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宫词》诗语琴心

3、缘定平沙

　　国都洛城的上毅街上，一处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府宅门前，正人流如潮。外地来京的客商及旅人不免讶异，但知悉内情的却都明了，看这阵势，大周朝吏部尚书南宫明溪即将下朝归府了。
　　南宫明溪当年仅双十年华就以科举榜眼入仕，不但习得一手好字，还精通文史琴画，被时人推为文坛泰斗。是以今虽居六部尚书之首，协理朝政，少无闲暇，但每日府前皆有诸多仰慕之人等候其归府，同辈求以切磋，晚辈后生求其指教。尚书大人性格温婉，是以每日下轿便被环簇而不得脱身。应对间少不得将众人请至府中，待坐到厅中喘息片刻再继续评书论文。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南宫明溪猛然响起今日还没有给小女清儿授课，急忙往书房而去。入得书房之中，但见瑶琴在壁，古书环列，一片清雅之意迎面而来，满身疲惫顿时一扫而空。雕花的书桌前，一个梳着双鬟的少女，穿着淡蓝色的衫子，正静静的握着一卷诗书品读，旁边立着的贴身侍女小莲，一身浅粉，在桌的边侧执笔临摹一张书贴，身后的香炉中，袅袅的升起淡淡的熏香，此情此景，本是常见的，尚书大人南宫明溪却也依然的沉浸于这片闲适中。
　　待了片刻，似乎感觉到父亲的气息一样，南宫漪清回首一笑，白皙的娃娃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爹爹，您回来啦！”话语刚落，就看见她已扑过父亲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摇摆不止。
　　尚书因未曾纳妾，膝下一子一女皆是夫人宁氏所生.清儿年最幼，又生来蕙质兰心，所以倍受宠爱，虽然家中已请了西席教导功课，但他每有闲暇还是要亲自授课。是以父女之间感情亲密，不似别的官宦人家，规矩繁多，也阻隔疏远了亲情。
　　授课已罢，看着女儿天真烂漫如春花般的娇色，南宫明溪忽然响起几日前在朝中听闻圣上即将选妃之事，当今圣上一十九岁即位，而今已有九年，虽天资神纵，勤劳国事，但元熙年来也已经过三次秀女大选，后宫中本已有皇后，德贤二妃，嫔妾以及低级宫人无数.然向来皇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即使如传言所说本次是只许大臣之女才貌双全者入宫待选，由皇上直接封位，但本质又有何区别？
　　而自己位列六部之首，而又颇有才名，家中幼女年已及笄，虽不喜抛头露面，才貌少为人知，但若旨意下来，也在情理之中。宫门一入深似海，后宫倾轧，自己的爱女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进得后宫定不得出头。然而清儿才貌双绝，若嫁得平凡之人又恐辱没，在自己心中，也只有这万乘之尊方不负清儿才貌….心事辗转间，不由紧锁双眉，暗暗叹出一口气来。
　　清儿机敏，笑着依到父亲身前，佯嗔道：“爹爹何事锁眉，偏要瞒着清儿？”
　　南宫明溪犹豫道：“清儿，今岁刚满了十五吧？”
　　“是啊，爹爹。”
　　“清儿已到许嫁之龄，不知女儿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何形容？”
　　南宫漪清不想爹爹提起此事，娇道：“清儿不要离开爹爹娘亲身边。
　　南宫明溪怜爱道：“清儿说傻话，这世间哪有不许嫁的孩儿呢？”
　　漪清娇笑道：“那我就要他和我一起陪着爹娘。”
　　南宫明溪听此言不由莞尔，呵呵笑道:“清儿既出此言，那我南宫家就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来也未尝不可。”
　　南宫漪清闻言笑倒，揪住父亲的胡子说：爹爹真会拿清儿开心!”
　　父女二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南宫明溪本已在欢笑间忘记了选妃之事，但忽然思及若清儿入得后宫，父女相见便不如今日了，内心不免重又恻然。但他心事辗转间，却没有发现，此时南宫漪清的面容上，隐隐露出的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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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南宫明溪离开书房，漪清便再无法抑制的陷入了自己的心事中。
　　小莲见她神情似喜又似忧，便知她此时在想些什么，正要上前取笑她，却听漪清出言道：
　　“莲儿…你可还记得那天？…”
　　“小姐，莲儿怎么不记得？那日是上巳节…”
　　“是啊…那日是上巳节…”漪清轻轻道。她又怎能忘记？因为那日的情景，已无数次的在她眼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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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巳节是大周最热闹的节日，因为此日，无论是官宦还是平民家的女子，皆可抛去平日的面纱，像男子一般抛头露面，去街市或郊外闲游。
　　漪清对这个日子也是充满期待的，虽然往年也出去过几次，但今年又有所不同，年初刚行了及笄之礼，已是待嫁的女儿，而上巳节旖旎的风情，不免让少女的心偷偷生出一些期待。
　　那日，南宫明溪去早朝前就已经吩咐好了女儿出行的轿子和随行的仆婢。小莲是贴身随侍，自然跟着，另有三个上等的大丫头，皆是平时跟惯的，尚书夫人宁氏一大早又絮絮叨叨的非要派来几个小厮家仆跟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赶上了上巳节的人流，一起领略这特殊的节日风情。
　　但漪清毕竟是大家小姐，性子又向来清淡，不过片刻，街市上的拥挤和喧嚣便已让她心生倦怠。小莲便提议去郊外的竹林游玩。漪清自然应允。
　　行到郊外的护城河边，掀开轿帘望去，但见河中春水荡漾，更兼游行着许多的画舫，舫中笑语不绝，丝竹盈耳：河堤上草已返青，如绿毯覆地，堤旁已吐新芽的柳枝低垂，春风轻拂间，那柔润的枝条宛若婀娜的少女：堤上往来不绝，游人如织，好一副太平气象！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南宫漪清触景而突发雅兴，不觉低声吟出一首诗来，然而刚刚吟完，似觉有言辞不妥，脸忽的一热，采莲待要取笑，看小姐已是晕红了脸颊，心下不忍，于是忙捂上嘴巴使劲的憋住笑意。
　　轿子终于行到竹林时，漪清便携着小莲一起下轿去林中观赏。刚下的轿来，隐约间，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琴声传来。四处观望，但见此处竹林幽静，苍翠的竹子轻轻摇曳在和煦的风中，别有一番雅意。大约因为偏远，罕有人迹，然细细听来，又似乎有书生在竹林深处品评诗句，放眼望去，远远的在竹叶掩映下，还有一座六角的亭子，然而似乎又没有了琴声。正惆怅间，细微的七弦泛音又轻轻传来，南宫漪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南宫漪清自幼习琴，父亲更是在她七岁那年请来吴门琴派逸风大师指点。漪清生性恬淡，恰于琴道“清幽淡远”的意趣相合，是以向来痴心于此。
　　琴声好像就是自亭边传来，她不由自主的就寻声而去，及近亭前，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位身着轻丝白衣的青年公子，丰神朗玉，气韵天然，他肃然端坐在亭中，玉般白皙的纤长手指在弹奏着面前石桌之上的一架伏羲式瑶琴，身旁还立着一位捧着香炉的俊秀童儿，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情景，只让她疑心是否是闯入了画中。那公子微微俯首，如天籁般的琴音已自指尖升起，一听之下，已知是古曲<平沙落雁>。
　　漪清痴痴的站立在亭前，她的眼前仿佛现出这样的画面：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琴音初起似鸿雁来宾，有云霄之缥缈之意，雁行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及至尾声，群雁欲落未落之时，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将落无声，斜掠绕鸣，此呼彼应…..琴声渐隐，雁鸣渐息…
　　漪清犹自沉浸在琴音中陶醉不已。她竟然没有发觉，亭上弹琴的公子，此刻正在用探究的神情望着她，许久之后，待她终于回过神来，那公子对她微微颔首，嘴角轻扬出一个问候的笑容。那笑容在他只是平常，却不觉周围的幽雅景致在他的一笑之下也黯然无色。即使如漪清有一个才貌超群被誉为潘安在世，宋玉重生的兄长，此时也不由的看的痴了。
　　那白衣公子对南宫漪清的失神仿佛不知，又施礼一揖道：“在下献丑了，琴技朴拙，还请小姐指点一二。”漪清一惊，不由羞赧，忙敛神回礼道：“公子过谦了。平沙一曲本是借鸿鸪远志，写逸士心胸，公子这般年少，竟能弹出这样的意境，清儿钦佩之至。只是，琴曲的雁鸣部分似乎少了些激昂的群鸣而多了些孤影自怜之意。难道公子有隐逸之心，却感知音难觅之意？”
　　南宫漪清话音未落，那白衣公子已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揖不起。漪清不知何意，又不好相扶，只能侧身避礼，不解道：“公子何以行此大礼？折煞小女子了。”
　　白衣公子依旧深深施礼道：“清鹤得遇知音，何其有幸！”南宫漪清闻言已知说中他心意，忙伸手虚扶道：“公子请起。小女子适才不过妄言，莫要见笑才是。”
　　那自称清鹤的公子闻言起身再度施礼，道：“古时伯牙鼓琴，子期知其高山流水之意。清鹤知小姐必通琴技，适才小姐既然做了回子期，清鹤冒昧请小姐亦抚此曲，也让在下做一回子期如何？”
　　漪清也是少年心性，听她如此说来，也觉有趣，便点首应允。于是安坐于亭下琴前，心中思忖，我且以心中之忧诉以琴中，若他能解，方不负知音之意。
　　只见她玉手轻扬，平沙之音又起。
　　萧清鹤凝神细听，但觉琴音空灵清逸，弹到雁落平沙之时，音色竟无丝毫跳跃，可知抚琴之人心性平和闲适。
　　漪清一曲抚罢，含笑望向听琴人。目光流转中好似有期盼，又似有促狭看人出丑的调皮。
　　萧清鹤只做不见，只娓娓轻诉道：“听小姐琴音，雅致平和，可知小姐性情淡然，不慕繁华。”
　　南宫漪清听到此言，一惊之下便觉内心生出异常的欣喜之情，自古知音难觅，不想今日竟有此千载之遇！不觉双目盈盈看向知音之人。
　　萧清鹤此时亦向漪清望去，恰于她目光相接，见她满面惊喜之色，又见她肤如凝脂，气若幽兰，美目流转，荷衣云鬟，当下痴若木鸡。
　　南宫漪清见他目光灼灼痴望于己，只觉面上一热，忙低头回避。良久抬头，复向萧清鹤望去，见他尚在痴痴，忽觉心扉似有人轻轻敲打般，不由红晕满生双颊，忙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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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的闸门渐渐合拢，而那白衣公子的身影却愈发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