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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生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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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先熟悉了,好像人也能熟悉得比较快。
22岁的苏浅,遇到24岁的赵夜白,最好的年纪,荒诞的开始,并不影响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相处。
他知道她喜欢吃辣,带她去红莲南路的一家川菜馆吃麻辣跳水蛙。
她去过两次之后就从家里端了个小锅带去,直接打包回来,顺便在旁边的菜市场买一点土豆莲藕青菜香葱什么的,中午吃得差不多了,晚上就切了一些扔进去煮一下当晚餐的菜。
她像一个勤快的厨娘,热情展示厨艺,而他是最配合的吃客,做什么菜都很诚心诚意的说好吃,即使苏浅玩电脑把牛肉土豆炖糊了,也照吃不误照夸不误;
苏浅做个饭支使他洗菜倒垃圾,把灶台弄得脏兮兮的,吃完饭碗一扔吃水果看电视,小白同学就乖乖去洗碗,洗完还得被勒令去洗干净了手才准上床来抱她……
他总喜欢在她切菜的时候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真贤惠……”
他带她去故宫,两个人在床上呆到下午才起来,赶过去的时候发现都快到四点半了,偌大的广场上游人三两。
天是阴沉的,她仰头看着这巍峨壮观的帝皇紫殿,金瓦红墙,飞檐斗拱,檐角的嘲风兽大嘴向天,檐下的朱柱红漆剥落,千年万年,屹立在这里。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里,皇宫内院,锁住多少女子的无望青春,纵然“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故事不是在这明清宫殿里,故事也必定是一样的。
对着朱红边深蓝底赭色字的午门牌匾拍了一张照片就退出去了。
拍了一张午门的照片,她对金碧辉煌的宫殿不感兴趣,拍午门都纯粹是自己的恶趣味,尤记得幼儿时期各种古装剧里的荼毒“推出午门斩首!”
走到挂着万古长辉毛爷爷的天安门城楼面前,苏浅大失所望。
不让靠近五个门洞不让靠近汉白玉栏杆就算了,起码跟外间拦人的刷了白漆的链子保持一致色调嘛,中间斜刺里挂出一根破布条拦着是什么鬼?
可是这是天安门啊,《我爱北京天安门》里的天安门啊,必须要合影一张!
拍完照之后却过不去马路了,赵夜白说要降旗了,暂时戒严。
苏浅在路这边跳了又跳,也看不见对面人群环绕里传说中英俊的兵哥哥长什么样,不由地埋怨他不早点带她过去,升旗仪式肯定是起不来看的,这么巧遇到降旗,结果还是看不成。
他拉着她的手走进一条街道,“给你看你肯定感兴趣的。”
朱红斗拱门楼上和白漆柱深绿牌上的字一样——南长安街。
不管是北京还是北平,抑或是帝都,都比不上长安这两个字。
海晏河清,长在长安,是历来帝君的心愿。
虽然古长安城其实是西安,可是苏浅心里固执觉得北京城叫长安其实更好听,显得清俊无俦又气息古朴。
她从前混校园民谣论坛的时候,见过有个人的名字叫“落叶满长安”,不过五个字,那种萧瑟零落、白衣衫过朱红墙的冷冷清清却跃然眼前。
她给路牌拍了张照,又给旁边的街灯拍照,那灯的样子让她觉得形似传说中的汉孝帝时的“金人捧露盘”。
拍完照,苏浅微笑看他,“真好,这里真好。”
赵夜白看着她的笑颜,心里一暖,牵过她的手,过地下通道去人民英雄纪念碑广场。
作为小学课本里熟记并背诵的地标建筑,苏浅不能免俗要拍一下纪念碑、广场和人民大会堂。
天阴得厉害,唯一的亮色是在寒风里招展的红旗,苏浅转悠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对人民英雄的膜拜也够了,拉着赵夜白让他带她去王府井大街。
他一边抗议说王府井有什么好玩的啊一边被她嘻嘻笑着推着走。
其实也不远,走走就到了,所以注定这里又是一处“旅游一条街”。
苏浅心心念念的北京小吃一条街啊,真是令她大失所望,没有“驴打滚”“艾窝窝”“豌豆黄”,更没有“炸三角”“京八件”“螺丝转儿”“小枣儿切糕”,满街都是烤羊肉串牛肉串,爆肝爆肚,濑尿牛丸。
勉强算有点老北京的味道的是老北京茶汤,有选择困难症的苏浅在店子门口犹豫了半天要了藕粉的,用小勺子舀一口,心想这和冲泡的藕粉味道有什么不同啊。
小白同学一边嘲笑她非得来王府井忆古思今,一边自顾自买了一串烤鸡翅,吱吱咬得欢。
苏浅在他腰上狠狠揪了一把,跑进瑞蚨祥的大门。
绫罗绸缎真好看,如云似霞,华光万千;旗袍也好看,穿在模特身上凹凸有致引人遐思。
她忘记在哪一本书里看过的,说适合穿旗袍的女子得有着修长脖颈、清辉玉臂,盈盈一握的腰肢,浑圆饱满的胸和圆润挺翘的臀,还要有纤瘦雪白的大长腿。
朱唇轻启,暗香缭绕,风鬟雾髻,楚楚动人,檀香扇半遮半掩里一双宝光璀璨的妙目,风情万种。
“你喜欢这个啊?”赵夜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看她在一件香云纱梨花白的旗袍面前呆立了许久,以为她喜欢。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评价道:“你不适合旗袍,脖子太短,腰太粗,腿也短,整个人都短。”
苏浅一腔绮思被他这句话消散无形,转身暴揍他,“你才短,你全家都短!!!”
他一边躲一边还嘴欠反驳,“本来就是短啊,你有没有一米六啊?”
苏浅在店员惊异的目光里气急败坏一路追打他到店门外。
“好了好了,不打了,你不饿啊,七点了都!”赵夜白一把搂住她,笑得分外得意,差点被口水呛到。
真没有创意,来到著名的美食一条街,最后的晚餐还要去KFC解决,苏浅咬着鸡块意兴阑珊,原来所有想象过的美好最终都会被现实摧毁。
上午起来的时候,苏浅惊异地发现阴沉了好久的天居然放晴了。
她天天抱怨北京天不蓝、风太冷、空气太干、没有阳光、没有碧海蓝天,总算能遇上一个好晴天。
北京晴天丽日的时候还是好看的,蓝天透亮,白云丝缕,秋叶渐黄,秋草凋零,碧柳依旧绿油油的,长在水边随风招展长条。
“文艺女青年,来句诗!”赵夜白逗她。
“不要挑衅我,还真的有一句呢”,她斜睨他一眼,曼声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琼瑶阿姨有本小说叫《碧云天》,还有一本叫《寒烟翠》。
苏浅在初一时看完64本琼瑶,那时候还懵懂无知,只觉得琼瑶阿姨太有才了,怎么诗词能写得这么好啊,于是一边看小说一边挤出时间来摘抄。
后来慢慢知道这些最初令她迷恋的诗词出自何处时,她已经不再同少女时期那样迷恋琼瑶了。
“斜阳,哪有斜阳!这明明是正午时分的大太阳!!!”某人鸡蛋里面挑石头。
“来来,你过来”,她朝他招手,笑得和善。
他不疑有他地走过来,被她用力拽住了耳朵大吼,“你再不带我去吃饭这大太阳就要变成斜阳了!!!”
小白同学缩着脖子揉着耳朵,一脸委屈,“您老的头发还没卷好,我这不是在等你嘛。”
“下楼吃饭,卷什么头发,姐清汤挂面一样艳压群芳!!!”苏浅豪气万千,一把拽住他出门去。
赵夜白领她去的是菜园街的一家老字号卤煮,苏浅从前老听说卤煮火烧,很感兴趣。
一大碗端上来,白的蒜末,青色香菜,褐色酱豆腐汁,混着她分不太清楚的各种杂碎,颜色好看,香气扑鼻。
她兴高采烈浇了一大勺辣酱,搅拌了一下,突然悄声问,“这里头都有啥?”
赵夜白诧异了,“你不是嚷嚷要吃的吗?你不知道里面有啥?”
他拿筷子指点江山,“这,火烧,那是猪肠、猪肺,反正各种猪下水,这三角豆干儿,血豆腐,你肯定认识吧?”
恶,猪……下水……
苏浅不吃猪肉。
她不是回民,只是单纯觉得猪肉难吃而已,她连猪油味都闻不得!
而现在,面前这一大碗穿着红红绿绿伪装的猪杂碎在对她招手,“来呀,来吃我呀,你敢吗?”
“吃啊,你愣着干嘛,要写诗歌颂卤煮火烧?”赵夜白的炸酱面端上来了,他一边搅拌一边好奇她这一脸为难是要干啥。
苏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的碗,“我吃面,你吃我的。”
他的眉毛耷拉下来,一脸郁闷,“我不吃,你放了那么多辣椒,你想辣死我!”
最终的协商结果是一人吃一半。
苏浅挑里面比较能接受的猪肠和三角干吃了,其实味道还真是蛮不错的,浸透了汤汁的猪肠柔韧劲道,香干软糯弹牙,一咬一汪鲜美浓汤。
可是因为是猪肉,她总觉得别扭。
还是老北京炸酱面好吃。
面条爽滑,如盘龙一样卧在碗里,鸡蛋皮、黄瓜丝、豆芽、黄豆、青豆、干豆腐丁、白菜丝、豆角丝还有心里美萝卜丝,群英荟萃齐齐整整码在面上,搅拌了之后真是色彩缤纷。
苏浅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嚼到一个不明物体,她“扑”的一声吐出来,端详了半天那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别看了,是猪肉丁”,赵夜白挑起眉毛装作邪恶地笑,“还是半肥半瘦的哦。”
苏浅惨叫一声,“你们跟猪有仇吗?”
“那你是跟猪谈过恋爱吗?”他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逗她,“这辈子还不肯吃它的肉。”
“猪小白!”她怒吼着扑上去揪住他的脸。
“放手,放手”,他拍她,“我一大老爷们儿,大庭广众之下被你打脸,以后怎么见人啊?”
苏浅不为所动,揪得更紧。
“哎哟我错了媳妇儿”,他干嚎,“我回去再跪搓衣板,在外头你给我留点脸吧。”
店堂里哄堂大笑,跑堂的给他端来一碗面汤,顺便调侃他,“小伙子真有出息!”
苏浅通红着脸,低声埋怨,“谁是你媳妇儿,不要乱讲!”
“你是我媳妇儿呀!”他笑眯眯看她,一脸志得意满。
吃完饭回住处,小白同学皮又痒了,一会儿揽着她脖子差点把她勒到窒息,一会儿弯下腰把自己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差点压趴她。
苏浅一揪他他就嚎得跟杀猪一样,压根儿不管路边的人如何看他。
“哎,跟你说个事儿”,上楼梯的时候他走在后面,无聊就去揪她的头发,“晚上我要去北交大找我表弟,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去干嘛?”她把头发从他手里拽出来,顺手从他兜里摸出钥匙开门。
“你是我媳妇啊,不得先见见家里人”,他一进来就把她抵在门板上亲吻她。
“走开走开!”苏浅一把推开他,“你刚吃了好多猪下水!”
睡醒了起来已经下午四点多,苏浅梳洗之后感受了一下卷发棒的温度,觉得还不够热,于是决定先化妆。
她从前一贯素面朝天且自鸣得意,唐诗里说“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敢素着脸去见人的才是真美人儿。
南平从前却不以为然,说素面朝天的多半是小丫头片子,化过妆却别有一番风情,淡妆也好,浓妆也罢。又挑剔说她的黑长直经年不变,一点新鲜感没有,不如去烫个大波浪?
苏浅于是跟店里一起打工的女孩学会了化淡妆,学会了用卷发棒弄卷发。
可惜痴情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他依然没能扛住别人的诱惑。
苏浅此行来京,想着不过是露水姻缘,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以后不会有任何牵扯,所以该怎么着便怎么着吧,用不着装纯。
如果男人都喜欢风骚入骨浪荡风情,那她也能扮得出来的,不如,就让她选定的这个人来当试验品好了。
她于是每日都一丝不苟敷粉上妆,细细卷了睫毛涂睫毛膏,眉毛却是不用管的,她的眉毛生得好,形如远山,不点而翠。
头发卷一次可以维持个两三天,也不是太费事。
她尤其喜欢把上眼线化得纤长无比,在眼梢轻轻一勾,再加上下眼线的银粉闪闪,衬得她一双碧青妙目越发媚惑。
那是狐狸的眼睛。
男人都喜欢狐狸精,对吧?
来之前全无感觉,想得太简单,可如此这般相处下来,她自己都有点迷惑了:他们真的只是偶然聚到一起的陌生人,不是一生一世一双的有情人?
可是习惯却改不了,画皮戴得久了就习惯了躲在它的保护之下,沉沉稳稳波澜不惊。
他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端详她,她便故意媚眼如丝摆出一副魅惑表情。
赵夜白笑起来,“不错,勉强是个美人儿,可得打扮好看点儿,我弟的女朋友可是班花级别的,你不要被比下去了丢我的脸。”
苏浅正仔细刷着睫毛,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曼声道,“知道了,少爷,奴家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赵夜白一阵恶寒,苏浅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表情,笑得差点把睫毛膏涂到鼻子上。
去得早了,还不到约定的时间,他带着她熟门熟路摸到某一间教室去上自习。
他从桌斗里翻出资料书看,她就坐在旁边拿他的手机玩打地鼠。
玩了一会,觉得眼睛累了,侧头看看赵夜白,他正认真看手里的书,明亮的日光灯下他柔软的睫毛纤毫毕现,像个孩子一样纯真。
那一刻,她真的很希望时间能就这么延续下去,他们都还是单纯的大学生,红袖添香夜读书。
七点多正是饭馆儿上客的时候,幸好他们去得不算晚,还能抢到一张靠窗的桌子。
等了一会,赵夜白的表弟和女朋友到了,小伙子跟他差不多高,却圆润润的有点小肉,女孩子带着一副眼镜,笑容羞怯,文静乖巧。
苏浅在心里腹诽道这姑娘顶多算清秀,如果这就是班花的话,那北交大的男女比例得有多骇人!
不过也不一定,大学生喜欢的还是这样清秀乖甜的女孩,而她苏浅,看起来是不是太过风尘?
她这么一想,心下黯然。
“来来,介绍一下”,赵夜白可没注意到她在自怨自艾,张罗着互相介绍,先指着他表弟说“这是我弟”,苏浅笑说“我知道”,然后又指着女孩说“这是我弟妹”,苏浅接着笑笑“我也知道”,他于是掉转头来介绍她,才刚说完“这是……”,表弟极为聪明,张口一句“嫂子”,看他张大嘴愣在那,苏浅不由失笑。
这表弟是个人精,席间一直“嫂子”长“嫂子”短,苏浅对他印象很好。
席间频频以一副野蛮女友的样子横行欺压赵夜白,他好脾气的应承她,叹气说苏浅一点面子也不给留。
气氛融洽,一顿饭也吃得开开心心。
她浑然不觉自己为这一点虚名如此高兴。
互相道别之后,赵夜白同她走在学校后门热闹的美食一条街里,突然又发神经了,“你离我远一点,我还是单身。”
苏浅很配合,松开他的手,独自走在前面,白色小靴子踩得笃笃作响。
才走了不到百米,他从后面一把将她拖进怀里,委委屈屈道,“我不开心!这儿狼多肉少,都盯着你!”
苏浅笑得咯咯的,摸着他的脑袋说,“小白白乖,姐姐不会离开你的。”
他捧着她的脸,在她嘴上轻轻咬了一口,笑得满眼似有星星晃动,“我表弟肯定奇怪,我这样一点也不出众的人,为什么找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媳妇儿你真给我长脸!”
苏浅却不高兴了,揪着他的脸问,“我有没有你博客里写的老校区那个穿红格子裙的前女友好看?”
“她自然比不上你”,赵夜白搂紧她的腰,“我的苏浅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