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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隔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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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进了书房。
初到吴郡之时,萧璟便告诉过她,许她随意出入书房,但在秦清看来,那不过是再次宣示对她的殊宠罢了,毕竟书房重地向来最多机密,怎能容人轻易涉足?何况她明哲保身,也不愿招惹事端。未曾想萧璟竟真知会了书房守卫,即使她已遭冷落多时,各人见到她仍是恭敬行礼,未加丝毫盘问就放了行。
秦清让换了婢女装束的方慈在院外等候,一个人先走了进去,因为第一次来,又已数日未曾见过萧璟,行至间难免加倍谨慎,见院中日影疏落、清凉静寂,不知不觉便放轻了脚步。
书房大门紧闭,隐隐有男子的语声传出,秦清走到近前,辨出那并非萧璟的声音,不由得一怔。萧璟谢客数月,即使前些日子接见沈氏之人,也是出府赴约,从未有外人踏足过王府,如今他竟在书房闭门待客,秦清立刻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停下脚步想了一想,悄无声息地掩到了一扇撑开的窗户之后,身旁一株老槐,正好隔断了院外守卫的目光。
从窗户中望去,书房内除了萧璟与钟琴,还有一名面目陌生的中年文士,布衣白袍、三缕长须、无比平凡的脸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眉目鬓发皆带风霜,神色间对萧璟十分恭敬却又不卑不亢,而萧璟对他亦流露出尊敬的神态。
早先钟琴将人迎进王府,萧璟亲自出了书房去接,见来人一身风尘,便先令人引去客房安顿换洗,又用过午膳,此刻才真正落座,叙上了几句话。
来人坐在椅上,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两口,抬眼见到侍立一旁的钟琴,细细端详了半晌,长叹一声,“四年了……连钟琴都长成大人了,适才见到,我几乎没认出来。”再望向萧璟,更加感慨万千,“三殿下如今的风采尤胜过大殿下当年,若是大殿下健在,不知该有多欣慰了。可惜……”
“大哥的仇,本王一天也未曾忘记,”见来人无语哽咽,萧璟的神色也黯了下来,诸般言辞不知从何谈起,“詹先生……别后一切可好?”
来人重重叹息,似要呼出积郁多年的心事,“当年您从昏迷中醒来,立即让我带着账簿金针远离京城,临行之前您说了两样东西:封地、宠姬,说是一旦二物齐全,我便可再来见您。这些年我隐姓埋名,辗转他乡,数度察觉到有杀手追踪,但都有幸逃过了毒手。”抬头望天,两行热泪从面颊滚落,“好也罢,不好也罢,总算苍天有眼,让思元等到了这天,不负殿下所托!”
“先生高义,本王铭感五内。”萧璟站起身来,深深一拜。钟琴早已热泪盈眶,也跟着拜了下去。
“殿下万勿如此,”詹思元急忙扶住萧璟,“大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三殿下又倾心信任,思元纵使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
萧璟拦住他,“本王行此礼,一是感先生从前襄助之情,二是谢先生今后辅佐之义,先生受之无愧。”言罢一鞠到底,坚持将礼行完。
詹思元老泪纵横,半晌之后方渐渐冷静下来,“这些年思元流落在外,几经凶险,才慢慢理解了殿下当年的安排和苦心,”见眼前萧璟长身而立、气若临渊,忍不住慨叹,“当年大殿下私下数次言及您的资质比他更胜一筹,思元始终只道他是爱弟心切,如今方知他到底没有看错。”
听他提起旧事,忆及当年自己同萧宏的多次争执,萧璟目光一黯,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詹思元道:“思元虽身在外却时时关注着朝局,殿下如今得以前来封地,想必已打消了冯氏的猜忌与陛下的企图,但不知沈氏是否也……”
“他们已明言愿助我争夺太子之位。”萧璟的目光有些冷,“这些年逸之终日在外奔波,耽于经商,我也看不清他的用意,但沈期独立难支以致沈氏式微却是事实,一旦疑虑消除,他自然急不可耐——毕竟名义上我是他外孙。”
“那……殿下莫非已应下了?”
“怎么可能?天下人皆知本王只香花美人,不爱御座龙椅。”萧璟微微冷笑,“如今还缺一个契机。”
“这正是殿下最令思元佩服之处!”詹思元抚掌微笑,“当年那样的情形,所有人都乱了方寸,殿下却竟早早想好了这一步!”
萧璟目光微闪,眉头轻轻一蹙,一时没有应声。
詹思元却并未留意到他的变化,笑道:“自古红颜祸水,对以风流闻名的宁王殿下,还有什么借口比女人更好?”
“梁皓精明干练,深得冯氏器重,殿下被陛下留京,立即料知他会被派来接管封地实权,亦知此人唯一的弱点就是那好色成性的独子梁超,是以离别之际与思元相约以‘宠姬’为信!可叹思元直至此番前来吴地才渐将这层想通,而殿下料事如神、未雨绸缪,实在令思元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番话说完詹思面上微微泛起了红光,钟琴却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地望着萧璟,“殿下,您是打算将清夫人……”
“思元一路行来,留心坊间之言,那梁超胡作非为,但凡被其看上的女子无一不遭毒手,我们只需稍微制造机会,他定然按捺不住——一旦殿下宠姬为其所害,与冯氏翻脸而靠拢沈氏便名正言顺!”
钟琴听詹思元所言竟真如他之前猜想,惊得说不出话来,回想萧璟与秦清相处的情形,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不由睁大了眼睛去看萧璟,却见萧璟眸色晦暗,神情复杂之极。
“先生所料不差,本王当初却是如此计划,”沉默许久之后,萧璟似定下了主意,恢复了淡然,“不过如今看来却非万全之策。”
“殿下何出此言?”
“一味借助沈氏决非长久之计,且一旦本王与之联手,有梁皓手握军政在侧,难保不变生肘腋。所以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出其不意将梁皓除去,取回封地军政大权。”
萧璟话音未落,詹思元已变了脸色,“殿下万不可轻举妄动!”
“吴郡十万重兵,如今都在梁皓手上……”钟琴也忍不住低呼,“若、若是稍有差池,只怕殿下、殿下的安危……”
“一旦事败,即使保住性命,此举引起各方疑心,也是功亏一篑,后患无……”詹思元额上急出了冷汗,正待苦劝,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不由得话音一顿,沉吟片刻之后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此事也并非全不可行!”
“就照殿下原来的计划,同样可以办成此事——殿下只需在与沈氏交涉之际,以替宠姬报仇之名,加上除去梁氏父子的条件!”詹思元捻须一笑,“如此非但更可显出殿下对佳人情深,而且不必亲自涉险,可谓万全之策。”
这番话合情合理,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连钟琴都觉得詹思元所言确为上策。可是念及秦清,却如何也狠不下心赞成,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行。”萧璟的神色有片刻的震动,随即否定。
“为何?!”
“她已被我冷落多时,如今本王身边并无合适人选。”
“民间仍在盛传殿下为她不顾性命,区区几日龃龉根本不算什么!”
“她并非天姿国色,性子也冷淡,梁超恐怕不易入彀。”
“殿下怎会担心这个?”詹思元道,“这有何难?梁超花天酒地,害在他手里的女子并非个个姿色出众;若再不成,一点□□总可成事——手段虽不入流,但成大事不必拘泥于小节;最不济还有栽赃嫁祸一途,以他的名声,只要殿下宠姬死在他到过之处,便是百口莫辩,只怕梁皓都不会信他解释!”
“詹先生!”钟琴终于听不下去了,本能地叫了出来,“我们怎能这样对清夫人……”
“清夫人?”詹思元愣了愣,明白过来,不由得冷笑,“什么夫人?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姬妾,能为殿下的大业而死是她的福分。”
“此时不必再提,”萧璟终于道,“我承诺过她,建康之事绝不会重演。”
“承诺乃是男子间的义气,姬妾不过卑贱女子,殿下与之逢场作戏,何必当真?”詹思元想也不想地道,言罢见萧璟不为所动,放缓了口吻,“殿下若实在不愿背信,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爱妾强遭凌辱,殿下时候多做些文章,想来也足够发难了。”
话音落下,萧璟的右手微微一抖,不自觉地握紧,重复道,“我说过,不会让她再度受辱。”
这般言语举止落进眼里,詹思元终于察觉到不对,“难道您对那女子动了真情?”萧璟一言不发,竟似默认。詹思元大惊失色,“殿下,如此关头,岂容儿女情长?您忘了大殿下的血海深仇吗?”见萧璟始终面无表情,猛地站起身来,“难道您忘了大殿下是如何遭人所害?您要重蹈覆辙吗?”
仿若被击中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萧璟的身体突然晃了一晃。詹思元激动地声音都变了,“殿下您赶快清醒过来,千万莫要受那贱人蛊惑!”
“詹先生!”钟琴见他太过激动,竟忘了尊卑,口不择言起来,忍不住低呼一声。
詹思元醒过神来,一时后悔不已,再加上心情激荡,蓦地在萧璟跟前跪了下来,“思元一时情急,冒犯殿下,罪该万死。”见萧璟依旧呆立,忽然重重磕下头去,“思元虽死不足惜,但适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殿下若要发落,思元无半句怨言,只求殿下务必三思啊!”
“詹先生何必如此……”见他这般情状,萧璟急忙上前相扶,“本王岂能体会不了先生苦心,又岂会责怪?适才先生所言之事……”詹思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见他面色挣扎,良久无言,最终长叹一声,“容本王再想一想。”
萧璟话音落下,詹思元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庆幸,书房内外一下子寂静下来,几人忽听得窗外一声轻响,绝非落叶之声。萧璟目光一凝,瞬间显露杀机。钟琴离门边最近,一步跃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房门。
“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