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青楼》千仞雪

3、步入江湖

　　当我的琴棋书画等技艺正式出师的时候，我开始在楼里最繁忙的时段挂牌表演。会变成这样，起因也不过是楼里的几位红牌姐姐一时兴起的玩笑。

　　那日我捧着外头新送的各式水粉胭脂和首饰配件给各屋试选，碰巧遇上了西厢头的几位正感无聊，然后我就莫名奇妙的成了极为无聊的姐姐们的牺牲品，被硬压着给弄成了环佩叮咚，花枝招展的女装扮相。其实到此为止倒也不算什么，可坏就坏在恰巧被一位楼中留宿的客人看到，刹时惊为天人，上前纠缠，直闹到我娘那里。

　　因为身体和嗓音都还处于雌雄莫辨的年纪，而脸孔又有八分和她肖似，我娘只扫了我的女装扮相一眼，便秉承着『利用一些可利用资源获得最大利益』的原则，毫不犹豫的牺牲了我的光辉形象，让我以女装的新人身份挂了名牌。

　　当我妈笑着感叹，『啊，不愧是我的孩子啊，女装也是这么美。早些怎么没想到让你穿来试试。』
　　而我师傅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不愧是艳娘啊，真有眼光』的时候。
　　我撇了撇嘴，彻底的打消了任何负隅反抗的念头。

　　好在楼里有赚得的钱一九分成，而赏钱则全部私人所有的规矩，而因为挂牌的关系不用再做楼里的杂役，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跟师傅习武，算来倒也不算吃亏。

　　在我的武艺也大有进境的时候，我跟我娘提出要以楼里清官儿的身份参加两年一度的江南花魁大赛。

　　我娘一言不发的看了我很久，久到让我开始猜测她是不是吃惊的僵化成了石头的时候，她才极不情愿的点了头。

　　然后我以一曲『情咒』，一首『倾国倾城』，一支『剑舞』，一阙『长恨歌』为自己赢得『江南花魁之首』；并为清风浮云楼赢得『江南第一青楼』的牌匾时，我看见我娘一边在台下接受众人的道贺，一边极轻微的若有似无的抽搐着的嘴角。

　　十五岁变声之后，我的身材总算拔高，原本清亮缥缈的音色也变得有了一丝男子气概。

　　在娘为着这样一来会少赚不少银子而顿足捶胸的时候，我带着这两年多卖艺所赚的所有积蓄，跟着师傅偷偷的溜出清风浮云楼，开始向往已久的江湖之旅。

　　背着一刀一剑，师傅笑意盈盈的带我逛着万里河山。高兴的时候我们就策马狂奔，引吭高歌；闲散的时候则徒步而行，醉卧山林；无聊的时候，可以用轻功打赌追逐一只奔跑的麋鹿；兴起的时候，会到某个门派帮会的婚庆、寿诞、金盆洗手等等等的仪式上凑个热闹。

　　记得师傅第一次被认出时是出楼后的第三十天。正坐在树梢上品着上好竹叶青、吃着枣糕的我们，被一阵响过一阵的刀剑碰撞声打扰。师傅皱了眉用一把枣核把下方破坏气氛的人马瞬间都定在了原地，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怀里还在试验阶段的乱七八糟的药粉倒在了两帮人马的身上。

　　等师傅记录完药性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十来人已经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那带头的两人从愤恨，到认命，再到想通什么后惊愕的似乎见了鬼、悔不当初的表情，至今想起，都会让我发笑。

　　然后在走到哪里都被告知已有人安排了食宿，陆陆续续的收到从各地送来的各种请帖、拜帖、战帖、礼物、财宝、美酒、甚至暖床人的时候，我才知道，师傅在江湖上的名号，或者该说是曾经的名号响亮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

　　我说，『原来师傅是鼎鼎大名的大侠阿，失敬失敬！』
　　师傅却拿着刚得的二十年的状元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笑骂着，『你小子少跟我阴阳怪气，什么大侠，我明明是无人能出其右的鬼见愁。』

　　说是鬼见愁，其实倒是当之无愧。据说他刚出道那会儿，还曾因为做事太邪，搅得各大派人仰马翻而被当成了魔教妖孽围剿了整整一年。到后来还是实在闹得太凶，事情终于传到了他那不知当时正隐居到了那片山林的师傅那里，他的身份才被澄清。

　　『既然你是出自名门，为何被追杀一年也不解释？』坐在茶馆里，我边听上头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述身边人的种种光辉事迹，边把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而师傅将杯里的花雕一饮而尽，笑得分外开心。他说，『每天期待着各大派使出新花样，然后想对策逃出生天，日子才不会太过无聊，不是吗？』

　　师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自十四岁出道至今二十年，不只武功无人匹敌，就连为解闷而涉猎的诗词音律、暗器、医术、制毒、周易布阵，也几乎无人能望其项背。也许正是因为任何事的达成都比别人简单轻易太多，所以他的脾性才会变得越加任性和难以捉摸。

　　快意人生、随性而活。这是对我师傅最好的形容。如果不是当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滥杀无辜、势不可挡的邪教以及一位奢血疯狂的教主，我想师傅如今的身份肯定是人人喊打的混世魔王，而不是像这样让武林各道心存敬畏、视若神明。

　　对于当时的绞杀行动有多么惊天动地，又让多少正道人士血流成河，我其实并不想知道。我所真正感兴趣的，是那位牺牲了自己，成功地挽救了师傅的正道名誉；在江湖传言以及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十恶不赦的魔教教主，以及那群行踪诡秘、手段狠毒的教众。

　　师傅却只是笑，笑着饮下一壶壶浓烈的烧刀子，然后带着五分醉意摸着我的头说，『真不愧是我的徒弟，连感兴趣的地方也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