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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定情 ...

  •   第二天,李遨来赵府,一路上蹙眉想事,心潮起伏。他心疼李媃,李媃明知道赵殷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这几年,她不得不面对他时是怎样的心情,心里是何等难受。
      几年前他初见李媃,那时的她是舒展的,现在的她举手投足之间总给人一种拘束的感觉,那时的她眼神温柔,对人没有防备之心,现在的她依旧温和娴静,但眸光流动间总会带出一丝冷意。

      她和这个世界是疏离的,她的脸色有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略似病容,但又不是真的病,一个人长期压抑之后才会那样。

      他心疼她,想想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境况,更是担心,他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很快活,加快了脚步往赵府而去。

      赵府,和赵殷说话,将朱友贞的话全部转述,赵殷的回复也很恰当,是朱友贞喜欢的,赵殷回道,“王爷妙计,我会全力配合王爷,迫使子媃行动,至于子妍,大梁国的土地上得了好东西,理应敬献皇族,岂能自用,是小女不懂事,我会说她的。”赵殷说这些话时目光里都是讨好。

      李遨此时代表着朱友贞,朱友贞是皇室嫡子,此时又得皇帝信任,极有可能继承皇位,赵殷要讨好他,为以后铺路。他盘算着跟了朱友贞以后会得到多少荣华富贵,他的眼神里现出期待来。李遨看着厌烦,低了头不再看他。

      坐了会儿,李遨告辞,赵殷送了出来。

      李媃正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本书,见到赵殷和李遨并排着往出走,她停下了脚步,愣了下,侧身避开一旁,给他们让了路。她低了头,没有看赵殷。

      赵殷也停下来,笑对李遨道,“贤侄自便,我不送了。”

      赵殷本来是要送李遨出府门口的,二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路,就这样返回。李遨看向李媃,见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一会儿又恢复平和。日日见赵殷,她日日都会痛苦,李遨想着,心中发紧,跟着心痛起来,默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阳光下的李媃给人的感觉很美好,脸上也有了血色,还是昨日的妆饰,她的妆饰很简单,头发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身轻松的便装,像是将要出门的行人。

      此时天气已暖,街上的女孩子都是裙摆招摇,花枝招展,相比而言,李媃的打扮就太过普通了。

      李媃的身份太敏感,不愿意有任何人注意自己,所以出门也尽量简单,本是国色,却只能寻常样。

      李遨见了她几回都是这样,他明白原因,心里隐隐替她难过,此时看着她,心中暗道,“等出了洛阳,外面自由天地,不怕别人认识你,我给你买最好看的裙子。”

      见李媃往前来,李遨冲着已经进了一半书房门的赵殷高喊了一声,“赵大人,我想跟赵姑娘说说话。”等到赵殷点头,他转回头来,正好李媃也到了他跟前。

      这一声中气十足,不避耳目,院子里的丫鬟仆人都听见了,都看向二人。

      “请吧。”李媃有些不自在,做了一个示意他跟来的手势后,自己疾步往院子深处走去。

      四进的院子,李媃住在最深处。

      有丫鬟上来,李媃边走边吩咐,丫鬟领命而去;二人最后到了一株古铜树前,树旁的桌子上已摆上了热茶,桌旁有三把椅子,李遨想,一定是他们兄妹三人常在这里喝茶。

      李遨坐了下来,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

      他在书房时就跟赵殷提起想见赵子媃,赵殷告诉他,她出去了,他本来很苦恼,为如何传递消息发愁,现在她回来了,问题迎刃而解。

      赵子媃先开口道,“图纸的事谢谢你,若不是你遣人送来,我还得再去一趟琳琅坊,那个地方,我是永远都不想去了;这几天,我会再画一些新的式样,去其他地方制,总不会再碰到公主了,我也吩咐了子妍,不要在公主跟前戴这些首饰。”

      说到赵子妍,赵子媃流露出担心,她今天出门就是去等赵子妍的。她昨晚失眠,很晚才睡着,起来已日上三竿。大哥赵子煜在院子里练功,妹妹赵子妍不见踪影,她问过大哥,这才知道妹妹被公主邀请进了宫里,她很担心,家里等了很久,不见归来,便抱着本书出去了,到宫门附近等妹妹。等许久还不见出来,只好自己回来。

      李遨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启口道,“赵姑娘,我带你离开洛阳吧。”赵子媃听到这话,愣住了。

      这就是李遨的大胆想法,他想带她离开洛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里有着两个人都无法面对的事,离开最好。至于以后要怎么办,出去后再想,现在先要解决眼前的困境。

      李遨看着她,说道,“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你了,那时候大唐还在,你还是公主,那时候你的名字是李媃。”他心中激动,眼里泛起泪来,颤抖着声音,续道,“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们到外面过自在日子。”

      赵子媃有些受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看着他。

      李遨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得给她考虑的时间。李遨此时很激动,默了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

      李遨问道,“子媃,你实话告诉我,你的皇兄李裕真的还活着吗?”

      赵子媃点了点头,不过虽然点了头,但是她的神色间还是露出一丝不自信来,仿佛她也不能确定此事。

      李遨见她如此,轻声问道,“你也不确定吗?”李遨其实很想把他的怀疑告诉李媃,但是他知道李媃想念皇兄,李裕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盼着和皇兄团聚,他不忍绝了她的期望,他只能决定不说。但是前太子李裕回来的事实在奇怪,如果此人是假的,李媃因此被牵扯进来也太冤枉了。他要阻止李媃冒险,就必须提这件事,他凝神思考,该怎么说。

      李媃不太愿意想这些事,只有不想这些事,她的心情才能平静。此时李遨提起这件事,李媃心里再次难过起来。

      她是何皇后的小女儿,父皇母后很宠她,父皇下朝后多数时间会来母后宫里,她自小所见,母后脸上总洋溢着笑容,母后很幸福,她也很快乐。她的异母皇兄和皇姐们也都很好,哥哥姐姐们礼数周全,常来母后宫里拜见,每次来都给她带好东西,吃的玩的都有。她的记忆里,母后宫里热闹而又温暖,常年如此。

      亡国的那一年,父皇母后都没有以往开心了,有一天,母后突然哭着回宫,跟她说父皇不会再来了,后来皇兄皇姐们也没有再来,再之后幼弟继位,母后被尊为皇太后。不久后的一天,赵殷来到宫里,那时候李媃不知道他要干嘛,何皇后敏锐,看出了赵殷的来意,这时候何皇后才跟李媃说了实情,她的父皇,哥哥姐姐们都不在了,最后又说皇长兄李裕逃出去了,让她出去找皇兄。赵殷听了这话后跟何皇后说他愿意收养李媃,之后李媃便被阿虔带来了赵府。

      李媃自幼被父皇母后保护着,未经历事情,性子又极为和善,完全不知人心诡谲。刚开始她真的以为赵殷是因为怜悯而收养她,她也有过疑惑,赵殷从始至终都是良臣,何以不顾风险要收留自己,仅仅因为恻隐之心?想了一阵子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了她赵殷的目的,告诉她就是赵殷害死母后的,她没法面对他了,从此便躲着他。

      幼主在禅位之后被朱温幽静,不久后被毒杀,她的其他兄弟姐妹之前已被害,只有李裕传言是逃出去了。皇兄究竟还活着吗?这个问题李媃想过很多次,听母后的话,她理智上相信皇兄还活着,但是自己的感觉其实不好,但她不敢深想,只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皇兄还活着。

      李媃气息时缓时急,抑制着心中痛苦,默了会儿,断断续续回道,“当年九曲池...是母后告诉我皇兄未死,九曲池连着宫外河流,皇兄逃出去了,他是我亲哥哥,我知道他水性确实很好。”

      李遨又道,“太子要躲避追杀,一定会改换,甚至是损伤自己的容貌,以免被人认出来,几年颠簸流离,容貌气质一定已经大变,再见了他,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李媃皱了眉头,没有回话。默了会儿,眉头一松,伸手在脖子处解了下,从怀中扯出一枚琥珀坠子来,手托着给李遨看,说道,“凭相貌认人,或许会有万一的错,但是凭这个认皇兄肯定没问题,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是母后找了她昔年好友,用偏方治好的我。那个叔叔是个江湖游侠,走时又留下了一块他寻访多年才得到的万年琥珀,琥珀辟邪安神,母后让我常带心口护心。皇兄喜欢得很,总问我要,后来便将一块分作两块,皇兄拿了一块。这个人若有跟我一样的琥珀,必是皇兄无疑。”

      李遨看了一眼琥珀,抬手合住了她的手掌,劝道,“这个做不得数,如果是太子匆忙之际掉了,被人捡了呢。或者当初有人有意摘下,盗去变卖或者收藏,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人人都想要,太子匆忙困窘之际,有好东西也保不住的。”

      李媃听他说的有道理,难过地叹了一声。

      李遨把朱友贞和赵殷的计划说了出来,劝她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你的皇兄还无法确定,所以,子媃,不要轻举妄动。动错了,你不仅见不到皇兄,自己还会陷入危险之中,朱友贞和赵殷想利用这次机会抓捕杀手,你白白冒险一场,最后却成全了他人,实在得不偿失。记住我的话,一定不要动,无论赵殷怎么为难你,都要忍住。”

      李媃点了点头。

      默了会儿,李媃道,“我想过报仇的。”

      李遨回道,“这是自然,如此血海深仇,你和太子就是杀尽梁贼也是应该。”这是他的真心话,因为激动,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很欣赏那些杀手,认为他们是有血性的人,那是不甘于被欺凌的人的热血,李媃也有热血,身为李唐皇室子孙,李媃应该有她的骄傲,应该维护自己的尊严。琳琅坊里,李媃回击朱友贞的情形在他脑子里闪现,想着这些,他少年时的热血再次翻滚起来。

      李媃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惊诧着看向他,一会儿,她笑了起来,心中很是畅快。这几年她心中郁闷,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她好久没这么畅快了。

      李遨一会儿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意识到这么说话,岂不是把父亲也说了进去,沉默下来。看李媃,见李媃正微笑看他,他从眼神里看到了她的高兴,还有对他的认可,豪情再次涌起,他大笑起来。

      这些话在李遨心中憋了很多年,说不出来,苦闷得很,如今得以宣泄一二,他自是十分欢快。

      李媃此时心中既有感激,又觉得安慰,此时便觉得眼前人很亲切,便将心里话都说了。

      李媃道,“我父皇待朱温很好,父皇信任他,交给他兵权,封他为梁王,我记得父皇还在母后宫里设家宴宴请过他,就像对待敬重的挚友一般,如此盛情,换来了什么...”她心中痛苦,说话断断续续,轻叹了几声,续道,“我的亲人们都不在了,故人已去,杀再多的人都补不回来,我大唐的忠臣义士洒热血,杀梁贼,成功了,我听着自是欣慰,但也有很多人因此牺牲,我知道了总觉得心痛,我更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所幸我皇长兄还在,我总算还有一个至亲留在世上,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李遨看着她,心疼地点了点头。

      李媃继续道,“我想报仇,但是不能啊。赵家的人,大哥和子妍一直待我很好,我若杀赵殷报仇会伤他们的心,我不能。大哥现在是禁军里一名军官,他的前程在这里,子妍待嫁,赵殷一直在梁国皇室和贵戚子弟里选择合适的人,要为她婚配,子妍要求高,没有看到心仪之人,这才等到现在,这个是一定的事情了。他们都是梁人,我若报仇,将来必会涉及他们,我不想跟他们刀兵相见,李公子,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

      李遨点了点头,他能明白李媃的为难,因为他也很为难,因为父亲,他即使再憎恨这个朝廷,他也不能反。他心中都如此难受,更何况是李媃。午夜梦回之时李媃必定更加痛苦,她只能独自咀嚼苦楚。

      李媃苦笑起来,道,“赵殷要逼我复仇,他应该明白,我要报仇,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我在他身边,有很多机会。但是他也知道我不会动手,他算准了,有大哥和子妍在,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叹了声,继续道,“眼前的情况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再挣扎了,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每日钻进书里,一避就是大半天,偶尔和子妍出去转转,就这样过吧。我的生死在梁国皇室一念之间,我不怕死,但对未来也无甚期望,此刻过的一日算一日,只求跟眼前的亲人多点时间在一起。”

      李遨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李媃微微向他靠近了点,压低声音,说道,“我学过武功的。”李遨惊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李媃会武功,她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

      李媃压低声音,轻声道,“我来赵府一段日子后,有天晚上,一个掩饰了面貌的黑衣人潜进赵家,说自己是大唐臣子,告诉了我那些伤心事,说要教我武功,让我为家人报仇。我大哭了一场,之后开始跟着他学武,立志报仇。后来我娘发现了,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她跪在那人面前求他不要再来,求他还我安宁。那人跟娘解释,说自己是大唐臣子,教我武功是为了尽忠,他说他不会逼我的,报仇与否我自己做决定,未来不可测,让我学些武功防身是必要的。娘不听,一直求他,求他不要再来,那人自此去了。

      那人走后,娘便跟我生气,说我不是什么大唐公主,我只是她的女儿。后来娘又跪在我跟前,哭着跟我说话,声泪俱下求我,娘说,你是公主,我原本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做你的娘 ,李唐江山亡了是你的不幸,但上天把你给了我,这是我的幸,我不认识什么大唐公主,现在你只是我的女儿,我要你平平安安,娘求你了。娘跪着,一直跟我磕头,我惶恐不已,只能答应再不学了。”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里涌起泪水。

      李遨看着她,等着她缓了一会儿,问道,“这个人的身份你知道吗?”李媃回道,“是罗叔叔,母后的昔年好友,小时候给我看病,留给我琥珀的那位叔叔。是娘后来告诉我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我后来再没敢问。”

      李遨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他想,这个太子李裕会不会是这位罗前辈找人假扮的。他是江湖人士,又和何皇后是朋友,他要为朋友报仇,他也有能力做这件事。大唐义士们需要一个凝聚人心的人来领导他们,振奋精神,太子李裕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罗前辈假托太子之命行事。

      李遨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打消掉李媃和皇兄见面的念头,李媃不去见这个所谓的皇兄,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他不能说太子李裕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只能说这个太子是假的,这个人或是各路诸侯派的,或是义士们推出来的,各种可能,总之就是假的。

      李遨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李媃想了想,回道,“杀手里或许有罗叔叔,但是昨晚来找我的人必定不是罗叔叔的人,他答应过我娘了,说不会再来打扰我。”李媃将昨晚黑衣人来找她的事说了出来。

      李遨被惊到了,缓了缓,认真说道,“只有虔夫人是真正关心你,其他人都是想利用你,现在形势不明,各路势力都在寻找李唐后人,朱友贞想赶尽杀绝,其他人也不是好心,明为恢复大唐江山,实则是挟李唐皇室之名做他们自己的私事,子媃,我不想你陷入更大的阴谋之中,走吧,跟我离开洛阳。”

      李媃道,“我被人盯着,要离开这里,很难。”

      李遨道,“我会设法,让我想想。”

      李媃感激说道,“你是梁人,不与他们为伍,我已感激不尽,怎能再让你涉险呢?”李遨忙回道,“我不是梁人,我先祖世代做的都是大唐的官,父亲也曾经是唐臣,只不过他变了。”李遨想到父亲就觉得压抑,停止说话,默了会儿才续道,“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用再看这些让人烦心的人和事了。”

      李媃点了点头。

      李媃心中牵挂皇兄,问道,“如果他真的是皇兄呢,如果皇兄来找我,却见不到我,会伤心的。”

      李遨回道,“如果他真的是太子,你们更不应该见,朱友贞想通过你找到太子,太子在暗处不好找,你蛰居赵府,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有什么动静都会很明显,一旦行动,他们必会跟踪你找到太子,你们兄妹都危险了。”停了停,轻声劝道,“要见面,去外面,外面安全。太子本就在暗处,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离开洛阳,现在就看你了,你先行离开,他若真想团聚会去找你的,子媃,这样也是在救你皇兄。”

      李媃有些不甘心,她很想见皇兄,尽快见到,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但是想想李遨说的有道理,要和皇兄见面,首先要保证安全。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沉默不语。

      李遨起身到她跟前,蹲她身前,握着她手,恳切劝道,“听我的,什么都不要做,记着,近段时间无论谁找你都不要理,你不动,朱友贞拿你没有任何办法。你皇兄的消息我会替你打探的,我也要认真想想怎么样才能顺利离开这里,等着我。”

      李媃被他握着手,被他盯着,她第一次跟男子这么近接触,李遨的双手温暖而有力量,他眼神热切,眼神里满满的关心和爱意,李媃被他盯得红了脸,她点了点头,轻轻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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