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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惺惺相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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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遨很兴奋,像一个正在努力实现自己理想的孩子一般兴奋,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欢快。
从琳琅坊回了家,下午,李遨在院子里休息,等着朱友贞来。椅子上坐着,拿着一本书在看,打发时间,但是怎么都看不进去。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李媃的事,拿到图纸后,她遣人送去了赵府,这是他为李媃做的第一件事。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遨对这个大唐公主有着别样的感情,有私心,他喜欢她很久了。他第一次见李媃时是在长安,就在大唐亡国的那一年,那时现在的梁皇帝朱温还是大唐的将军,李遨父亲李振投在了朱温账下,为其出谋划策。
李遨那时候就对父亲很不满,父亲李振原本也是唐臣,李家先祖世代都是唐臣,为唐室建立过功勋,李振年轻时数次参加科举考试,不中,无法入仕。唐皇帝念李家先祖之功特授予其官职。李振不思报国,反而在战乱之际投靠了乱天下的藩镇、势力日盛的朱温。
李遨怪怨父亲,如此做事,是忘恩负义,且忤逆了李家先祖,也是不孝。李振骗他说,投靠朱温正是为了拯救大唐,说要帮助朱温勤王,中兴大唐,目前朱温实力最强,只有他有能力收拾其他藩镇乱臣,整理这个天下,等收拾停当,自然将军政大权都还给李唐皇室,他们会是一代名臣。
天真的李遨信了,朱温常派李振去长安办事,跟唐皇帝禀报事情,李遨跟着去了一回,那次,他在皇宫里第一次见到李媃,样子温婉可亲,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上了她。他跟父亲说,他想求娶公主为妻。
李振骗他,说等天下大定,便跟皇帝求娶公主,李遨等了,没等到天下大定,他只等来了改朝换代。
他一直向往大唐盛世,唐末战乱,大厦将倾,他曾经的志向是为唐室力挽狂澜,建功立业。可是唐还是亡了,亡于朱温和父亲李振之手,
他被骗了,被父亲深深的伤害了。是父亲李振杀了众多唐室大臣,和朱温一起屠尽李唐皇室子孙,灭了大唐。他那么喜欢李媃,期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娶她为妻,但是最后却成为了喜欢的人的仇人。
实在荒唐,实在可笑。
这几年来,李遨能做的,只是经常去赵府门口走走,以期遇到这位公主。他对她有很深的情感,个人的相思之情,对故国的怀念,都寄托在她身上,她希望她可以好好的活着。
驻足之时碰到李媃好几回,或正出府,或正回府,开始时他不敢上前说话,只痴痴盯着她看,后来李媃冲他笑了,他这才上前说话。
李遨在梁国亲贵子弟中是个另类。父亲李振做过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当时朱温弑君,扶立傀儡幼主,李振出主意,让朱温杀掉唐室全部旧臣,为将来逼幼主禅位,取而代之做准备。
一日30多名重臣被杀,尸体投入黄河;皇子死难,肱骨被屠,李唐皇室再无复兴希望。
李振杀唐室旧臣,表面上是帮助朱温登位扫清障碍,实际上是出于私心,只因为他当年科考不顺,所以憎恨所有入了仕途的读书人,尤其憎恨身居高位者。
“此辈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永为浊流。”这句话传遍天下,让天下读书人深恨之。
这里也包括李遨,李遨也是读书人;少年热血,很愤慨父亲所为,唐亡之后。李遨和父亲一直不睦。
梁国的皇子和官员,要么对外攻城略地,要么对内抓捕杀手,总是离不了杀戮,在梁国做官,这是最快建功,最快升迁的方法,所以一个个都如毒蛇一般搜寻着猎物。
李遨一直不愿意做梁国的官,但是总得找个理由;人们都对李振的儿子抱有期望,希望他建更大的功,他想了一个办法,偏跟人们的期望背道而驰,他装作纨绔子弟,整日间流连青楼楚馆,纵饮享乐,故意毁掉自己的名声。
有人劝他,让他收敛行迹,入仕途为梁国效力,他就回说,他懒得做事,就想玩,他说,我父亲已经是宰相了,等我想当官时让父亲随便给我一个,玩玩也行,到时再说,他花钱也如流水一般,反正父亲多的是钱,如此一来,梁国的执政者们都觉得李遨已无可救药,对他很失望。
李遨如此名声,以致于到现在快要而立之年都没有成婚,梁国高官的女儿都不愿意嫁给他。这正顺了他的想法,他的心里只有李媃一人,装不下任何人了。李遨心中孤单,洛阳城民众心里怕,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提有关大唐的事,李遨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自己也不敢说,只是心里想,他只有见到李媃时心中才会觉得安慰。
李媃总看到他,心里奇怪,后来让妹妹打听了他的一些事,这才对他示以微笑,后来慢慢说开话。
正常情况下,李媃若是知道他是梁国宰相的儿子后是不会再看他一眼的,这几年,李媃一直在躲避梁人,知道赵家有女儿,常有官员带着儿子去赵府拜访。从来都是赵子妍出来见礼,李媃就没有出现过,她只窝在卧室里看书。有官员来,谈起覆灭前朝之事,洋洋自得炫耀起功劳来,谈笑声肆意在院子里飘荡,李媃听到后便出门躲避,她看到这些人,听到这些事总会悲伤,以致于生出恨意,还是不见不听的好。她肯对李遨另眼相待,示以笑容是因为李遨特立独行,不与梁贼为伍。
现在这个样子,李遨已经很满足了,李媃肯对他笑,肯正常跟他说话,这是对他的认可,他很知足了,有时候他也会想,他们还有成为夫妻的可能吗?每回想,每回只能苦笑。
距离皇宫不远处有一座学馆,是梁皇帝朱温为厚置国本所设,专收贵族子弟教学,出来直接做官;李遨的学问尚可,被父亲李振拽来这里做教书先生,李遨这才收敛了些,但闲暇时仍旧会去取乐。
想着这些事,听到下人来报,均王朱友贞入府。李遨将手中书放在身前桌上,没有起身,身体反而重重靠向椅背,一副懒散不拘的样子,垂了目光,看向地面。
朱友贞坐他对面,看了会儿他,见他不理自己,皱起了眉头,责备道,“客人来了,不迎接,也不叫下人奉茶,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停了下,加重语气,又道,“我可是你的上司,作为下属,你这样对待上官也不应该。”
李遨抬眼瞅了他一眼,抬起手,冲着不远处下人招手,下人来到近前,李遨吩咐了茶水,之后摆摆手让他下去。
吩咐完,李遨叹了口气,又低下了头。默坐了会儿,茶上来,朱友贞端起了茶杯,他神色间带着愁容,边喝茶边还在想事情。
李遨看他这个样子,心中嫌恶。
他知道朱友贞在愁什么,洛阳杀手太多了,就和野草一般,怎么抓都抓不完,刚杀完一批,又冒出来一批,更要命的是朱友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抓到杀手了。
杀手们好像变聪明了,减少了行动次数,刺杀之后也总能安全脱身,就在最近,朱友贞在很多官员家里布置下天罗地网,想要抓人,杀手们则干脆来个销声匿迹,再不动手。
但他们也没有闲着,六部尚书和一些高阶官员的家里发现了杀手们留下的血书,说今年之内必取他们性命。没有人知道重重防卫下这些血书是如何递进去的。
梁国官员都很惶恐,在嗜杀的皇帝朱温眼里这更是有损国威的大事,因此屡次斥责办事不力的朱友贞。朱友贞很愁。
但是李遨觉得,朱友贞现在的境地是自找的,算是活该。
朱温儿子很多,朱友贞在其中并不出众,朱家皇子大多跟朱温一样,嗜杀残暴,朱友贞相对来说文弱些,更爱读书,所以并不被朱温喜欢,也正因如此,李遨才对他稍稍有些好感。
朱温老了,朱家皇子们开始觊觎皇位,父亲李振让他在几位受器重的皇子中选择一位辅佐,待新君即位,李家的荣华也可以延续下去;李遨不听,偏反其道而行,选了最不受器重的均王,在均王府挂了一个闲职,职责是帮王爷出谋划策,算是谋士。
朱友贞比李遨小了几岁,在学馆念书时李遨给他授过课,有师徒之谊,朱友贞很尊重他,朱友贞跟他的兄弟们不同,他知书有礼,是个翩翩公子,李遨跟他谈文论艺,论述古今,一度很谈得来,很长时间里,李遨是愉快的。
李遨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可是,朱友贞变了,他开始追逐权利,他使了手段让皇帝重视起他来,把追捕杀手的重任交给了他,不久之前,皇帝又任命他为天兴军军使,天兴军是大梁禁军,军使是禁军的最高长官。
朱友贞常常因为琐事来征询李遨的建议,李遨对这个总来打扰自己过逍遥日子的人很嫌恶。也同时,李遨发现朱友贞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弱。
在对待杀手和李媃的事情上,朱友贞表现出了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的狠毒,有时候甚至比他的兄弟们更甚,朱家其他皇子是莽夫似的狠,而他则是有心机的,李遨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他讨厌他,心里也隐隐怕他。
李媃和杀手的事,他们之前讨论过。朱友贞认为李媃身为大唐公主,必然憎恨亡她故国的新朝,进而又把李媃和杀手联系起来。赵殷是皇帝身边近臣,很多官员为了升官,常去赵府送礼巴结他,求他在皇帝跟前说好话,他们谈话之时难免泄露自己的近期行踪,朱友贞认为,一定是李媃听到了消息,给杀手们传递情报,他们才能得逞。
李遨认为,这不可能。李遨从始至终都觉得李媃和杀手无关,因为李媃身在赵府,根本没有机会和杀手们接触,也就没法传递情报。李媃是可以自由外出,只是看起来自由而已,其实一直被监视着,这种情况下,她也不会去行动,她明白,一旦她行动,赵殷便会顺藤摸瓜去抓捕杀手,所以,为了保护这些人,她宁愿什么都不做。
赵殷贪婪狠毒,当年朱温要杀昭宗皇帝,篡夺帝位,赵殷知其心意,多次从旁附和,弑杀昭宗皇帝后,因时机未到,先立昭宗幼子为帝,再行禅位,又是赵殷谏言,让朱温杀掉幼主的母亲,昭宗之妻何皇后,彻底控制幼主,方便以后行事。最终事成,赵殷成了梁皇帝朱温的宠臣。
赵殷当年进宫是去杀人的,领命缢杀何皇后,当时已经是太后。当时李媃和小皇帝都在身边。在此之前,昭宗皇帝的九个儿子已经被朱温派人杀死,其中前太子李裕是何皇后亲子。
何太后临死之前悄悄告诉李媃哥哥李裕还活着,逃出了宫外,让李媃将来寻找哥哥,兄妹团聚。正是这一举动救了李媃,当时赵殷是想连李媃一起杀的,听到这个消息后才收养了她,为的就是将来抓捕李裕,再立功。
他收养李媃别有居心,就是为了诱捕太子李裕和前朝故旧,这几年,李媃在赵府住着,在赵殷监视之下,寄居赵府的李媃不可能有任何行动。她但凡有些行动,赵殷必然趁机抓人,立功邀赏去了,根本轮不到朱友贞现在来争功。
这些道理李遨跟朱友贞都说过,但是朱友贞就是不接受,他就认为此事一定与李媃有关,李遨后来就没有再说。他拦不住他。
李遨想着这些,重重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还是动手了,我猜这件事跟唐室前皇太子李裕有关,你想通过李媃找些线索出来,但是,你这么为难她,我想不通是何道理。你究竟要干什么?”
朱友贞端着茶杯,还在想事情。
李遨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当初选择跟你,是想过逍遥日子的,不想劳心。你尽快将我革职吧,以后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扯上我。反正我的建议你也不听,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只是个鞍前马后听你话的奴才。今天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我丢不起这个人。李遨平日里行事荒唐,早已不惧流言蜚语,唯一在意的只有女孩子对我的看法,她们说我好,我便觉得有颜面,我在意这样的好名声。今天我蒙在鼓里,跟着你当众欺辱弱女,想来心中便又恼又恨,我不想再有下次。”李遨恨朱友贞欺骗自己,也恨他欺负李媃。
朱友贞皱起了眉头,问道,“遨兄这是怪我?”见李遨不回话,又劝道,“知道遨兄是花粉丛中人,总怜香惜玉,不过李媃可不是一般人,不要玩火。”是劝说的话,但语气里明显透出威胁之意。
李遨冷笑起来,回道,“一个亡国亡家的公主,手无缚鸡之力,她能干什么?你也说了,李家已经没人了,这种情形下,她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再跟你说一次,我坚定地认为,她跟这些杀手没有关系。”
朱友贞见李遨真的动了气,他还想让李遨替他办事,不想弄僵关系。他缓和了脸色,说道,“今天这事确实不该隐瞒你,但是如果全告诉你事情,你是绝对不会来的。我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李遨气道,“那还说什么,你骗我,你有理,你们都骗我,你们都有理。”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几年前的那场欺骗,那是他一辈子的痛,就是这件事将李遨彻底打倒,让曾经挺拔昂扬的李遨成了如今的样子,面上风流不羁,内心苦闷颓废,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被父亲狠狠地羞辱,他常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没有心情,没有精力去投入任何一件事了,现在的他,只想就这么过完余生,余生中只要能多看几眼李媃就好。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眼神中都是痛苦。
朱友贞知道李遨心向大唐,知道李遨被父亲骗,除了李媃的事情,其他事他们关系好时李遨都说过,他都知道。后来关系渐渐疏远,朱友贞事情又多,早已将这些事抛在脑后,如今看李遨这样,这才想起来,轻叹了口气,劝道,“遨兄,现在的天下是大梁的,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你应该接受这一点。”
默了会儿,缓声道,“今天所有事情,前因后果,我现在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