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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口信 ...

  •   “小姐,你真的要去通知李公子?”早膳之后一出饭厅,画儿立即低声问道。

      何窈沉默了片刻,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怎么能让他去见宁王?”

      “那小姐打算怎么做?”

      何窈怔怔地想了半晌,眉目间浮起一抹忧色,茫然地摇摇头。

      一直到跨进净云寺的大门,两人依旧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何窈将衣角揉成了皱皱的一团,连向来外向画儿也锯嘴葫芦般闷声不响。“画儿,一会见到李公子,究竟如何是好?”快到书阁时,何窈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

      “要不……咱们别去了?”画儿皱着眉,犹疑道,“直接回去告诉老爷说李公子不想见宁王?”

      “那怎么使得!舅舅不会信的,而且……“何窈有些凄惶,“将来李公子若知道了,一定会、会……”

      画儿见她如此神态,想要劝慰也不知从何说起,正苦苦思索良策,忽然看见两个人从书阁方向拉拉扯扯地走了过来。“咦,李公子?”看清其中一人正是李瑜,画儿不由得一惊。何窈浑身一震,急忙回过头去。

      “樊兄,我真的没事!”李瑜试图挣脱樊平拉着他的手,急道:“手上还有一本书没抄完,你快放手让我回去……”话音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取代,他低头捂住胸口,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樊平将他这样子看在眼里,皱眉道:“李贤弟,你就别再逞强了!我知道你急着干完活好继续备考,但也不能玩命呐,这要咳成了痨病,可不是……”

      樊平话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眼看着两名年轻女子向他们跑来,其中一名打扮考究,容貌美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见她提起裙子飞奔的样子,不由怔了怔。

      何窈眼里只有李瑜,跑到跟前,一面喘气一面急问:“李公子,你怎么了?”看清了李瑜形容苍白,吃了一惊,“是因为表哥那日……下手太重吗?”

      “你表哥就是那日来书阁要人那个吗?”樊平将她的话停在耳中,立刻明白了大半,眉头忍不住竖了起来,“他找的就是你?!我们都告诉他李贤弟没有窝藏什么女子了,他还将人打成这样!你知不知道那晚我们回屋的时候李贤弟还起不了身?”

      何窈又愧又悔,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李瑜拉住樊平,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说话,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夜里受了点风寒,没有大碍……”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几乎喘不过气。

      樊平不让他再说话,气道:“还在逞强!我早说过你这是伤病交加,必须看大夫的。我不管,你是我带上山的,今天我拖也要拖你去看大夫……”话未说完,突然看见何窈掉头就跑。

      “小姐,我去!”画儿追上去拉住何窈,“你在这好好照顾李公子吧。”

      何窈回头看一眼李瑜,缓缓停下了脚步,见画儿渐渐去得远了,忍不住大喊一声:“一定要请位好大夫!”见画儿远远地挥了挥手,才放下心来,走回李瑜身边。

      李瑜看着她们的举动,当下便要阻止,谁知气息一动,又引发了下一轮猛咳,待得平复下来,画儿已经跑得远了。看着何窈走到跟前,他想避免与她见面也不可能了,只得道:“何小姐无需如此,在下早已说此事与你无关,你请回吧,也转告画儿姑娘,不必请大夫来,在下若是有恙,会自己去医馆求诊。”

      樊平在旁边看了一会,对何窈的气也消了,毕竟打人的只是她表哥,而且男女之间的事谁说的清呢?看李瑜冷硬的态度,反而同情起她来,当下对李瑜打声招呼,将他留给何窈,自己回书阁去了,李瑜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他也没理,反而走得更快了。李瑜一咬牙,便要追上去,却被何窈一把拉住了衣袖。

      “李公子,你若真的病倒,还如何参加明年的秋试?”何窈的眼眶里慢慢涌上泪珠,“你推开我没关系,但你难道也不想救你夫人了么?”

      李瑜蓦地止住了脚步。耳边何窈还在继续劝说,可是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眼前含忧带愁的丽颜和哀恻的声音仿佛和记忆重叠,他渐渐地转过头,向下榻的小院慢慢行去。何窈的眼泪不可遏制地掉落下来,可是看着他清俊的背影,忽然一抹眼泪,又追了上去。

      早已走出很远的樊平悄悄回头,看见两人的情形,会心一笑,更不欲回去打扰,大步往书阁去了。

      小院的简陋的房间里,李瑜靠在榻边读书,始终未曾抬头,何窈默默坐在窗边,偶尔拿眼角偷看他一眼,却不敢出声。安静的房间里有一丝尴尬暗暗流动,直到被画儿欣悦的声音打破。“我将大夫找来了!”画儿一步跨进门来,“小姐你知道吗?京城的济人堂如今都开到吴郡了。”

      李瑜蓦地一下坐直了身体,想起当初周济人向秦清征询分堂选址的情形,心里突然一阵刺痛。

      “李大哥,你怎么在这?”画儿话音未落,跟在她身后的大夫忽然飞一般地冲了过来,“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李瑜看清来人,不由得也是大吃一惊,“小方?!”原来来人竟是周济人的徒儿方明,也就是当日奉师命送李瑜出城却不小心被画儿敲晕的人,当日房中昏暗,背着光画儿并不曾看清他的长相,以至于一路行来竟丝毫没意识到与身边之人曾有这样一段过节。

      数月以来,第一次见到从前故人,思及物是人非,李瑜禁不住心潮起伏,气血上涌立即又激起一波剧烈的咳嗽,直咳得脸孔涨红。方明见状,顾不上叙旧,急忙把住他的腕脉,半晌之后,慢慢放下手,皱眉道:“李大哥,你这是外伤内疾,伤了肺叶,看样子已有些日子了,怎么不及早就诊,把病情拖成这样?”见李瑜不语,也不急着追问,写好方子一面叮嘱用法,交代他切忌剧烈运动与情绪波动,一面便将方子递了过来。

      “婢子立刻便去药铺抓药。”画儿抢先一把接过药方,对何窈点了点头,转身又跑了出去。

      方明愣了愣,打量着李瑜的栖身之所,又看看何窈,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妥,“李大哥,你们不是住在史府吗,怎么会在这儿?还有,清姐呢,怎么没见着她?”

      李瑜听了方明的话,不由得也是一怔,难道他们竟不知道秦清的下落?开口相问,可嘴唇却不住地颤抖,说不出话来。“你在信中不是说‘暂居吴郡史刺史府,安全无虞,勿念’吗?’”方明见他苍白如纸、欲言又止的脸色,不由得困惑起来,“对了,那日在庙里,清姐为什么要敲晕我?直接带你走不就是了?下那么重的手,害我和师傅以为你遭了毒手,差点没担心死。”

      李瑜抬头看了眼何窈,没有说话。何窈至此当然也明白了过来,当下咬唇不语。方明看着他二人,一头雾水,不由急了起来,连问了好几声,李瑜才将当日的误会简单地说了,何窈低着头站在一旁,想起那晚同榻的情形,耳根微微发热。

      方明意外得说不出话来,这两名女子未免也太莽撞、也太大胆了,简直令他闻所未闻。然而再看她含羞带怯地望着李瑜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稀奇了。只是心里开始有些不舒服。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清姐呢?”心里蓦地不安起来,“她们主仆带走了你,那你如何与清姐汇合的?她现在人在哪里?!”

      “清清?”李瑜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似要将它轻轻嚼碎,过了许久才不答反问,“当日周先生究竟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从来未敢去细想过的答案忽然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方明有些被他的神情吓住,愣了一会,将当日的情形详细的讲了出来,末了有些气恼地看一眼何窈“清姐引开追兵之后自会与李大哥汇合,要你们多管什么闲事?”越想越确信了自己心里的念头,“害得人家夫妻失散,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你……”

      “她没有引开追兵。”李瑜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方明一愣,不由有些恼怒,“清姐为了救你不惜亲身冒险,难道你为了维护这个女人,竟要否认?难道你还好说真是她们主仆救了你?”

      “谢广林要的,不只我一个人……”李瑜似已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还有她。”

      方明一时没有听懂,有些茫然地想了半天,突然回过味来,震惊当场,“什么?!”顿时语无伦次起来:“她、她明明说……我们回去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那她、她不是……不是……”不是落在谢广林手里了吗?方明一时消化不了这个噩耗,呆住了。

      李瑜见到方明这个样子,岂止是感同身受?时间仿佛回到了他在何窈的马车中醒过来的那日,回到了小树林,回到他刚刚得知自己已远离京城,时间已过了四日,他已不可能再救出她。

      “难怪她要师父不可以让你醒来……”方明喃喃道。

      李瑜他惶惑的脸,心里如被千万根钢针扎入,猛地按着胸住胸口那秦清留下的字条,一阵气血翻滚,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喉头忽然一甜,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腥味。

      看到草席上洒开的如落樱般夺目的血点,何窈大惊失色,飞快地冲了过去,一面急急地抚着他的后背,一面柔声劝慰:“李公子,事情已过了几个月,你冷静些,保重身体要紧……方才大夫还说让你养病其间不应情绪激动。”李瑜气息纷乱,咳嗽不止,一时也顾不上避开她,一番亲密举止落进方明眼里,只令人觉得分外刺眼。

      “清姐为了你落在那畜生手里,你倒在这儿享起了艳福!”方明瞪着二人,“李瑜,我从前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李瑜脸色一变,微微一让避开了何窈的手,但看着她苍白凄楚的面孔,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方明见他这般默默无语地看着何窈的样子,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好、好、好,我不过是奉师命来督办分堂开张之事,老大夫一时走不开才替他来瞧瞧,就当我来错了地方,从来没遇见过你!”说着狠狠地瞪何窈一眼,转身就走:“过两日我就回京禀报师父,我们自会想办法营救清姐,不打扰你享福!”

      李瑜伸出一只手来想叫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急痛攻心又是一阵猛咳。何窈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站着,却不敢再伸手来扶了,眼里渐渐泛起泪光。

      “清姐被他们抓走之前曾留给师父一句话,让你在余杭的老地方等她,她一脱身就会去找你,”方明走到门口,回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却不愿负了清姐。但想必你如今也不屑知道这些了,即便是过去……当日在寺里究竟是谁敲昏我的其实也没人知道,不是么?”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丢下冰冷讽刺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瑜却根本没有听见他后面的话,在听见秦清留下的话时,他的整个人已经呆成了一尊泥塑木雕。原来……清清还给他留了这样的信息。这所谓的口信无非是她稳住他、不要他回京涉险的借口,他不是想不到,可这一句话却像迷航的人在茫茫暗夜中看见的一点灯光,虽微弱却诱惑,令人拼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向它靠近。

      “李公子……”何窈微弱地唤着他。她知道,她不用再为史迁嘱咐的事而为难了,但她也很快就见不到他了。她的心里乱作一团。李瑜似被她的声音惊醒,抬头看见她,眉头不知不觉地微微皱起,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何窈察言观色,知他又要下逐客令,心里一酸,不待他开口便道:“待画儿将药送来我就走,好吗?”李瑜实在不忍再伤她心,想到自己就快要离开,也就由得她去了。

      两日之后,何窈心存一丝侥幸再上净云寺,卧榻上方墙上那张写满“正”字的纸幅已不知去向,而她却碰见了一脸后悔的方明。两日以来,方明左思右想,暗怪自己那日的冲动,许多事情尚未明情由便下了定论,今日回京,临走前忍不住上山来,却见人去楼空。

      见到怅然若失的何窈,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他恼恨自己因她当初的行为及亲密举止而误会李瑜,离去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两眼。何窈默默地忍受了方明的眼光,但是擦肩而过的时候,仍是忍不住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那么在意她,相信她,夸奖她?!”她不甘而愤怒地喊着,柔润的声音有丝嘶哑,“难道你们就没想过,她贪慕虚荣,早已背叛他了么?”

      面对她的激动,方明反而平静了下来,“清姐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声音很平淡,“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最勇敢、最有情有义的女子。”

      —— 第一部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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