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玉佩?哪里来的?”
“……捡的……”
颖心看她难以启齿的样子,心里疑虑渐深,便又问:“在哪里捡的?若是在府马府里捡的,我不许你回去。”
风荷方不得以地勉强应道:“在街上捡的。”
颖心心里仍不十分相信,却又思忖风荷本性老实,日常从不曾撒过谎,停顿良久,勉强点头。又极为不放心地问道:“公主既然准你回来过节,你这样冒失地跑回去,公主问你,你可怎么答?”
“我……”
“公主问你你若也这般不懂事,事情就大了。不如你就说是阿娘让你回去,我们在洛阳也不是常住,阿娘怕你到走的时候绣不完,有负公主的恩典,因此不敢让你歇假。”
颖心一一嘱咐,风荷一一应了,辞别颖心出来,跑到坊口,坊门才开,还没有几个人出入。
一路赶到了驸马府,驸马府朱红的大门还紧紧地关着,终究不敢惊扰,风荷只得耐着性子等到有人出来,方拉住那人说是为公主绣佛供的,对方并不认识她,到里边请公主身边的丫鬟秋娘出来看。
秋娘没料到她昨天才走,今天便回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风荷依照颖心教她的话回答秋娘,秋娘依言回禀了咸宜咸宜。咸宜并不为意,只说大可不必如此小心。
风荷在内院向咸宜磕过头,方返回清音阁。那玉佩果然好好的躺在荷包里,莹润碧绿,风荷倒被它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再也不敢离手,挂回脖子上才安心。
依旧坐到窗前绣那幅供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