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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初二一早,天未大亮风荷便起身出发了。
      天色薄阴。
      出了秦府大门,因坊门还未开,街道上只三三两两几个行人,一层层碧黑的屋脊之上的天空是郁郁的青色,淡淡的云均匀地铺满整个天空,有阵阵小风吹在身上,倒多少有了一丝凉爽。
      她沿着青砖的街道慢慢向西坊口走去,还没走到坊口,便听见坊门开启的沉重吱呀声,坊门一开,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在坊口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柱子提着篮子送来了刚刚从相熟的铺户那里买来的供品。篮子盖着盖子,掀开来看看,是四色时令瓜果和一尾鱼一方肉六只馒头,另有一小壶剑南烧春,一把扎紧的香烛和一只小小的铜色香炉。虽不很丰盛,也色色齐全了,幸而有柱子帮忙,肉鱼和瓜果都是新鲜的。
      风荷又行礼谢过柱子,柱子一双骨节粗大的手乱摇,连说不用,又告诉风荷车也雇好了,等在延平门外。
      待柱子离开,风荷提起篮子,西出延平门,柱子雇好的马车已等在延平门外了。风荷上了车一路向西南而去。天色尚早,一路之上行人稀少,田间偶有几位正在耕作的农夫。风吹过庄稼,飘起一阵草秸的清香,比之城里,另是一番别样的风景。马车顺着田间小路整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大路,这条路可直通终南山。在路上极目南眺,郁郁葱葱的终南山尽入眼帘。路两边已不是农田。四野极开阔,只长满齐小腿的野草,风吹过,草色一波一波地涌向天际,上接沉郁的天空。
      到终南山脚下时,已巳时三刻了,风荷嘱车夫在山脚下等她,独自挽着篮子顺樵夫砍柴趟出的小径上山去。
      路径崎岖,天色比之早晨亦更加阴沉,风也更大了。
      小径的两边杂草丛生,时时扫过风荷的裙角,不多时,一条清爽的湖水青裙子已满是尘污,同色的一双绣花鞋也蒙了一层尘。上山的路径甚是曲折,风荷走得极吃力,走出大概两里路,山势渐缓,路边的杂草也渐渐稀疏寥落。风荷拣了一处较为平坦的缓坡,放下篮子,将四周野草略微清理,铺下一块兰花穿蝶的宽幅布权作供桌,依次将祭品摆好。
      因不知所祭何人,故而并无悼词,风荷只是默默地点起香烛,洒下那小壶剑南烧春,磕了三个头。
      即算拜祭完毕。
      依照俗理,祭拜之后,参加祭拜的众人应将祭品分食。风荷亦依照俗理,从瓜果当中拣出一只小果子,坐在山坡上慢慢吃完。
      天越发沉得低了,风也吹得呜呜出声,风荷看天色是要下雨,吃完了连忙向山下赶。
      不想竟走岔了路。
      本是循着来路回去的,中途碰到个小小的岔口,风荷一时恍惚,便忘了是从哪边上来的。都是樵夫上下山从乱草当中踩出来,并无分别,她随便选了一条,心想不过都是下山,不会偏差太多。
      到山下,果然是偏了,四周景色虽大致相同,却并不见车夫和马车。
      风荷想想,因不知道是偏东还是偏西,只好先向一方走,错了再返回来。
      可恨天色沉得愈发重,只怕雨马上要下来。
      风荷向东走出二三百步,四野张望一遍,只草色苍苍,并无人迹,于是又返回向西走。还没走回下山来的地方,远远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素衣男子在山脚下站着,颔首躬身,片刻,竟跪了下去。
      风荷又走近几步,禁不住浑身一震,从头到脚激灵灵打个冷战。
      ——那男子匍匐于地的宽阔脊背微微地颤抖着。
      何等眼熟!
      风荷呆立在当地,灵魂出壳一般。
      那男子在地上匍匐了良久,又起身垂首默祷,风荷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也没有觉察。
      待他祭拜完毕,收拾妥当,回过身来,风荷才看清,是位剑眉细目挺拔俊朗的青年男子。对方显然亦不曾料想在这四野无人的荒郊野外,身后竟然站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也不由得怔了怔。
      风吹得更大了,仿佛呜咽的哭泣一声递一声,狂乱地卷起地上的沙尘劈头盖脸地裹来。天上的云亦沉沉地压下,在头顶翻卷。
      多年以后,午夜梦回,风荷常常忆起那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忆起四野萧瑟的终南山脚下,忆起那天呜呜作响的风声,忆起那急速流动的轰然有声的云。
      从小到大总是这样,些微的细枝末节记得清清楚楚,重要的却偏偏模糊。
      譬如他的面容,在岁月年复一年的流逝中,竟有的时候记不清了,于是费力地去想,想得一颗心被掏空了似的,只剩一副躯壳,却格外敏感,心尖上一抹轻微的刺痛也被无限地放大,放大,渐至弥漫全身……

      直到那男子走过来,风荷才觉察出自己的失仪,可是依旧怔忡,心神不能归壳,这当中亦有一段时间无故丢失,且无处去寻。
      等对方站在面前了,风荷的脸上还挂着那种恍然若梦似的迷茫。
      “娘子……”那男子站在三尺开外轻轻地唤了一声。
      风荷不语。
      他再问:“娘子可是迷路了?”
      他的声音很温暖,让风荷恍惚想起书上有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又见他眉间锋芒潜藏,目光清澈磊落,才算心神归位。看看自己衣衫鞋袜上的尘污,确实是明明白白地把迷路的招牌挂在身上了。
      “哦……我忘了我的车停在哪儿……”
      “我过来的时候,西面山脚下有辆马车。”
      原来是在西面,风荷屈身向那男子施礼道谢:“多谢。”
      “娘子客气,要下雨了,快走吧。”

      风荷一路向西跑下去,雨已经落下来,一滴滴极有强劲地敲打在身上。
      天气只是貌似要风雨大作的样子,实际不过落了不多的几点雨便停了,风荷狼狈不堪地上了车,总算是顺利回城。车到延平门,只见城门口乱嚷嚷地挤满人,城门已然关闭,有几个兵丁在来回巡逻。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城门开是不开,只是纷乱地议论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说是因皇帝幸长芬公主府,左右监门卫已传令诸门皆闭,以策安全,独开明德门。
      车夫又赶车送风荷到明德门,因各门已闭,许多必需进城的人都转向明德门,明德门外熙熙攘攘,过节似的。且兼进出盘查甚严,耽搁了不少时辰,幸而车夫也是长安城里人。
      长芬公主的宅第在永安坊内,也不知皇帝此时到底身在何处,反正从敦义至延福,永平至宣义的九坊之间皆满布兵士,里外三层,不许行人通过。
      风荷只能从通轨坊绕过去,再进长寿坊西坊门,车夫正住在丰安坊,车到丰安坊,风荷下了车,打发车夫回家,自己步行向通轨坊走去。
      不想在通轨坊西口,又被堵住了,一群身着明光甲的千牛卫组成一睹人墙,拦住过往行人不许通过。

      风荷一路颠簸,中午只吃了一个小果子,正饿得心慌,忽隔着乱糟糟的人群,又看见终南山脚下那素衣男子,他亦被拦在人墙之外。
      彼此隔着挨挨挤挤的人群笑了笑,倒仿佛相熟似的。
      风荷不由出神。
      再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行此祭拜之礼之后,天气虽依然炎热,风荷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了,到了七月廿七八,接连通通透透地下了两场雨,一夏的暑热悄然退去。

      这暑气一退,秋风起便是顷刻的事,府里的各色花草亦渐渐颓败,倒是各处的槐树,夏天不十分显眼,此刻却也不十分颓败,依旧葱葱郁郁地绿着。棠池的水也带了几分萧瑟,映着半天里的云影,仿若石青的屏风上一抹似有似无的底色,衬得岸边的石径树木,浅水里的箐岛,皆泛着淡淡的青色。
      园子里的景色日渐凋敝,但随着中秋的临近,秦府里开始热闹起来。秦家也算故旧新交遍天下的人家,还不到十五,已经日日迎来送往,踢踏的脚步几不曾把门槛踩低了。阖府上下热闹非常,到了十五晚上也不得静,因秦家的宅第在亲友中是最大的,夫人便请亲戚朋友左右邻居来赏月。另有一位陈姓命妇,因独子出使西域,平日同秦家来往密切,也带着媳妇孙子来凑热闹。原本只是亲戚,如今加上这一位贵客,更忙得众人晚饭也不得安生吃。
      箐岛一早已经洒扫一新,新换了干净桌椅,并在长廊里也安放好桌椅。长廊里和箐岛的檐下挂满灯笼,到了夜里,将檐下的灯都点起来,照得棠池流光溢彩,又辉映着天上一轮明亮的圆月,棠池边的萧瑟尽被掩盖。
      吃过晚饭,亲友们陆续到来,长廊本来狭窄,又放了桌子,来来去去总得侧身而过。那位命妇已年逾花甲,腿脚不十分灵便,颖心吩咐风荷同夫人的丫鬟茹芸乔秀一路替她挪动长椅。到了箐岛中,陈老夫人在上位上坐定,吩咐身边的儿媳打赏替她挪动桌椅的几个丫鬟。风荷同茹芸乔秀本已走出来,听说打赏,只好又进去谢赏。
      秦夫人说让行大礼,陈老夫人以示亲切,连声说免了,风荷她们只是挨个道了万福。风荷行礼之后正要退出去,忽觉陈老夫人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抬头,正迎上对方的目光,对方脸上的诧异更明显了。
      “你叫什么名字?”陈老夫人牢牢盯住风荷。
      “风荷。”风荷赶忙回答。
      “风荷?姓什么?”陈老夫人仍紧追不舍。
      风荷尴尬万分,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句忘了,是无论如何难以出口的。正迟疑间,不想陈老夫人却说:“是姓李?”
      话一出口,陈老夫人忽然转醒,如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摇头笑道:“老眼昏花,看不清了,看不清了。”
      又转脸对秦夫人说:“秦娘子果然调教有方,瞧,这些女孩子一个个举止端庄有度,看她们就知道娘子的教养了。”
      秦夫人便道:“老夫人这话可折煞我了。”
      众人随声附和。秦夫人摆手让风荷下去,风荷静静地退出来,颖心也留在箐岛上了。风荷从长廊上下来,顺着一条石子的小径折到棠池的另一边,隔着一池波光滟滟的池水,只见斜对岸的箐岛上灯烛亮得璨然夺目,人影重重,隐隐隔水送来一片笑语。
      池水的这一角,本种着一大片荷花,此时荷花已残,颓颓地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波轻轻摇晃,月色罩在残叶上,下了一层霜似的泛起微白。
      风荷的名字,便来自这一片荷花。
      当日进秦府的时候,颖心也才十岁,正在这池水边玩耍,但见风吹过一池开得正盛的荷花,随口道:“你看这荷花被风吹得跳舞似的,多好看,以后你就叫风荷吧。”

      从此,便叫风荷。
      往事当真断得干干净净,连姓名亦不复存在。
      天上那轮明月亮得正好,风荷抬头仰望,心想此刻是否也有亲人亦望着同一轮明月?风荷在人间可还有亲人?

      风荷坐在岸边,直看到对岸的人渐渐散了,有小丫鬟挨个吹灭灯烛,棠池水面上闪烁的繁密灯影稀落下去,渐至全无,一池的水面又恢复了沉沉的乌黑。

      过了中秋,一年便算是过去了大半,后半年也觉过得更快。倏忽就到了腊月,不用说又是一番迎来送往,忙乱了一个多月。

      过了开元二十一年正月十五,开元皇帝突然宣布即将幸东都洛阳,不出几日,大队人马声势赫赫地开出西京长安。到了二月初,有消息传来说皇帝此次会在洛阳常驻一阵子,于是百官中除了留守长安的人员以及先行随驾走了的,剩下的各级官员和百官家属也都陆续离开了长安前往洛阳。
      虽说是两都并立,但到底是皇帝在哪里,哪里才是中心。
      这一来,长安城中的富户豪门也跟着蠢蠢欲动了。秦家亦不例外,本来洛阳就有生意,再加上秦夫人同颖心炜儿又好热闹,便也决定二月初八启程前往洛阳。秦员外和夫人忙乱了几天,在家里铺子里都安排好妥当的人料理,一家人到了初八这天也奔赴洛阳。
      秦家一家子不过四口人,但加上下人以及行李,竟也满满当当地坐满七八辆大车。风荷陪颖心坐在中间的一辆青幄辎车上,前面是秦员外和夫人带着炜儿,后面是行李,再往后是下人。
      已是春回时节,土地虽未尽化,表面上的一层已然松软,大车碾上去,便深深地压出一道车辙来。
      出了长安城,风荷挑起帷幔向外看去,天蓝得澄澈,飘着缕缕轻云,日头恍如笼着金丝,只见一片灿然的金色,令人不敢仰视。不过终究是二月,天气虽晴好,微风吹在身上还是有几分凉意。风荷深吸一口气,随风而来的青芽气息沁入心脾。她日常极少出门,更少到郊野之地来,放眼但见阡陌纵横,甚是新鲜,便将帷幔支起,坐在车边上。颖心也喜爱郊野清新的气息,更不管她,直到发现从车边过去的行人皆侧目,风荷才红了脸放下帷幔。
      一路之上也不着急,虽无十分别致的景色,也依然是慢慢行来观山看景。车过潼关的时候已经二月十二了。天气一连晴好了数日,这天过了午时,天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到了申时二刻竟然飘起了细小的雪糁子,虽然落地即化,但天色却一时比一时阴暗,也有了明显的寒意穿透厚厚的帷幄,风荷靠车边坐着,觉得半边身子凉飕飕的。
      秦家每天早上出发的时候总是先遣人到前面去安排住处,此刻距离安排好的住处还有六七里地,秦员外心里有些焦急,连连催促,车马一快起来,各处缝隙里吹进的风更冲了。赶到客栈,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被车碾过的地方,污泥杂沓,很是不堪。
      风荷抢先下车去帮忙照看秦夫人和炜儿,一掀帘子,便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吹得风荷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当时不以为意,到了下半夜,便觉得口中干涩,身上懒怠。颖心听见她鼻息沉重,探手摸了摸,额上面颊皆滚烫,点起灯来看,满脸烧得通红。连忙唤人请秦员外过来看看病势如何,秦员外略通医理,把把脉,说不过是外感风寒,吃两副药即可,随即叫人去煎随身带着的草药。
      风荷说是病得不重,却自觉头大如斗,总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那日的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夜,天明之际方停,开门来看,茫茫一片,屋脊下坠着冰溜子,竟如正经的隆冬天气一般,秦家只好暂时在客栈里住下,等路上好走一些再出发。
      一住便是三四天。
      这雪是潼关以东下得大,以西却只是零零星星下了薄薄的一层,落地即化。因此,陆续还有从长安出发的旅人,到了此地才知道雪是越向东越大,前路更难走,滞留在客栈里的客人越来越多。
      这一阵向东走的,大部分是从长安赶赴洛阳的官属富户,都是颇有家资的人。本来是人人皆不肯委屈自己的,无奈滞留的客人太多,又都是携家带眷行李沉重,连下人住的通铺也挤满了,客栈亦无法处处安排周详,只得到处安插。秦家原本也是包着一个小跨院,有十来间房子,后来又陆续住进了两家,家家都是丫鬟仆妇一大群,小院子里日日喧扰不休。
      风荷昏昏沉沉地躺着,只觉过年似的热闹。
      因怕把病过给颖心,风荷便搬进小暖阁中,暖阁的门紧紧关着,门上挂着厚厚的青毡帘子。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屋子里也觉得暖烘烘的,风荷裹着一条红绫缎被睡着,身上暖融融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听见外间有人同颖心在说话,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因门窗紧闭,故而只听见是在说话,听不清说些什么,风荷且不去管它,只懒懒地躺着,渐渐身上并不十分倦怠了。
      到了掌灯时分,风荷起来同颖心一起吃晚饭,饭后,又略同颖心闲坐了片刻,这才知道住进他们这个小院子的竟然还有殿中都御史杨万顷一家。起初风荷并不理会杨万顷是谁,直到颖心说,杨家大郎日间还来看过你,风荷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说杨昔一一家住了进来,怪不得下午听那声音熟悉。
      风荷忽然觉得窘迫,殿中都御史的公子来探望一个小丫头,说起来终归是蹊跷的事。在那窘迫当中,另还夹着一丝无故的恐慌,虽说不上缘由,却沉沉地压在心上不好过。
      本来病还没好,不宜劳神,这一句话,又扰得风荷半夜没睡好,总是恍恍惚惚半梦半醒……隐约是走在烈日底下……手被人捉住,强戴上一副镯子……头顶上晒得灼热难忍,脚底下却踩在雪地上一般冰凉……手仿佛被捆住……低头细看却原来是把五色缕……急急忙忙地往下解……却怎么也解不开……额上一阵阵虚汗冒出来……头顶的太阳愈发火烧似的照着……风荷一时心急,不由喊出声来……
      一睁眼,满室漆黑,她焦渴难耐,摸摸床头的茶壶已然冰凉。前几日,颖心专门吩咐了几个丫鬟夜里轮流照顾她吃茶,今日风荷自觉好了许多,不忍劳烦别人,加之白天杨昔一的探访让她耿耿于怀,更不便使唤人,免得让旁人议论张狂。颖心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勉强。
      秦家住进这处小院子,专门辟出进门的一间垒有灶台的小屋子作厨房,也好自己侍弄饮食,总胜过客栈厨房里的干净可口。厨房里时时都有热水,日夜不断。风荷起身穿好衣裳,又披了件长袖袄,戴了顶颖心的旧胡帽,到厨房里去灌开水。虽然穿戴齐整,一开门,还是觉得寒气入骨。
      因没有月色,又是三更时刻,各处屋子里的灯早已熄了,院子里黑灯瞎火,风荷手中拎着茶壶,也没有拿灯出来。在门外稍站了一会儿,才渐渐看清路径,门口有几级台阶,风荷拾阶而下,顺着中间的青砖小道走出去。
      小道上积雪已扫除,但却薄薄地结着一层冰,脚下路滑,风荷走得极慢。
      凄清的夜空里依稀有一两点星光,小风沙沙地打着窗纸,后院拴着各家的马匹,也偶尔听见四蹄交换,铁掌敲在地上踏踏有声。
      快到厨房门口时,风荷忽然心中一悸,依稀是听见了一声低且轻的呼吸声。她惊得呆住,半晌不敢动,只仔细地分辨着,四下依旧只有细微的窗纸沙沙声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并无其它声响。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心来,四周看了看,黑沉沉的屋子轮廓整齐,东厢房后有一棵树,光秃秃地枝桠在半空里伸张着,有几分狰狞。
      风荷心说,怎么病了几天,就这般疑神疑鬼起来。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依然禁不住害怕,于是快步走向厨房。厨房的门上挂着褐色的棉帘子,风荷撩起帘子推推那门,并没有上拴。进去一看,路大娘歪在灶火对面的小炕上,已经盹着了,灶火上还稳着水,腾腾地冒白雾。风荷见状,蹑足走到灶火前灌满水,又悄悄退出来。
      才走至东廊外,忽然觉得身侧黑影一闪,带起的风微微扑在脸上,一阵寒气中夹着清新的皂角味。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风荷恍然明了——果然有人,原来并非疑神疑鬼。
      这一惊非同小可,风荷脚下一趔趄,身子瞬间失了把握,跌下道边。小道两边堆满了清理下积雪,雪上结了冰,湿滑异常,风荷不由呼出声来。
      正在她将倒未倒的一刻,忽然有人在她左肘下轻轻一托,那人就在她身侧,近在咫尺,黑暗中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恍惚是个身影颀长男子。风荷脚下再一滑,便有一阵温热的气息呼在左侧脸颊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近得不能再近了。
      风荷心中不由一动,却并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
      不过是一瞬间,对方已稳稳将风荷扶正,茶壶在风荷手中晃了晃,壶嘴里泼洒了开水出来,听见对方极低的声音“啊——”了一声。显然是被泼洒出的热水烫着了。那水灌得时候是开得滚滚的,才这一时三刻,必还是滚烫的,风荷慌得手足无措,茶壶也掉在地上,壶身碎裂开水四溅。
      寂静的夜里,茶壶碎裂的声音极清脆,极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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