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归》鲸沦

4、蛾眉螓首（四）

　　另一位姿态妩媚的女子是教我挑饰品的，说是大家闺秀都要学会挑，且挑得精挑得准。那玉镯，得挑颜色浓艳均匀且具有透明感的，挑金首饰，要分七青八黄九紫十赤。我不是什么独具慧眼的姑娘家，学期这些要用脑子用眼睛的，就格外艰辛，甚至有些想念女红。为什么要学，就算我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既想让我这个一看《女诫》就能入眠的人变成什么大家闺秀，就定会不择手段。满大街都是想进他王府的女人，唯独我一个是自己送上门却如今不得不待着的。
　　这天已经有些入秋的意味了，刑场那边的工作忙碌了起来，每天拥过去看斩首的人能排满一条朱雀街。我对这血腥场面断然不好奇也不想凑热闹，只是出门乱逛难免能从缝隙间看到一两眼，那被斩首的人，连带着他的父母兄弟一起上了刑场，多少人就算于心不忍也只能忍气吞声，多一句话，那台上就多一个人，刽子手多一个人头，也多一锭银子。
　　今日，程纹指着那算命人给的票子，与我说宜出行。她是个学武的，对这些神神叨叨的却有的是兴致。正巧我格外想吃龙眼，想着买些回王府大家伙儿可以分分。这城中大大小小卖龙眼的摊头，就数刑场旁的那家最甜。人家说那是人血种出来的，不信则无，程纹都不信，我定然更加不信了。好吃为上，走！
　　刑场那边到处围着人，今日那台上好像就只有一个人，敢情这人没有家人，还泛了滔天大罪。我和程纹正在挑龙眼，似乎吉时快要到了，那行刑官大声宣读着那人的罪。
　　“东篱庄灭门案凶手”我听到这句话一震，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那三个字将我从天堂推到了地狱，“葛路遥。”我断然不敢相信找了那么久的人如今在那个刑台上，我信他活着，信他好好地活着，我宁愿相信他离开了我和师傅下山娶妻生子，也不愿相信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是东篱庄灭门案的凶手。
　　情感冲破了理智，我挤开拥挤的人群，不顾程纹的阻拦，冲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几乎伸手就能碰到他，碰到我从小到大所有美好的来源。那双曾经教我写字，摸着我的脸替我擦眼泪的手，如今被五花大绑固定在身后，他身上的衣料抵不住层层血痕，印在绵薄的外衣上，嘴唇干裂地出血，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即使是这样，我也希望他可以活着。
　　刽子手在与狱卒说这些什么，我悄悄喊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看着我，惊愕却又不敢惊愕，启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我戛然又止了数次，最后只好悄声说一句：“你受苦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眼泪掉在了嘴角的伤口上，该有多痛。可他这些日子承受的痛楚，该比这痛要深刻多少倍。
　　我从未经历过谁的死亡，仿佛这世上谁的死亡都与我无关，我只在乎太阳的东升西落，只在乎四季转换，花鸟鱼群。当真正有一个我所熟悉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我又要承受多大的无助。吉时已到，我的“不要”已经提到了喉咙口，却又模糊地看到他笑了笑，对着我摇摇头，我知道，我不能出声。
　　手起刀落的一瞬间，一双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怀抱，我听到他说：“不要看。”我紧紧遏制自己的歇斯底里，身体不断地抽搐。我不知道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的滋味竟是这般想要将那个刽子手千刀万剐。邱壑拉着我，跟着散去的人群一起离开了。他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看着我从癫狂到无法接受，最后冷静下来。
　　我的脑子一涨一涨的，每涨一次眩晕就多几分，等我看到他的轿子时，便眼前一黑，什么都记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夏末秋初吃龙眼安神补血，对夜间失眠的（老）人尤为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