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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置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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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翠云居,秦清如往日一般往书房而去,史迁应该已经到了。远远的已能看到书房外那棵老树了,那槐树已有百岁,树干比几人还粗,枝叶葱郁极为繁茂,当日她便是藏身树后,才避过院外守卫的目光,偷听到萧璟和詹思元的密谈,也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傍晚的热风不停拂起耳边的鬓发,惹得人渐渐心烦,秦清忽然停下脚步,掉头朝清园走去。
书房内,萧璟和史迁、詹思元商讨到深夜,钟琴究竟年轻,侍立一旁,多听少言,暗暗记下他们的谈话。烛光明灭,史迁脸上微有忧色,大半月来他提拔了所有身负功名的可用之人,但仍有少量职位空缺,若再不能填上怕就要趁虚而入了。
“唯才是用,无需拘泥于功名。”萧璟毫不犹豫地道。
然而詹思元却有顾虑,“此话虽是不错,但任用官员终要上报朝廷。大元以科举选拔人才,若是擅自启用未经科考之人,恐怕会落人话柄,若被借题发挥,要求吏部撤换人员,便得不偿失了。”史迁也提出了同样的担心。
“那便让在职四品以上官员举荐良材,”萧璟想了想,微微一笑,“大元虽无此条律法,但这也算不成文的规矩,被他们借着不知安插了多少人,绝不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史迁与詹思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殿下英明!”
萧璟对史迁道:“此事务须分外谨慎,凡是荐上的人皆要严加考察,切勿由他们举人唯亲、鱼目混珠。有这种行径之人……记下来,将来要加倍留心。”
史迁深深一鞠,领命告退。萧璟手中还有事务未清,见时辰已晚,便先让钟琴与詹思元回去休息,可是钟琴走后,詹思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先生有事同本王说?”萧璟放下手中的文件。
“殿下,沈氏之前频频派来说客,可如今却忽然销声匿迹,您便未曾担心过么?”詹思元道。
“此次本王参冯氏一本,对他们可谓天赐良机。他们的根基在京中而非吴郡,时机稍纵即逝,他们怎会舍近求远?这半个月他们落井下石、取代冯氏朝廷的势力,忙得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这边?”萧璟神色自如,“何况沈期一向谨慎,对于突发的变故总要观望一段时间,并不出奇。”
“殿下便一点也不担心是何处露了马脚,或走漏了风声?毕竟诱捕梁皓当日,参与之人甚杂……”
萧璟打断他道:“先生无需多虑。那日我派去方府和及埋伏在府外的侍卫,无一不是当年大哥的亲兵,我信得过他们的忠心。”
“那秦氏呢?她很可能是奸细。”
“先生绕了半天圈子,就是想说这句话吧?”萧璟淡淡道,“你真的认为清是奸细?”
詹思元面色一变,沉默片刻,忽然跪下叩首,“思元恳请殿下,不要将那女人留在身边!”
“詹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萧璟微微蹙眉,伸手想要将他扶起。
“恳请殿下除掉秦氏!”詹思元坚持不起,大声道。
“此次收回封地大权,清出谋划策、以身犯险,未尝表现出半点异心,”萧璟有些神色不豫,“先生你对她没有半点尊重,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欲处之而后快,是否太不近人情?”
“秦氏心计深沉、能谋善忍,自是不会轻易被人看出异心!但您该看得出,她的心并未向着您,貌似柔弱,实则不驯——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有朝一日必成大患!”
“自古有才之人多有傲骨,本王要的也不是唯唯诺诺之人。”萧璟脸色微沉,“本王说过,唯才是用,不计尊卑、不分男女。本王敬重先生,但你要本王为无谓的猜忌而杀有功之人,本王做不到。”
詹思元颤抖地手指扯住萧璟袍角,“殿下,您对她一再容忍、回护,真的只是因为她的才能?那日大厅之中,千钧一发,您为了救她差点赔上性命,只是因为她有功?”见萧璟默然,他向前跪行一步,“思元入府那日,您说‘秦清不是秋丽容’,您不是大殿下,但您对她比大殿下当年对那个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秋丽容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妇,而秦氏……她比那女人聪明百倍,也危险百倍啊!”
或是激动,或是害怕,詹思元的眼中竟浮起了泪光,连萧璟也不得不动容。
“詹先生对我兄弟的赤胆忠心,本王心如明镜——当年大哥叱咤沙场,少不了你的运筹帷幄;大哥去后,您本该安享清福,却为了本王一句嘱托被冯氏追杀多年……”萧璟看着詹思元有些恍惚和感动的神情,缓缓道:“可是这么多年,你为何宁肯东躲西藏、颠沛流离,也不肯回家?为何连我兄弟都不知你夫人的居处?”
詹思元呆了呆,蓦地明白了萧璟的意思,震惊不已,“殿下,您对她用情真已如此之深?!”
萧璟默然半晌,长叹一声,“先生对本王赤诚,本王也对先生说句肺腑之言。大哥去后,本王心如死灰,除了想着报仇夺位,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直到遇见她,才慢慢觉得自己还活着。”拿下面具之后,终于身边有一个人,让他不再遗世独立,不再夜半惊醒,不再因胸口的巨大空洞而窒息。
詹思元的震惊、不甘和挣扎终究化作无奈。萧璟再次伸手扶他,他没再拒绝,只是久久不能言语。
“不要再试图伤害她,这是本王的命令,也是请求。”
“是,殿下。”詹思元低低应道,沉默片刻,“但是她若试图对殿下不利,即使殿下军法处置,思元也决不能容她!”
萧璟纵使冷静自制,也不禁微微为他这份忠诚感动,叹息一声,未在多言。詹思元走后,他一个人在案后默默坐了许久,才又开始伏案工作,直到鸡鸣之时才疲惫地趴在案上睡着。
这个夜里,府衙灯火通明,史迁连夜赶好命官员荐人的文书,待得衙差将它们送去驿馆,天已大亮,回到史府,家人已在用早膳。史夫人一见到他,急忙起身相迎,命人替他盛粥,史捷与何窈也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何窈,史迁心头一动,“窈儿,你一会去一趟净云寺,请李公子来见我。”
何窈怔住,还未应声,史夫人已把眉一皱,“当日他自己离开史府,你留都留不住,现在又找他做什么?”
史迁看她一眼,伸手揉揉眉心,却对何窈解释:“宁王殿下命四品以上官员举荐尚无功名的人才,李公子之见识文才皆是万中无一,我将他荐给宁王,他便无须再等明年秋试。”
何窈心头大震,与画儿交换一个眼色,均在对方眼中看见震惊与不知所措。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史夫人气道:“老爷,你怎么尽想着外人?捷儿也没有功名,你怎么不举荐他?他可是你亲生儿子!”
“捷儿武艺不错,但处事莽撞,诗书一途更是稀松。殿下要的是举贤,不是举亲,”史迁皱眉,“此事莫要再提。”说罢又唤过何窈,想要吩咐一些细节。
“老爷,你是不是一宿没睡,糊涂了?”史夫人气苦之下,不由叫道,“就算你一定要举荐那姓李的,也该派下人去才对,叫自己的甥女去算什么?她可是大家闺秀!”
“舅舅,我去!”史迁听史夫人说的有理,正要改口,何窈却已站了出来。
“窈儿那日在净云寺许了愿,前两日竟应验了,正打算今日前去还愿,”她生平第一次说谎,紧张得冷汗直冒,被众人针一样的目光盯着,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不让声音颤抖,“反正顺路,就让窈儿去通知李公子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然神色,暗道她相思成狂,借口想见李瑜一面,面子也不要了。史夫人担心地看一眼史捷,只见他低头不语,脸上神情晦暗。何窈的脸色阵红阵白,硬着头皮央求,“舅舅……”
史迁此刻自然也同旁人一般想法,但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答应了,“把话带到之后,记得早点回来。”
“是,窈儿知道了。”何窈小声应道,画儿在身后看着她,眼里露出了一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