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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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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妍的声音从府门口传来,一路叫着姐姐,经过院子,往赵子媃卧室而去。
“改日再聊。”赵子媃笑说,样子有些着急,就要走:走出两步后折回,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李遨点点头,一直看她回房,依依不舍出了赵府。
出门碰到了朱友贞,朱友贞是送赵子妍回来的,公主邀亲贵子弟饮宴,游湖时翻了船,多人落水,朱友贞处理完这件事后特意送了赵子妍回来。
只送了赵子妍一个人。李遨明白,这是对赵殷施恩示好。
赵子妍一回来就往赵子媃房间去,她在姐姐这里向来跟在自己卧室一样随意,因为这样,赵子媃才急忙辞别李遨,往回赶。
今天不同往日,赵子媃收到的响箭就在枕头底下放着,她担心妹妹会翻出来。
到了门口,见赵子妍端坐床边,并无异样。
其实赵子妍已经发现了响箭,她一回来就往床上躺,觉得枕头底下硌得慌,已然拿出来看了。
赵子妍尚武,自幼喜欢这类东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街上的人都在传太子李裕回来了,要找回皇妹,联手向大梁复仇,看到用于联络的响箭,她当下就以为姐姐有了复仇的心。
但赵子妍并不着急,她有着另外的想法,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并不清楚父亲赵殷的图谋,所以认为这件事的关键只在姐姐赵子媃身上。
她了解赵子媃,知道赵子媃向来心软,他们在一起相处几年,关系很亲密。她们一直很快乐,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继续下去,只要赵子媃不理那些人。
在赵子媃到达门口之前,她把响箭重新塞回枕头下,心中已有决定,所以很平静。
“我拿回一件头饰来。”赵子妍挥舞着手中头饰,笑容晏晏。这件头饰的形制是鹰,几种形制中赵子妍最喜欢这个。
“怎么拿回的?”赵子媃好奇,让她好奇的不止这件事,还有妹妹的态度,一向受不得气的妹妹先被抢头饰,又被叫到宫中羞辱,为何还这么高兴;还有,她的头发是半湿的。
赵子媃已然叫了丫鬟来,取过毛巾,坐她身边给她擦头发,动作熟稔而亲密。
赵子妍任由姐姐摆弄,样子很温顺,轻声说话,“我在宫里沐浴梳妆过了,本来想等着全好了再回来的,怕你们担心,所以早回来了。”
赵子媃更奇怪了。
赵子妍笑道,“公主要炫耀她新得的头饰,所以邀我们饮宴,后来又一起游湖,船上姐妹们都有些醉,挤攘间公主落水,我们乱救一气,头饰就被我拽下来了。”
“不大对劲。”赵子媃看着顽皮的妹妹说道。
赵子妍略一怔,扬着的手放了下来,攀上了赵子媃的腰间,顺势埋首在她膝上,掩饰过了自己雾蒙蒙的双眼。
“是我们几个商量好了推她下去的,公主跋扈惯了,我们都被欺负过,早想收拾她了 ;姐姐不用担心,这事儿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大家都落水了,只是公主不会游水,狼狈些而已。”
赵子媃有些惊讶,怔怔了一会儿。
见姐姐有些慌,赵子妍安慰,“不会有事的,女孩子们玩闹的小事,不值得皇家兴师动众追查,事情就这么过了”赵子妍抬起头来,眼睛已经明亮。
丫鬟就在旁边,她把头饰扔给了丫鬟,吩咐道,“扔出去,踩碎,捣烂,捣得烂烂的,别让我再看到它,”,在丫鬟已跨出门槛时又喊了一声,“叫我大哥过来。”
她有事要问赵子煜。
待丫鬟走远,赵子妍从身后取出响箭,那是她刚刚俯身时探出来的,先放在了身后,这会儿才拿出来,盯着赵子媃道,“这个,我只当你一时好奇拿来玩,就这一次,再不许了。”
赵子媃差点跳起来,又奄奄坐了下去,瞬间便明白,就是刚才赵子妍攀在她身上时趁机取出的,她无可奈何的看着赵子妍,想着怎么解释。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敢动,我就告诉父亲。”赵子妍看着她,脸上露出悲伤,“姐姐,不要跟他们来往,好吗?我不想你死,这几年我们一直很开心,我和大哥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永远都这么开心,好不好?”
赵子媃低了头,看着手中已半湿的毛巾,想着该怎么说。
她想解释的,但是这些事情牵牵连连,越解释越多,会引起更大的疑惑;而且有些事情也无法说,赵殷的事她就没法说,她无法当着赵子妍的面说赵殷的阴险,她更不愿意把天真浪漫的赵子妍扯进来。
赵子妍摇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她轻轻叹了声,没有说话。
赵子煜来了,一进门就说话,声音很大,“子妍好手段,公主被你折腾的不轻啊。”赵子煜已听闻了宫里的事,之前的事也知道,他很了解这个妹妹,知道赵子妍从来不吃亏,听闻事情之后当下就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赵子煜替妹妹高兴,一进门就朗声道贺,声音里都是喜悦。
“大哥,朱友贞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你在禁军里任职,应该很了解他。”赵子妍开门见山问询,那只箭已放在了床上,她边说话,一只手将其推到了赵子媃身后。
“任何人到了军中都会变得严谨,很少言笑,也就看不出真性情,王爷也是一样,你问这个干什么?”赵子煜对妹妹的问话很疑惑。
赵子妍把宫里的事大概说了,她觉得朱友贞实在太奇怪了,一个人怎么可以有两副完全不同的样子。
宫里出事后,朱友贞赶回去处理善后事宜,安排女孩子们沐浴梳洗,准备干衣裳,联系各家小姐的家人来接回,所有事情都办的妥帖,人也表现的随和,耐心。
这跟昨日蛮横,霸道的样子完全不同,朱友贞甚至跟赵子妍道了歉,说是昨日护妹心切才会如此,并且今天亲自送她回来。
赵子妍对这个人实在好奇,所以叫了大哥赵子煜来问,但是赵子煜的回答无法让她满意。
赵子妍自然不知道,朱友贞今天的示好是个圈套,朱友贞要收服她,让她当自己的耳目 ;他要让赵子妍盯着姐姐赵子媃,不经意间告知自己赵子媃的行踪。
赵子妍又问了好多回,但是赵子煜嘴很紧,什么都没有说;过程中他微微皱了几次眉,终于忍不住轻斥妹妹道,“他是王爷,不许直呼他姓名。”
赵子媃听妹妹说朱友贞的好,心中本就不自在,此时听大哥维护朱友贞,更不自在,低了头,不再看他们。
赵子妍听大哥本能的维护上官,又斥责她,心中愤怒,怒道,“他是你的上官,不是我的上官,少在我这儿说这个,公主我教训了,朱友贞我也会替姐姐教训的。”
赵子煜红了脸,面上现出愧色。
赵子妍见哥哥面有愧色,知道他知错了,自小到大哥哥一直疼爱忍让她,哥哥始终是疼她的,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一会儿向着他,一会儿向着我们,来回转换,应该很辛苦吧。维护他时,你会觉得愧对我们,尤其是姐姐,向着我们时,你又会觉得对他不敬,似乎是背叛了主子。今天,你又不许我和他亲近,你心里这么多想法,一定揪扯得很。”
赵子煜平静回道,“没有,这是两回事,我敬服王爷的才华和手段,跟着他,我前途无量,赵家也会有很好的将来。不许你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皇室子弟不适合当丈夫,尤其朱家的皇子,更不适合。”脸上现出一丝厌恶,又马上恢复平静,停止了这个话题,拿起桌上的书来翻,是赵子媃刚刚看的那本书,她回房时拿了回来,此时就摆在桌上。
赵子媃,赵子妍都是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大哥为人严谨,口风很紧,他不愿意说的事问不出来的,赵子妍就没有问,赵子媃对朱家的事更是避之不及,也没有问。
赵子媃低头不语,赵子妍看着大哥翻了一会儿书,笑道,“这书里没有联络暗号,不用翻了。你知道的,姐姐平日里很少跟人来往,只能靠读书解闷,我们之前出去,在书坊里翻到这本诗词集,里面有一首小词是前朝玄宗皇帝所作,姐姐便买了,里面都是儿女情长的小诗,小词,没什么的。哥哥是武人,为了姐姐,读了很多书,把姐姐读过的都读了,真是辛苦。”
赵子妍的话语里带着一些讽刺之意,赵子煜听后尴尬低了头,面容涨至通红。但凡赵子媃看过的东西,赵子煜都会去看,他在监视妹妹,这半年来大梁官员频繁被杀,有传言说,前朝公主可能参与了此事,赵子煜的心是揪着的,他害怕赵子媃跟暗杀者有所关联,他害怕书里有联络暗号,所以这段时间翻看的比以往更加仔细。这本诗词集买回来才只有几天,赵子媃时常拿着看,他还没机会翻,此时停止了说话,干坐着觉得闷,便随手再翻翻,却没想到赵子妍会这么说。这件事情两个妹妹都知道的,只是不说,今天赵子妍当面说了,让他很尴尬。
赵子媃叹了声,从哥哥手中拽过书,去翻那首小词,想要打消哥哥的疑虑。赵子妍定定看着哥哥,眼神失望,还有一些生气。
大哥赵子煜喜欢姐姐很久了,李媃刚来赵府那天,赵子煜便盯着她看了好久,之后几天相处,赵子煜为初来的她准备东西,每日里殷勤问询,关心她的吃穿住宿。后来李媃改名为赵子媃,他们正式成了兄妹。赵子煜只比赵子媃大一岁,比赵子妍大三岁,兄妹三人年龄相仿,相处起来极为亲密,三人之间耳鬓厮磨,好到不分彼此。不过,赵子妍感觉的出来,哥哥待姐姐和自己这个亲妹妹有所不同,哥哥和姐姐之间相处说话时气氛也会有些微妙,后来她才明白,相恋的人就是那种状态,但是二人已有兄妹的名分,都觉不妥,都有意克制自己,所以这份感情只有赵子妍看了出来,其他人都不知道。
三人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赵子妍要求高,一直没遇到心仪之人,赵子媃身份敏感,没有人来说亲,赵子煜一直拖,实在拖不下去了这才跟父亲说明情况,说喜欢李媃,要娶她为妻。赵殷听后狠狠骂了他一顿。只那一次,他再没有提这件事,自此这份情愫便藏在心里。这件事之后不久,赵子煜就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了婚,搬出了府,但是赵子煜对待妻子极为冷淡,每个月又常独自回家住几天,每回回来,赵子妍总见哥哥独立窗前,看着姐姐赵子媃的身影发怔,神情难过,时有叹息之声。
哥哥和姐姐后来相处说话,也总是不大自然。赵子煜满腹心事,虽极力隐藏,但总有些情绪会流露出来,赵子媃感觉的到,只能逃避。这段感情已经过去,她不想再想了。她自己前途不明,不想累及亲人,况且哥哥已成家,更不该让他的心留在这里。这么想着,她对哥哥的态度也冷了一些,兄妹之间正常的亲近都少了,这么做,赵子媃心里很难受,但只能如此。
赵子妍每想到这些,就生气,对哥哥失望。为什么当时不跟父亲多说几次,坚持要了姐姐,为什么被骂了一次就再也不敢说了?赵子妍有时候会想,还是不够爱吧?不够爱,所以在父亲跟前那样怯懦,轻易便放弃了。不够爱,所以后来更是做出了诸多伤害姐姐的事。对姐姐,他是有留恋,心中始终记挂,但在更重要的权位面前,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赵子煜入职禁军后开始跟那些人一样捕杀大唐义士,每回都竭尽全力,为此赵子媃心中不快,她明白哥哥有自己的立场,她隐忍惯了,什么都没说。赵子妍看不过去,跟哥哥吵过几回,说他,就不能不参与这件事吗,要做官,让父亲找个闲职做就行了,如果是为了给赵家挣前程,出去打仗去,梁晋两国多年激战,晋王李存勖都快打到门口来了,出去退敌去,挣军功回来,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军功才是最实在的保障。
赵子煜回答说,他恨那些杀手,是那些杀手的存在让赵子媃不得安宁。她在赵府住着,本来一直过得很好,有哥哥和妹妹陪着,以后再嫁一个喜欢她的人,以后都会过得很好。这些杀手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美好,他们总是牵起赵子媃的过往回忆,让她伤心,让她恨,他们想把她卷入刺杀事件里,让她陷入危险之中。他不敢想象,赵子媃若真参与了暗杀,回遇到多少危险,他绝对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他能做的就是监视好她,不要让她和那些人有任何关系。
赵子煜的想法,救妹妹的唯一办法就是杀光这些人,让妹妹对故人故国彻底断了念想,只有如此,她才能重新开始。他要救妹妹的命,至于她的心情,就顾不得了。
哥哥说这是爱,他深爱着姐姐,所以这么做。赵子妍听着就觉得可笑,这算什么爱,爱一个人就是不停的伤害她吗?这样的爱让人如何承受?哥哥这样的做法,只能是和姐姐越走越远,心离得也越来越远。
赵子妍最近也越来越觉得,哥哥在说谎。哥哥为梁国卖力,杀了很多大唐义士,他在禁军里升官很快,职位越做越高,每次升官,脸上露出由心而发的欣喜之色,他说的是为了姐姐杀人,其实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吧。就如今天一般,他维护朱友贞,斥责她,也是由心而发,哥哥未做官前,是她们的哥哥,从做官的那一刻开始,哥哥心里,权位已经大于亲情了。
想着这些,赵子妍叹了几叹。
赵子媃已翻到了那页小词,见气氛有些不愉快,转开了话题,手举书,笑着念道,“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这是大唐玄宗皇帝所作小词,词义夸所见女子有倾国之色,这样的绝色女子眼界必然高,寻常男子难入其眼,词中劝说女子,时光易逝,不要倚仗美貌耽搁了自己,辜负了时光,应该找一个有情有义的郎君嫁了,共度好时光。她当初看到这首词,见署名是自己的先人,这才买了。如今再看,词中所述之义倒正符合妹妹现在的样子,妹妹妹容颜绝美,性子爽朗,好得很,到现在没有嫁人,就是因为眼光高。笑着念完了词,便盯着妹妹看。
赵子妍怔了会儿,害羞笑道,“姐姐竟然打趣我。”赵子媃笑回道,“有了心上人,那便跟心上人相守相亲去吧,家里总是闷的,有个人陪着,开开心心的,一起去见识更广的天地。你若真的喜欢他,便跟他在一起也无妨,不必顾我,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不会让你为难。”说着,看了一眼哥哥,这话也是说给哥哥听,让他放心。回转头来瞅着妹妹,续道,“皇室子弟,必然妻妾不少,若他来日真做了皇帝,那嫔妃会更多,这一点你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下,你能否接受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子妍,我希望你幸福,这个幸福不止是当下的,而是这一生都要幸福,你想好了。”
赵子妍沉默不语。
赵子煜轻叹一声,对赵子媃道,“最好是这样,你什么都不要做。”默了默,又续道,“朝里又出事了,琳琅坊的事传了出来,就在昨天晚上,你的皇兄又行动了,杀了户部一名官员。凶手也抓住了,供出了一个藏身地点,可惜,我们的人去的晚了,让他们逃了,那个杀手很确定的告诉我们,头领就是唐太子李裕,还有消息,说是李裕受伤了。”
赵子媃听后紧张起来。
赵子妍怒道,“你说这个干什么?你既想斩断姐姐和杀手们之间的联系,那就不要跟她说这些事,说这些干嘛呀?”
赵子煜回妹妹道,“不想让你姐姐到外面乱听,我先告诉她。”他看向赵子媃,认真说道,“父亲对这件事本来就很上心,他担任宣徽使,对内,管理宫中所有人事,对外,又管着朝廷祭祀、宴会操办等事,官员送上的供奉也都是他管。父亲是皇帝身边近臣,官员们常来这里说话,这次的事情后王爷也肯定会来,向父亲打听皇帝的态度。他们必然会说起你皇兄的事,我担心他们所述不准确,或者故意说一些你皇兄危险的消息,让你着急,子媃,你皇兄受伤的事只是传言,未必是真的,不要着急。你记着,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信,有最新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
赵子媃按捺住惊慌的心情,点了点头。
深夜,赵子媃踉跄出来,对着天空放出了那支响箭,看着箭上呈现出来的亮光,哭着说,“皇兄,你不能有事,我要见你,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