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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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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上京城外,马蹄溅起的尘土,如云烟般散去,浩荡的军队令行禁止、整齐而立,旗杆上的旗子因为风尚未静止,鼓胀开来,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书写的字。
“你看那边的军旗,多好看,不仅有‘陈’字,还有‘聂’字。”
陈国平疆大将军聂顾城得胜归来,带着俘获的越国三皇子,以及越国和元国的求和使团。
这场历时七年的拉锯战终以陈国的大胜而告终。
为表对平疆大将军聂顾城的重视,陈国皇帝特令太子到上京城外十里亲自领队迎接。
而这句问话,正是出自太子之口。
闷着耳膜的马蹄声、脚步声、金戈铁甲的碰撞声尚不绝于耳,太子身边的随行官听到这话,冷汗都冒出来了,忙低下头,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余光看到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将军聂顾城,气势威严,身姿挺拔高大,一身金鳞铠甲,胸甲前方刻鹰首,鹰目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随着聂顾城的一声令下,浩荡的军队在他身后令行禁止。
一切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太子及身后的一起迎接的大臣们叹为观止。
聂顾城跳下战马,稳身而立,快走几步,单膝跪地迎接太子送来的圣旨。
太子的目光越过聂顾城的头顶,望向他身后一眼看不到边的军队,强压下内心的翻涌,这是聂家军更是大陈的军队,纪律严明,战无不胜!
只是旗帜上字有些许刺眼。
太子微微一笑,翻身上马。
“送聂家军进城!”
聂顾城手握刚接到的圣旨,目不斜视,长年征战沙场的面庞神情坚毅,甚至目光都不曾左右偏移一分。
下令大部分军队城外驻扎后,聂顾城带着亲兵以及俘虏和越国元国的使臣进城。
随着马蹄声步入城门,迎来鼎沸的人声,士兵们这才真正有步入上京城的真实感。
——
上京城知恩府,有人兴冲冲来报。
“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
树下,魏南云正与聂鸿风僵持,原本难看的神色听闻此,尚不急转换,一时有些扭曲,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魏南云大喘着气,急切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报喜的小厮人还没跑到跟前,远远地再次大喊道:“将军得胜归来,现已到了城外!”
“怎么这么突然,太好了。”魏南云慌张地站起身,她身形不稳,幸亏牡丹及时双手搀扶才没能摔倒。
“太好了,牡丹我们去城外,现在就去!”
小厮这时也已跑到跟前,虽对眼前众多僧人聚集的场景有些疑惑,但还是先说道:“太子殿下去城外接将军了,将军要先进宫面圣,担心夫人白跑一趟,特让小的先回府跟夫人说一声,夫人在府里等候便好。”
“是将军让你来的。”魏南云露出笑容,“将军说得对,我要在府里等他,我还要做好些事情等着他,牡丹——”
魏南云攥紧了牡丹的袖子,她好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气有些喘不上来,苍白的面色倒是因此带上了几分红润。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让人还有厨房去准备,好好迎接将军回府。”牡丹的目光隐晦地掠过聂鸿风,“我先扶夫人回屋里休息,小……”
魏南云手心出汗,颇有些六神无主。
“我要去换身衣服再见聂郎,不能让他见我如此憔悴。”
聂鸿风站在原地,对这突如其来,令全府惊喜的消息无甚波动,他目送魏南云等人离开。
全府所有人都动起来了,打扫卫生,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
“夫人都走了,还不放开我!”春盛挣脱护卫的手臂,手抓了下脸抹掉泪,大步跑到聂鸿风身边挤出笑容,“小公子我们也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将军要回来了,上次给小公子做的新衣正好拿来穿上。”
春盛见小公子不动,小声问:“公子?”
聂鸿风没有回头,神色放空,他好像游离在这之外。
这样的小公子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春日前,春盛眼睛一下子红了:“小公子你没病,夫人她这是听了谣言,关心则乱,现在将军也回来了,夫人有了主心骨,不会再信这些了。”
聂鸿风收回放空的目光,回头:“什么谣言?”
春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口。
旁边念经的僧人悄悄睁开眼睛,将滴落在眼皮上的汗水眨掉,相互之间偷偷相看,主人家走了他们要怎么办,这法会是否还要继续。
刚才请聂鸿风去中间蒲团坐的僧人还站在一旁,他犹豫着又请了一遍。
聂鸿风看向僧人,再次问:“那你们说,我是怎么了。”
这明明是个七岁的小童,说话时眼神是冷静的,更没有大吵大闹,可这个僧人就是感觉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后背发毛,头皮发紧,半晌低着头念了声佛号。
——
烈日当空,汗水将轻甲处的衣领染上了深色。
仪仗队开道,围观的百姓知道这是打了胜仗的聂将军回来了,自发地聚集到路两边,一路欢腾,繁花相送。
可为首的大将军聂顾城面上肃穆冷峻,好似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
聂顾城身后的亲兵,身披鹰头铠甲,手握长刀,气势凛冽,步伐整齐,让围观的百姓热情更旺。
后面牢笼里关着的越国三皇子,一身锦衣,头发散乱,隔着囚车盯着前方聂顾城骑马的背影,几块石头不知被谁丢进来,其中一块穿过囚车栅栏间的缝隙,砸到三皇子脸上。
“去死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菜叶子、瓦罐碎片都砸了过来。
大部分都被囚车上的栅栏挡在了外面,三皇子摸了下脸上被砸的地方,有点疼,收回手懒懒地冲着外面的百姓挥手,眉眼挑高,比那前方的将军更像是得胜归来的。
“老实点!”守着囚车的士兵拿刀柄敲囚车。
三皇子嗤笑一声:“无趣。”
街头巷尾间,欢声也掩不住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明明是打了胜仗,将军怎么还板着脸如此严肃,看着吓人,晚上说不好要做噩梦。”
“聂将军劳苦功高,岂是你能贬低的!这不高兴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快说快说,我最喜欢听这些。”
“我家有房亲戚在兵部当值,我听他说,这次聂将军俘获的越国三皇子,就是七年前一箭射死少将军的人,聂将军想杀了他,圣上不肯呢,这不,求和的使团跟着来了,马上五座城池就能到手。”
“什么少将军?知恩府里的小公子不是才七岁。不过一个皇子换五座城池,稳赚啊。”
“知恩府里那个是老三,我说的是老大,七年前战死的,听说啊,大公子死的那天小公子出生,真不吉利,都说是小公子命里带灾,克知恩府。”
“换个方向想想,也可以说小公子是大公子的转世,这不挺好的,干嘛克不克的。”
“你这——胡话!”那人被噎了一下,“也不是都如你这般想得开。”
“你只说知恩府的老大老三,那老二呢?”
“二公子啊,唉,更惨,十年前就死了,也是在边疆战死的。”
“真可怜,那知恩府里三位公子已经死了俩,那下一个是不是就是小公子要去边疆了,可别也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小公子才七岁,什么死不死的!”
囚车里的三皇子,往人群中斜了一眼,捏起一块丢到他脚边的菜叶子,递到嘴边咬上一口。
缺水而干裂的嘴角因动作太大,又裂开了,微腥的血气混合着新鲜的菜叶子,对于已经数日没吃没喝的他来说,甚是美味。
路边窃窃私语的两人,相互扯了扯衣袖。
“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位三皇子瞧了我一眼。”
“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好看的,三皇子干吗要看你。”
聂顾城一行人径直走到了宫门外,他交代一声,亲兵守着三皇子的牢笼留在外面,两国使臣则被各自领去驿站。
只有聂顾城一人随着一路接他的太子等多位大臣,进了宫。
走过干净平整的青白玉砖,拾阶而上,在盘桓着五爪金龙的大殿之上,一身龙袍的皇帝等待已久。
聂顾城特许穿甲进殿,甲胄相撞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他单膝而跪:“臣聂顾城叩见陛下,边疆七年,幸不辱命。”
皇帝自上而下走来,步伐缓慢却很稳,他双手扶着聂顾城起来,朗声道:“好,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朕的将军。”
太子及其余大臣也跟着行礼恭贺,声音整齐划一。
“恭喜陛下得此良将!”
聂顾城抬头,与皇帝对视,看到帝王与年龄不符的白发,略显病容的神色,和一双锐利却光芒熠熠的眼睛。
这对君臣七年不见,千言万语,尽在此刻。
聂顾城嘴唇微动,一时之间有些动容。
皇帝就这么站在聂顾城身边,背着手,隔着殿门看外面的天。
从殿内往外看,殿内暗了些,殿门大的天却很亮。
“朕老了,怕是见不到天下一统的那一刻,不过朕的儿子可以。前些日子太子听闻你要回来,就跑来跟朕说要去城门接你,多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朕不同意还要跟朕闹。”
聂顾城此时神色已恢复如初,拱手道:“陛下英姿一如臣当年初见,从未改变!”
皇帝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想从你嘴里听点好听的不容易,朕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皇帝坐回龙椅,又与众人说了几句,先让太子及他人都下去,只留了聂顾城,闲聊几句边关之事,忽而问道。
“今日见太子感觉如何,可比你当年走时有所长进啊。”
聂顾城不见思索,立刻回道:“太子殿下身姿俊逸,品貌不凡。”
只夸了外貌,皇帝嗯了一声,笑道:“看来是不入你的眼了。”
聂顾城拱手垂头,称不敢。
“好了,今日就不多留你了。”皇帝似有些疲惫,坐在龙椅中微眯眼睛,一手按着额头轻揉,“回家去吧,其他事情等明日上朝再说,想要什么赏赐提前跟朕说,朕给你。”
见聂顾城没有回话,皇帝睁开眼睛:“嗯?”
“陛下。”聂顾城从胸口衣襟内取出虎符,再次跪地,手臂举高,将虎符托在掌心,“臣无他心愿,唯有一事,臣连年征战,伤病入体,统领全军已力不从心,今日恳请陛下,容臣解甲归田,退役还乡。”
皇帝停下手,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身姿英武,正值壮年的将军:“除了这个。”
聂顾城再次跪拜:“臣唯此心愿。”
“聂顾城,高兴的日子你非要惹朕!”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见皇帝神色愈发难看,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说道:“早就听闻聂将军平日里只顾着行军打仗,笨嘴挫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陛下,将军这是七年未归家,太急切了些,还是让快些让将军回去看望夫人吧。”
皇帝难看的面色一缓,摆手:“送他回去。”
聂顾城还要开口,皇帝怒道:“你闭嘴!”
小太监连忙跑到聂顾城身边,慌里慌张的跺了下脚,低声快速说道:“将军啊,这些日子里陛下就数今日的最高兴,您还——哎——”
说罢赶紧扶跪着的聂顾城起来,幸好这大将军没再说什么,听话地起身收起了手里的虎符。
那能统率三军的虎符,在聂将军手里给出去收回来得如此轻易,别说其他人,就连小太监自己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
赤夏烈日,清空万里无云。
聂顾城回到知恩府前,跳下马微微抬头,便看见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的“知恩”二字。
聂顾城站在门匾下方注视了这二字许久。
直到一声轻唤将他叫醒。
“聂郎?”
知恩府门内站着魏南云,她身形消瘦,盛装难掩病气,声音哑然带着不确定,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风一吹就能带走。
“是我,我回来了!”
聂顾城快步上前握住魏南云的手,将她揽到怀中,用从未有过的声音温柔说道,“让你久等了。”
一别七年,几经生死,他们终于等到了面前这个人。
魏南云揪着聂顾城的衣襟,所有的思念翻涌而上,忍不住轻轻啜涕。
“对不起。”聂顾城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道歉。
说话间,聂顾城看到躲在门后,只露出脑袋和半张脸出来的小孩,眉宇间隐隐和自己有些相像。
“这便是鸿风吧,已经长这么大了。”
聂顾城一手揽着魏南云,一手伸出,招呼他过来。
“聂鸿风”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欢快的跑过去,几乎是撞得跑到聂顾城腿边:“爹——”
这是聂鸿风自出生起聂顾城第一次见他,手臂一展,就要将他抱起。
明明是左手夫人右手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可魏南云好似见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突然情绪激烈起来,颤抖着发出尖叫,大喊着让聂鸿风滚。
“你不是我儿子,从我儿子身体里滚出去!”
“聂鸿风”仰着脸,满脸天真:“娘你在说什么呢。”
“夫人。”聂顾城揽着魏南云,轻拍她的后背,直到她平静下来,“没事了,我回来了,我在。”
因着魏南云反应激动,“聂鸿风”没被抱起来,他有些无语地跟在聂顾城夫妇二人身后,走进知恩府。
怎么就发现自己和聂鸿风不是一个人了呢。
小青鱼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聂鸿风抖着身体趴在桌子上哭的睡着了,他轻而易举的就占了聂鸿风的身体出来。
看到一旁放着叠的整齐的新衣裳,还有被关在门外手足无措的春盛。
这才知道是聂鸿风他爹要回来了。
至于聂鸿风为何哭,不用问肯定跟他娘有关。
小青鱼穿上新衣,本想在聂鸿风他爹面前乖巧一些,给他爹留个聂鸿风的好印象,谁知成这了。
小青鱼心中满是歉意,早知道这一觉不睡了。
上次也不应该跟聂鸿风他娘讲道理的,不就是认错跪佛堂吗,跪就是了。可跪有用吗,跪了不过是延续聂鸿风之前的妥协,那自己的诞生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