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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方慈 ...

  •   秦清已经有十七天没有见过萧璟和钟琴。这天早上天蒙蒙亮她就醒了,想要再睡一会,可是太阳穴隐隐作痛,怎么也睡不着,只得起身。房里有下人送来的清水,她细细地洗漱了,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鹅黄的衣裙换上,走到镜前。

      菊香梳头的手艺很好,所以她从不费神,但仔细地留意着,如今也会绾一些不太繁复的发髻。今日她想了一会,挑出根素色丝带在头顶挽了个简单的侧髻,仍将大部分秀发垂落腰畔,侧头看看镜中的人影,再看看窗外,天色依旧晦暗。

      清园里很静很静,万物都在沉睡,秦清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穿过竹廊,跟拱门外的几名侍卫问了早安,在他们微微奇怪的眼光里向文缘轩行去。清园外的宁王府像是另一个世界,丫鬟仆役早已起身多时,清扫道路、修剪枝叶、送水送饭,侍卫也在换班交接,一路上不时见到有人小跑,忙得不亦乐乎。

      快到文缘轩的时候,秦清转道去了附近的厨房。厨房里正忙做一团,灶上热气腾腾,下人们见到她都是惊讶万分。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可有包子豆浆,并未存太大希望,毕竟她的膳食并非这个厨房负责,且萧璟已冷落她多时,没想到下人们对她却是同情远多于奚落,丝毫没有为难,爽快地就将东西递给了她。秦清将食物放在角落里的一个灶台上,站着慢慢吃完,回过头来对上众人诧异的目光,不在意地笑笑,诚恳地道过谢,走去了文缘轩。

      一番耽搁下来天色依旧没有大亮,秦清靠在书阁的窗前,拿着前一日没有读完的书,吃力了看了一会,皱起眉头,叹息一声,合上书卷。百无聊赖地坐着,想起萧璟大概正在不远处的栖霞居酣然高卧或是悠然早膳,心里忽有一丝烦乱。

      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落水那日,他慌乱成那样,竟不似作伪,她对他该是非常重要的棋子吧?既然遣了竹影来,他便并未因她假意落水而动了真怒,何况以他的隐忍,即便动了真怒也不会因小失大,那么目前的这番冷落究竟为什么?

      她原本对他的用意和计划有七八分的把握,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乱了阵脚,重又走进了迷雾,胡思乱想了数日,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点。最近她频繁地想起最初开善寺那一幕,联想到他对她的毫无保留,一种可怕的推测似乎越来越清晰:他的下一步棋之后,她是不是将不再存在?这种想法让她冷汗涟涟。她做梦都在想,怎么办,她要怎样活下去?

      其实事情并非全如秦清所想,至少萧璟此刻就不在栖霞居。又在书房过了一个通宵,醒来的时候蜡火早已燃尽,晨光带着微凉从窗外透进来,他从案上直起身子,觉得腰背有些酸痛,不禁微微蹙了下眉头。

      钟琴三更便被他遣去休息,此刻一手拿着漱杯毛巾、一手拎着早膳推门而入,动作有些狼狈,精神倒显得比他好上几分。见他吃了没几口便将碗筷放下了,钟琴劝道:“多吃点吧?殿下最近这样操劳,吃得太少怕对身体不好。”

      “饱了,撤走吧。”萧璟头也没抬。

      "一碗清粥、半碟小菜,怎么能饱?"钟琴一面动手一面忍不住嘀咕,“清夫人一名女子,今早都吃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

      萧璟突然抬起头,神情莫测地看着他,钟琴头皮一麻,暗骂自己多嘴,谁知萧璟默然片刻之后却道:“本王吩咐过清园一起供应照旧,早膳何时竟换成了这些粗食?”

      钟琴一愣,“是清夫人自己去书阁附近的厨房要的,当时寅时刚过,早膳还未来得及送去。”

      “她这么早去文缘轩做什么?”萧璟眉头微蹙,“天都没亮。”

      钟琴心道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只得埋头不语。过了半晌,萧璟忽又想起一事,“厨房膳食是有定制的吧,他们怎擅自给了她?”

      “这个小人问过,厨房师傅没敢违制,”钟琴赶紧道,“给清夫人的吃食是从他们自己的份额里匀出的。”

      萧璟闻言不由得有些意外,“看不出她人缘倒好,府里下人向来攀高踩低,竟对她例外?”

      “清夫人和别人不一样。”钟琴脱口道。

      “有何不一样?”萧璟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说起来大半月没去清园,你好像比本王还惦记。”

      有何不一样?钟琴一时说不上来。要说在这宁王府,除了月霞,最受巴结的就是他了,可是秦清却从未有过一星半点的表示,连态度都总是淡淡的,偶尔笑一下也立马收了回去。对他和对其他下人,她从没显出两个样。

      可是她对任何一个下人都不像是对待下人。她是不热络,可是却对每个人点头致意、帮她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她也要道谢。钟琴渐渐觉得,她不是由于倨傲才不给任何人打赏,而是她根本未将他们看做与她不一样的人。在她面前,他是微不足道的书僮好,是殿下跟前的红人也罢,总感觉自己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

      钟琴模模糊糊地好像想明白了,可是这些话又怎能对高高在上的殿下说?好在萧璟也没再追问,只是吩咐他将撤下早餐重新端回来,这次把饭菜都吃完了。钟琴见他神情间似有一丝恍惚,咀嚼着他刚才的话,小声道:“殿下既然心里惦记,何不回清园看看?”

      萧璟放下碗筷,向窗外望了良久,直到钟琴准备离开了,才听他低声道:“让我再想想。”

      整个上午萧璟都在书房翻阅各郡送上的文件。其实吴地辖地甚广,十三郡事务繁多,所请事宜也有轻重缓急之别,梁皓向来也只亲批其中最紧急的几件,但是萧璟却是事无巨细,处处留心。快到正午的时候,有份文件被单独放在了一旁。

      书房外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院里几棵老树也不知多少年了,枝浓叶茂,树冠遮蔽了大半个院子,十分清凉。钟琴推门从房里出来,正准备去换茶水,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隐隐嘈杂之声,书房向来清净不让打扰,他急忙跑出去查看。半晌后回来,萧璟面色已有些不豫,“怎么回事?”

      “是府中侍卫在搜查刺客,”钟琴急忙回禀,“府里今早新买了一批家奴,带到月夫人处却发现中途少了一人,他们担心是有人混入行刺,正在四处搜查。小人方才已让书房守卫在院里巡了一圈,并无异象,便打发他们去别处了。”

      “嗯,”萧璟皱眉听完,点点头,略有些赞许地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文书上。

      “殿下,小人还有一事未禀。”钟琴犹豫了一下,又道,“刚才府中侍卫还说,府外有一中年文士求见,在门卫再三告知殿下不见客之后,仍坚持不肯离去,称不见殿下绝不离开。侍卫不敢对百姓动武,所以想请您定夺。”

      “来人可有报上姓名?”

      “那人不肯说出来历,只口口声声称早与殿下有约。”

      萧璟目中闪过一道慑人的亮光,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快快请他入府!”

      此时秦清却正走在回清园的路上。一个上午她也没翻上几页书,脑子里颠颠倒倒想着萧璟的事,头又昏痛了起来,想起昨夜实在没有睡好,为了下午看书不犯困,打算回去小睡片刻。

      快到清园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有名侍卫正弯着腰,一路用刀拨弄着道旁的花丛,不由有些奇怪,上前问过前因后果,忍不住失笑,“一名新来的家人而已,不认识路一时走失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殿下又不是豆腐块。”

      “夫人有所不知,”那侍卫急忙道,“正是因为府里道路繁复,新来的仆役才通常不敢乱跑,何况还有专人领路,轻易是绝不会走丢的。”

      “走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清的神情认真起来。

      “是名十五岁的婢女。”

      “那不就是个小姑娘嘛?”秦清大是意外,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是啊,”那侍卫不觉也笑了一下,挠了挠头,“不过咱们负责殿下的安全,万一有个差池都担待不起,总得谨慎些才好。”

      秦清想想也是,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告了辞继续朝前面行去,走出一小段,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凝神细看,发现身旁的花树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由慢慢停下了脚步。就这样站着不走,过了一会,那花树再次无风自动,比刚才更加明显,她知道不是错觉了。

      那侍卫一路寻了过来,秦清忽然对他一笑,“此处除了清园再没有别的院子了,殿下早已不住此间,走失的婢女若真是刺客,绝不会冒冒失失地跑来这里。时近正午,我看侍卫大哥也是满头大汗,不如回去吃了饭,赶紧到别处找找。”

      “这……”那侍卫听她说得有理,不禁有些犹豫。

      “这里就住着我一个失宠的女子,还有几名守卫日夜巡着,我都不怕,侍卫大哥担心什么?”秦清笑了笑,敛容正色道,“倒是我刚才经过嘉畅苑,见那搜索的人手不多,那边假山怪石可以藏人的地方实是不少,殿下又常爱去纳凉,若是此刻隐匿起来伺机……”

      秦清话未说完,那侍卫已是神色一紧,头上的汗出得更急了,向她匆匆道了谢,转身就跑。秦清望着他的背影从视野消失,轻轻一笑,“出来吧,没人了。”

      花树又动了动,静寂片刻之后,一名少女悉悉索索地钻了出来。秦清见她十五六岁模样,长得眉清目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又害怕地望着自己,心中的一点警惕放了下来,柔声道:“别怕,我知道你不是刺客,不会叫人抓你。我就住在旁边的园子,我叫秦清,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女眉目间有一丝无措,低下头搓着衣角,半晌之后才怯怯地道:“我叫方慈。”

      “方慈?很好听的名字,”秦清微笑,“能告诉我你为何混进王府吗?知不知道如果被人抓住会怎样?”

      方慈默不出声,片刻后眼里渐渐浮起雾气,定定地看着秦清和善的面孔,忽然跪了下来,“夫人,求您带我去见宁王殿下!”

      “你为何要见宁王?”秦清对她突然的举动似乎并不意外。

      “我要求殿下主持公道,救我爹爹、哥哥和嫂嫂!”方慈的泪珠在眼里打转,“您替我支开侍卫,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您帮我!”

      “各郡都有自己的长官,你要伸冤,怎会找上王府?”秦清略有些奇怪。

      方慈重重地摇头,“他们都管不了!”

      “那梁刺史呢?宁王不理政务,十三郡的事务都是由他代理。”秦清心里一动。

      方慈的面孔突然涨红,“就是梁皓那个坏蛋害了我全家的!”说完见秦清半晌没有反应,表情凝重似陷入了沉思,不由得有些心慌,“夫人……您也怕梁刺史么?”

      秦清本有些出神,被她一问,摇头笑了起来,轻轻牵起她的手,“来,去我那儿先洗洗脸,吃点东西,再将事情详细地告诉我。”

      她将方慈领到清园,对守卫谎称是月霞新派的婢女,自然无人怀疑。湖心亭里,方慈啜泣着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秦清听得眉头深锁,可是沉思良久之后,眼里却有幽微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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