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涧鱼》天上飞的老狼

5、第五章

　　聂鸿风睡醒后，浑身舒服，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想到睡前见到的小青鱼，立刻就想去灵台找他。

　　“小公子，夫人有请。”牡丹在门外等着，轻轻敲门。

　　牡丹的声音打断了聂鸿风的动作，他面色冷下来，有些厌烦，却不得不起床梳洗。

　　这次不知为何，难得的牡丹没有催他，只出声说了那一句后，就安静地在门外守着，隔着屋门轻薄的油纸，可以看到牡丹的剪影。

　　聂鸿风盯着这道剪影了看了许久，仍旧没有去开门。
　　他厌恶开门之后会发生的事。
　　无非是被带去母亲那里，被训斥，跪佛堂，周而复始，千篇一律，只要一想就忍不住暴躁。

　　“哈呼，怎么起这么早，我还想再睡会呢。”
　　小青鱼打着哈欠的声音从灵台发出，好似响在聂鸿风耳边，这声音除了聂鸿风无人能听到。

　　意识到今日和往日已经有所不同，这样想着，聂鸿风神色缓和了些，少了些戾气，同时心情有些雀跃。
　　只是出口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委屈：“哥哥，娘喊我去。”

　　小青鱼一听，瞬间打起精神：“怎么，是因为昨天玩水的事要教训你？不怕，换哥哥来！”

　　聂鸿风浑身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刚才的委屈是装出来的，但现在是真的有些委屈了，眼眶不自觉的红了点。
　　他闭上眼睛，回到了灵台那个黑暗的地方，同时听到小青鱼用着自己的身体与牡丹说话。

　　“走吧，去我娘那。”

　　小青鱼跟着牡丹，穿过院落、走廊，不自觉地打量这位女子。
　　她态度恭敬，举止有礼，名字虽起的是朵雍容华贵的花，可面容古板，带着说不出的严肃。

　　听聂鸿风说牡丹是他娘还未出嫁时就一直跟在身边了。
　　昨天见她训斥聂鸿风，自己气不打一处来骂她蠢材，现在想起来说得有些重了，她和那些欺负聂鸿风的同学们不同，只是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罢了。
　　自己不应该用聂鸿风的身体对她说这么凶的话。

　　“咳咳。”小青鱼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昨天我说的那些，并非是我心里话，向你道歉。”

　　牡丹听到这话面露些许诧异，有些奇异地回头看“聂鸿风”，目光中一瞬间闪过种种情绪，最后只道：“奴婢并未放在心上。”

　　小青鱼见她没生气，脚步轻快，高兴地轻哼起来，也没调子，就乱哼。

　　牡丹走在前面，却没心思看脚下的路，听着后面的声音，思绪万千。
　　小公子向来少言寡语，早几日就听府中奴仆说最近小公子有些不一样，话多了，性格也活泼了。原本她还没放在心上，昨日小公子突然顶嘴，说实在地是吓她一跳，更别说今日再来道歉这一事了。

　　但总的来说，小公子是在变好，果然上学堂是有用的。

　　“小公子，到了，夫人在里面等您。”牡丹低头，面上带了丝和善的笑容，为小青鱼指路。

　　小青鱼看向幽暗的佛堂，一进门，就看到里面烟雾缭绕的，以及扑面而来的，浓重的檀香味。
　　聂鸿风的娘低着头在佛前跪坐，从小青鱼的角度只能看到晦暗不清的侧脸。

　　小青鱼拧着鼻子把喷嚏憋回去，亲切地跑过去：“娘，你今日身体如何了。”

　　魏南云躲过“聂鸿风”的搀扶，对着上供的佛像恭敬地拜上三拜，才想要从蒲团上起来。
　　原本在门口守着的牡丹快步走进来，及时将孱弱的魏南云扶起来，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还不忘拿过软垫垫在夫人的背后，让她倚着。

　　只是这点动作，魏南云就累得小幅度喘气。

　　小青鱼收回手，一点不尴尬地笑着：“娘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用饭。”

　　魏南云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手串，打断“聂鸿风”讨巧的话：“我喊你过来，你真不知道为何，还不在佛前认错。”

　　“不知。”小青鱼收起笑看了眼牡丹，神色中带着天真，问，“娘，您说我错在何处。”

　　魏南云没想到会被“聂鸿风”顶嘴，紧蹙眉头，不满的看他。

　　小青鱼微微睁大眼睛：“娘？”

　　魏南云呼吸快了几分，连带着声音都冷了些：“池塘嬉戏，骄奢淫逸，你还问我错在何处？还不跪下认错！”

　　小青鱼没跪，反而直了直身体，道：“夫子讲骄奢淫逸，骄为骄横，奢为奢侈，淫为荒淫，逸为放荡，不知我一七岁孩童在池塘玩耍占了这四条的哪一条，还望母亲告知。”

　　往日聂鸿风做错事被罚从未反驳过，向来是魏南云说什么做什么，今日这一连串的质问，问的魏南云气急又无可辩驳。
　　魏南云紧盯着“聂鸿风”，加快了呼吸。

　　牡丹一看不好，抚着后背帮魏南云顺气：“夫人慢些，切勿动气，小公子不懂事，多加教导就是，您不要为此伤了身体。”
　　“小公子快给夫人道歉！”

　　“娘，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惹您生气。”小青鱼抿着嘴，微扬下巴，“只是您也不应该因我在池塘玩耍就说我骄奢淫逸，娘您小时候也不曾如此玩耍过吗，是自出生就已是成熟大人的模样吗。”

　　魏南云指着“聂鸿风”说不出话来，冲着他丢出手中佛珠串。

　　小青鱼微微歪头，轻松躲了过去。
　　“娘亲礼佛，不应该丢佛家之物，这是对佛祖不敬。”

　　“劣子——呼呼——”魏南云气得喘起来，大口大口地说不出话来。

　　牡丹急得不行，连忙轻拍魏南云的后背：“夫人慢点呼吸！别气别气，放松——”

　　小青鱼上前也想帮忙，被魏南云推开。

　　小青鱼扶住桌边稳住身体，行了一礼:“娘您身体不好，还要多多休息，我也才七岁，正是爱玩的年纪，还望娘亲不要对我过于苛责。”

　　小青鱼捡起丢在地上的佛珠手串放在桌子上。
　　“时辰不早了，孩儿还要去学堂上学，就不在此多留了，还望娘亲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孩儿担忧，说不定又要被骗出学堂受欺负也无人知晓。”

　　说罢，小青鱼退出这间烟雾缭绕的佛堂。
　　一出佛堂，被晴日的阳光一照，浑身好似都轻松了些，

　　小青鱼欢快地去找春盛吃早饭，还不忘在聂鸿风那邀功：“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有理有据，让你娘哑口无言。”

　　聂鸿风留在漆黑的灵台中，渐渐散了最开始面对即将见到母亲，还有后面一系列不用猜就知道结果的烦躁。
　　“多亏有哥哥在，哥哥说得真好。”

　　小青鱼听见夸奖，更是高兴，还不忘纠正聂鸿风往日行为：“上次那个铜手炉砸得多疼，痛得我脑袋嗡嗡的，你傻不拉几的硬是不躲，你看我这躲了过去，是不是就不疼了，那佛珠掉地上我还捡起来了呢。”

　　聂鸿风称是。

　　小青鱼：“那你下次躲不躲？”

　　聂鸿风在灵台中沉默。

　　小青鱼看他沉默就知道他下次肯定还是不躲，又生气又无可奈何：“好啦，不强迫你，下次还我来就行，我能躲过去。”

　　聂鸿风低声道：“谢谢哥哥，有哥哥真好。”

　　小青鱼瞬间被哄好。

　　吃早饭时，小青鱼打了个哈欠，本想回去睡觉换聂鸿风出来，但又一想，不行，等会儿去学堂别又受欺负了。
　　好不容易在学堂把那几个人吓怕了，别聂鸿风又傻傻地被欺负不吭声，趁着这次聂鸿风在好好教教他该怎么做。

　　小青鱼问聂鸿风：“上次欺负你的那几个人，明明你比他们个头都高，为何他们打你时你不还手。”

　　小青鱼在聂鸿风开口前，率先说道：“别说是怕你娘骂你。”

　　聂鸿风不语。

　　小青鱼一摔筷子：“还真是如此？”

　　聂鸿风说起他初入学堂，第一次打架的事。
　　“他们说我娘病恹恹的快死了，我和他们理论，他们打我时我还了手，我力气大，将他们打伤了。娘说，不能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是我不对。”

　　“又说是你不对，你娘怎么什么事情都怪到你头上。”小青鱼生气，“那你以后就由着他们打，不还手了？”

　　聂鸿风声音平静，带着没缘由的执拗：“我答应娘了，说到做到。”

　　小青鱼要不是现在在外面吃早饭，没在灵台，尾巴早就气得啪啪拍水了，现在他没有尾巴，只能气得跺脚。
　　“你这是什么死脑筋！就算你不动手，你也可以跟你娘说，是他们挑衅在前，你家里那么多人都能帮你。”
　　还有上次见的那个李三归，小青鱼看他那把刀就挺好，而且他跟聂鸿风的爹认识，商量一下说不定聂鸿风能跟他学刀，有了自保能力，看谁还敢欺负聂鸿风。这事不急，小青鱼准备再等等，跟李三归再熟些再跟聂鸿风说。

　　“说过，没用。”聂鸿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后来就懒得说了。”

　　小青鱼一愣，想到刚才聂鸿风他娘不由分说地就让他下跪道歉，同样的事聂鸿风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心疼不已：“没关系，以后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出气！”

　　聂鸿风过了好大一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用过早饭，卫叔送小青鱼去学堂，一路上小青鱼拉着卫叔的手问长问短，说个不停，他刚诞生不久，现在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时候。

　　等到了学堂，和卫叔告别后，小青鱼就见到一个面生的同学往这边来，原本没在意，但忽然感受到了属于聂鸿风的厌恶情绪。

　　“这个人是不是也欺负过你。”小青鱼在心里问。
　　聂鸿风：“是。”

　　小青鱼走过去伸手拦住他去路。

　　那人见是聂鸿风本想生气，但又想到了听别人说聂鸿风最近一改往日懦弱，会反抗了，再看看他比自己高大的身形，硬是将嘴边的怒骂收了回来，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像是普通的友好同学一般。
　　“早啊。”

　　小青鱼站在比他高一节的台阶上，抱着手臂往下看：“不早了，再晚就迟到了。”

　　“是……那咱俩赶紧进去。”
　　张道顺被噎了一下，更加坐实了听来的话，聂鸿风是真的不好惹了。

　　“聂鸿风”挡在路上，依旧不动，面色沉沉的还有几分吓人。
　　张道顺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说时，见到学堂里其他的经过的同学纷纷往这边看，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地。
　　向来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这样议论过自己。

　　欺负聂鸿风习惯了，张道顺心道再不好惹又能有多不好惹。
　　“好狗不挡道。”骂了一句，就要伸手推开“聂鸿风”，谁知道刚迈上脚步，反被“聂鸿风”一脚踢在小腿上，一个踉跄往后倒去，摔倒在地。

　　张道顺坐在地上指着“聂鸿风”正要骂，就见“聂鸿风”快步下来，扶起自己。

　　小青鱼：“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倒了，上台阶要小心点。”

　　张道顺只感觉自己的被搀扶的地方，骨头都要被捏断了。
　　“疼疼疼！”

　　小青鱼用空出来的手拍拍他的脸：“哪里疼？跟我说清楚，是以前踢过我的脚疼，还是打过我的手疼，你说出来，我帮你揉揉。”

　　张道顺看着“聂鸿风”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一下子吓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串的道歉声又响又大。

　　小青鱼看着他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脸，还有身上刚才摔倒弄得脏兮兮，嫌弃地松手，张道顺一个站不稳又倒了下去，正好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欺凌者和受欺凌者的角色颠倒过来，欺凌者反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小青鱼哼了一声：“以前坐在地上的可是我，怎么样，被人欺负好玩吗。”

　　“不好玩。”张道顺哭的直抽抽，“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小青鱼握了下拳头：“只有我？”

　　张道顺吓的一缩，哭的更大声了：“都不欺负了，呜呜我再也不欺负人了，我错了，我好疼啊。”

　　“上课了，再晚就真的迟到了。”
　　丢下这一句，小青鱼拍拍手上并没有的灰尘，往学堂里面走去。

　　张道顺抽噎了几声，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冲着周围往自己看的同学怒喊：“看什么看，没见过人不小心摔倒啊！”

　　进了学堂，小青鱼努力控制自己高兴地想要踮起来的脚，邀功。
　　“怎么样，不需要动手，很简单就吓到他们了。你沉默，任由他们打骂，不会让他们停下，他们只会当你好欺负，一次次地欺负你。但你反抗了，他们反而害怕你了。”

　　聂鸿风：“谢谢哥哥。”

　　小青鱼：“真乖。”

　　坐到聂鸿风的位置上，小青鱼翻开书晃得里面的纸张哗啦啦响。
　　“来，换人了，这里面黑不溜秋的字看得我眼花。”

　　小青鱼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原本灵动的眼睛冷漠下来，聂鸿风习惯性地环顾了一圈，看到已经坐进来的张道顺见到自己瑟缩了一下，将脸躲到书本后面。

　　不知为何，原本心底一直压抑的，想要杀人的欲.望，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