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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知恩府的小公子,最近好像变了个人。

      那个少言寡语、孤僻内向的孩童,突然间活泼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越来越多。

      夏日酷热,空气里仅有的水分好像也跟着蒸腾起来。

      小青鱼愈发地不愿意出来,虽然用的是聂鸿风的身体,可每次走几步他都像是要脱水一般,蔫蔫的,提不起劲。

      “我是鱼,不能离开水。”
      巴掌大的小青鱼在灵台中的小池塘游来游去,不时冒个头和坐在池塘边的聂鸿风说上几句。

      不知不觉间,在两人相处的小池塘这里,原本漆黑一片的灵台,有了点朦胧的光。光影不大,刚好将二人和小池塘笼罩在内。

      聂鸿风坐在池塘边:“哥哥,你变一下。”

      “不要。”小青鱼甩甩尾巴换了个方向继续游。

      聂鸿风:“哥哥,你这样离我太远了。”

      小青鱼继续游,聂鸿风不再说话,只是小青鱼时不时地抬头看去,每一次都能和聂鸿风对视个正着。
      这人的目光就没从小青鱼身上移开过,还没什么表情的“哥哥,哥哥”,亲切的喊个不停。

      “好吧好吧,只变一会会儿。”
      小青鱼看不得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尾巴一甩从小池塘跃出,宽大轻薄的鱼尾带起一连串的水珠,划出一道好看的半圆。
      落水之际,小青鱼变化为人鱼,上半身是人类幼童模样,下半身却是一条比身体还要长的青色鱼尾,只是因为身形尚小的缘故,尾巴也是胖乎乎的。

      小青鱼抬着两条胳膊趴在池塘边,长至手肘的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头皮捋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聂鸿风盘腿坐着,和小青鱼离得很近。

      小青鱼打了个哈欠,用手托着下巴,蜷起来的四指推着脸颊上的嘟嘟肉,问:“这几天我不在,没人欺负你吧。”

      聂鸿风摇头:“没有,夫子讲了新课,学了新字,哥哥我教你。”

      小青鱼缩了一下,将半张脸都躲在了水下面,一开口就是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水泡泡。
      “不…咕噜咕噜…想…咕噜咕噜…学……”

      聂鸿风也不催促,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低声说话。
      “哥哥这么聪明,肯定比我学得更快,如果我有不懂的不敢去问夫子,还需要哥哥讲给我听。”

      小青鱼露出苦恼的神情。

      聂鸿风又道:“哥哥上次不是说要自己起名字吗,如果不多学几个字,怎么能起个好听的名字。”

      小青鱼身后的尾巴摇了摇,有些动摇。

      聂鸿风:“哥哥。”

      “好吧……”
      犹豫了半天,小青鱼还是答应了。

      聂鸿风挪了挪地方,在两人之间让出一小片空地,把一块平滑干净的石板搬过来:“那哥哥先把上次学的字写一遍给我看。”

      小青鱼手指沾上水,在石板上一笔一画地写出来,写得虽然慢,但很工整。

      “哥哥写得真好。”

      “原来这个字是这样写的,我上次忘了,这次看哥哥再写一遍就记得更熟练了。”

      “哥哥记性真好,我恐怕记不了这么久。”

      “哥哥……”

      小青鱼在一声声夸奖中逐渐翘起尾巴,就连后面被聂鸿风接连纠正几个写错的字也没有关系!
      不仅温习了功课,还学了新字!
      超棒的鱼!

      “不行了,好累啊。”
      一个时辰后,小青鱼侧着头趴在地上,脸贴在用来写字的石板上,手臂无力地垂在水里,整条鱼只靠脸维持着才没有被水流带走,“我要歇会。”

      聂鸿风想了想,道:“哥哥好厉害,学得好快,我刚才都累了,见哥哥这么努力才没有说出来,正好跟哥哥一起歇歇。”

      “是吗,哎——”小青鱼一听,来了劲,头一抬,因为在池塘边没有着力点,整个鱼开始往下滑。
      刚要扑腾两下,就被聂鸿风托着双臂从水里拉了上来。

      “掉进去也没事,我是鱼,淹不死。”小青鱼保持着被拖上来的姿势,不想动,学习好累。

      聂鸿风笑了一下,刚要开口,整个人突然不见了。

      小青鱼坐起来,看向聂鸿风消失的地方,这是外面有事被人叫醒了吧。

      小青鱼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见没什么事,打了个哈欠,变回巴掌大的小鱼跳进池塘,池塘边刚才留下的水痕很快不见,小青鱼也找到了他最喜欢的角落,静静地准备睡觉。

      原本就昏暗不清的灵台,沉寂下来之后,更是陷入幽静之中,那点朦胧的光也随着一人离开一鱼沉睡而消失。

      “小公子,外面好热闹,府里好像来了戏耍班子,我们快去看吧。”春盛在门外敲门敲得砰砰响。

      被吵醒的聂鸿风,一脸不耐地看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阳光,原来已是午时了。

      聂鸿风推开门,看着一脸喜悦的春盛:“我不去,不要再来打扰我。”

      “小公子您早饭都没吃,不然先去外厅用了午饭再回来吧,您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了吗,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这段时间小公子好不容易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活泼开朗了许多,只是这几日也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什么,又不愿说话了,除了上学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春盛有些担心小公子再回到以前那样。

      聂鸿风只想赶紧回到灵台中,正要拒绝,忽然闻到一股檀香味,这味道让聂鸿风想起了母亲终年香火缭绕的佛堂。

      上次在佛堂小青鱼顶撞了母亲之后,聂鸿风一直在等后面的惩罚,可几个月过去了,平平静静地什么都未发生。
      这种平静让他不安。

      “走吧。”
      聂鸿风留意到小青鱼睡着了,改变了主意,关上身后的门,跟着春盛往外走。

      越往外走,檀香味越浓,那些锣鼓声也跟着尖利起来,刺耳极了。
      聂鸿风目光所及的景象,微微晃动了一下。

      “小公子怎么停下了。”春盛正热切地想要去看热闹,和聂鸿风中间隔了好几步才发现他不走了,忙回身快走几步问道。

      聂鸿风摇摇头,周围恢复了正常。
      “没事,走吧。”

      春盛以为小公子怕生,道:“小公子别怕,有我呢,我一定时时刻刻跟着小公子,小公子去玩就行,我听说还有踩高跷的来呢,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夫人居然请了戏耍班子来,真是难得一见。”

      明明是平疆大将军的府邸,可平日里低调极了,从不与外人走动。
      逢年过节,哪里不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只有这里和往日里没甚区别,早早地熄灯睡了。
      如果不是一封封捷报从边疆传来,一箱箱赏赐从宫里送来,这知恩府恐怕都要被人遗忘了。

      戏耍班子聂鸿风也听别人说过,只是从未见过,他面上虽然不显,心里隐隐还是有几分期待,想着等会儿喊小青鱼一起看。

      拐了弯,穿过一道拱门,几簇凌霄花越过石墙,花枝挂在了这边。
      鲜艳的橙红色很亮眼,聂鸿风经过时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上次我来这边时还没开花,今天开了,好好看。”春盛忍不住摘下一枝别在衣襟盘扣上,她摘得这一枝上面开有两朵凌霄花,“等会儿回去送给我娘。”

      聂鸿风也摘了一朵放在手心,想着等会给小青鱼,他定是还没见过这花。

      或许是因为这灿烂的花,聂鸿风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了点笑意。

      过了拱门,就是外厅的院落,视野瞬间敞开。
      一切一览无余。

      春盛有说有笑的脸僵直了,换成了茫然。
      “公子……怎么回事,这……”

      “你回去,不要跟过来。”聂鸿风上前一步,越过春盛往前走。

      春盛急忙地想要跟上前,却被守在拱门外侧两边的护卫挡住去路。
      而那位告诉春盛说这里有热闹看定要喊着小公子来的丫鬟春雨,则站在一旁躲闪着不敢看她。

      烟火缭绕之处,半人高的香炉中,点满了檀香。
      十几位僧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围成一个圈,中间空了出来,单留一个蒲团在那里。

      而刚刚听到的锣鼓声,哪是什么戏耍班子,而是僧人们手中木鱼敲打时发出的声音,掺杂着口中念念不停的经文,不知怎么入耳时就变成了锣鼓声。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正常。

      春盛瞪大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近日的流言下人们私下也常常谈论,春盛也听到过。
      怪异、生病、中邪……
      春盛扯着胳膊想要从护卫手里挣脱,但没用,被箍着的胳膊疼得像是要断了,也挣脱不开。
      “小公子不要过去!你们在干什么啊,小公子他没病他比谁都好!”

      春盛的话从聂鸿风的耳边经过,他的目光越过这些僧人,看向对面树下坐着的女子。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为数不多的斑驳光点,顺着清风微微晃动。
      夏日炎炎,她还穿着厚重的衣物,苍白的面色中透着病气,沉重的衣物像是要将这位瘦弱的女子压塌。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聂鸿风看不懂。

      他们说她这一身的病都是因为自己。

      “鸿风,来,坐到大师们中间。”魏南云微微抬手,细瘦的手指白得没有血色,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聂鸿风直视她:“娘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可以,何必骗我来。”

      二人之间,半人高的香炉中点的香太多了,蜿蜒而升的烟气模糊了聂鸿风的模样,魏南云心中一颤,恍惚间好似又见到了那个占着他儿子身体,还大言不惭胡说八道的邪祟。
      那个才不是她儿子,面前这个听话懂事的才是!

      “施主,这边请。”
      有僧人走来,为聂鸿风指路,并拢的手指方向,正是僧人们中间的蒲团。

      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是驱赶着聂鸿风行动,往那边走。
      聂鸿风的眼神仅仅是迷茫了一瞬,复又恢复清明。

      聂鸿风站着没动。
      他心底久违的厌恶从未如此之盛,像是要冲破他的枷锁,破开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他从出生就带着罪责,兄长的死,从未见过的父亲,一身病痛的母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痛恨自己为何还活着。
      他的厌恶不仅是周遭的一切,更是他自己。

      “鸿风。”魏南云声音冷了下来。

      “夫人,我们说好了,这次不能罚小公子。”牡丹凑过去低声道。

      魏南云顿了一下,努力放缓语气:“鸿风,你病了,坐过去,让大师们为你治疗,你会没事的。”

      夏日正午的阳光,热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直直地从头顶落下,念经的僧人们身下的影子只有窄小的一层。

      聂鸿风深色的眼珠,好似被烈日在底层打上了光,他久久凝视着对面。
      “娘,我得了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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