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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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气？我们家也有吗？”
“以后，以后等我们可以搬进漂亮的新房子就会有的……
“妈妈，他们都说我的书包难看，还有包子味，你可不可以买个新书包给我？为什么我们家要做包子？”
“好难看！我不要红色的棉袄，为什么他们过年都有新衣服我没有！”
……
徐夏莹这辈子都记得，那场大火前，自己与家人的最后一次争吵，一字一句，声泪俱下。
那是湾山镇建成以来，几十年中最惨烈的一起大火。
徐夏莹家住的是自建的平房，结构老旧，一家一户紧紧挨在一起，像是密集的多米诺骨牌。
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堆满了屋里放不下的杂物，那是他们为了生存无法舍弃的东西。
起因很简单，不知是谁家出来玩的孩子，不小心将点燃的炮仗扔进了草堆，那晚的北风呼啸，又正巧赶上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降水，干冷的冬季，火烧快速且肆无忌惮。
火势蔓延的很快，却因为那时候人们都还没有睡，大部分人家虽然财产损失了很多，可是没有太大的伤亡。
除了徐家。
徐家最先起的火，着火点就是院子里堆着的木头，和从锅炉房废煤堆里捡来的还能燃烧的散煤。
徐家爸爸发现着火后，把徐夏莹放在外面安全的地方，然后挨家挨户的去敲门疏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妈妈想起了什么，不顾徐夏莹声嘶力竭的哭喊，自己猛地折身返回家中，再没能逃得出来。而徐爸爸为了救旁边那家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被掉下的房梁砸中，也死在了火里。
任徐夏莹如何哭喊，父母再也没有出现在眼前。
消防车赶到时，火光连天，等火被熄灭时，成片的房子只剩狰狞的框架。
老天不给好人留活路。邻居们围在周围窃窃私语。
许阳是被初一早晨的鞭炮吵醒的，坐起身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新的衣服袜子已经摆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客厅的电视放着昨天的春晚回播，喜庆的小品仍然遮不住爷爷奶奶的叹息。
“爷爷奶奶新年快乐！”许阳难得利索的穿好衣服洗脸刷牙，跑到爷爷奶奶面前行了个大礼，恭贺新年，然后小手一摊，等着一年比一年重的红包。
“好好好！”爷爷笑眯了眼睛，摸出了个红包放在许阳的手心上，“快去给你爸和你妈打个电话。“
“哦，知道了。“许阳乖乖的去打了电话，一圈打完，想起了还有季琛，于是拨通了季家的电话。电话嘟嘟的响了很久，但是没人接听，许阳有些失望的放下电话。
“这又是给谁打呢？“许奶奶把昨晚的饺子热热当早饭。
“给季琛打，我们说好了初一要相互拜年。“许阳撇了撇嘴，准备到客厅吃饭。
隔夜的冷饺子在油锅中滚了一圈，表面酥脆，散发出食物的香气，让许阳暂时忘记了电话没有接通的不快。
“对了奶奶，昨天晚上睡觉我听到什么车在响的声音了，可吓人了，那是什么车啊？“许阳半只饺子在嘴外面，吐字不清的问许奶奶。
“那是救火车。“说到这，许奶奶又叹了口气，“大过年的，真是造孽啊……”
“救火车？哪着火了？”许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小男孩总是对这一类事物有着说不清的感情。
“就前面那平房，你记不记得你还经常去那边吃包子呢？那家烧的最厉害。”
包子铺？包子妹家？许阳停住了，刚刚还有些兴奋的情绪一下子被浇灭，心里有些不敢相信。
“为啥着火了啊？“好奇心不断的继续追问着。
“谁知道哪家孩子放鞭炮不长个心，把鞭炮扔她家里了。“许爷爷给自己倒了口小酒，引来许奶奶的呵斥，“对了许阳，我跟你说，今年这几天不许到处放炮了，听见没！让我搜出来你身上有小鞭儿我抽你！”
“凭啥啊！”许阳不乐意了。
“一会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为啥了！”许爷爷一瞪眼睛，把许阳吓了回去。
许阳的新衣服很好看，听说是妈妈在外地买的寄回来的，样子很新鲜，衬得许阳愈发精神。蹬上了棉鞋就屁颠屁颠地跟爷爷出了门。
火灾现场，已经有很多人围在了那里，大人们聚成一堆长吁短叹，看着警察们在周围拉起了黄线。
“唉……小姑娘怎么办……”
“……外地来的吧……在医院里都不肯说话……”
“说是她爸在别的地方犯了事儿，放出来之后在老家呆不下去，就来这边了……”
大人们你一嘴我一嘴的低声说着，许阳站在人群中间，觉得大家说的每一句话它都能听见，却无法理解。
一种叫做害怕的与难过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往上卡主喉咙，往下扯住肠胃，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有了声音。
支离破碎的房子残骸中，还有些许没有烧完的东西，许阳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剩了一半的书包。
徐夏莹的书包，她妈妈亲手缝的书包，许阳觉得那个书包很奇怪，但是样子很新鲜，如今，它破破烂烂的躺在那里，很可怜。
听说，她的妈妈死了……死了，就是不见了，再也见不到了？许阳听着大人的谈话，想要努力理解所有话的含义。
“街道办出钱重新盖，这肯定得推了。”许爷爷听着旁边的一位警察跟另一位受灾家属解释。
推了……连家都不见了……
“爷爷，徐夏莹呢？”许阳拽了拽爷爷的衣摆，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都是不同于平常的小心翼翼。
“哪个？”许阳爷爷一时没事听清，便听见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喊了一声。
“许阳。”
许阳一回头，正是今早没有拨通电话的季琛，季琛的旁边，站着他的妈妈陈大夫。
“许大爷，过年好啊。”陈大夫扯了扯嘴角，笑得牵强。
“过年好过年好，”许爷爷点头，“陈大夫这是要哪去啊？”
“今天我值班，正打算把季琛送他爷爷奶奶家去。”陈大夫说着望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废墟，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家儿子的脑袋。
许阳站在季琛面前，想开口说“新年好”，但是又不太想说。最终挤出了几个字：“你知道了吗？”
知道徐夏莹，她的家没了，爸爸妈妈也没了吗？
季琛点点头，目光同样落到那个书包上，嘴唇微抿。
围观旁人的生老病死，然后幻想自己的生老病死，是成长的一部分。可是对于三年级的孩子来讲，只有恐惧，恐惧灾祸无情，恐惧死亡与再也不见至亲之人。
这样的场景，足以让还没有混蛋到那个程度的许阳，开始思考很多事情。而略有些早熟的季琛，则更不用说。
那对和蔼的夫妇，自己同学的父母，怎么就那样死了呢？许阳记得徐妈妈总会给自己打稀饭时，总会是满满一碗快要溢出来的样子。
两个大人相互寒暄着，两个孩子相对沉默着，最后，季琛轻轻问了一句：“你想去看她吗？”
看她吗？
“应该去看她吧。”许阳想着，老师教育我们要关心同学。
季琛点了点头，抬头对自己的母亲说：“妈，我去爷爷奶奶家拜了年，可不可以去许阳家玩一会？”
陈大夫看了眼老老实实站在许爷爷身边的许阳，点了点头，又和许爷爷客套了几句，领着季琛走了。
许阳最后看了那个残破的书包一眼，也跟着许爷爷回了家。
新年第一天，真冷啊。
当天夜里，许阳拉着来家里做客的季琛出门买零食。
两个人左拐右拐，拐到徐夏莹的“家”。现场除了警戒线已经没有了警察的身影，旁边停着第二天将开工推房子的反铲车，在黑夜中如同冰冷无情的怪兽。
许阳按亮了手电筒，放在自己的下巴那里，呼出一口热气，傻笑了一下。
“快点吧，你不是说出来买零食吗，十五分钟也该回去了，到时候他们要着急的，”季琛按亮了电子表看了眼时间，打亮了手电筒开始找。
许阳将灯光换了个方向，漆黑的地面上出现一块明亮，处于明亮正中心的，正是白天看见的那个书包。
瞧这运气，许阳嘿嘿笑了两声，摘了手套，将它拎起来抖了抖。
“季琛，你看！”许阳将灯光对准那个可怜的书包，喊季琛。
季琛弯腰在一堆废墟中看的仔细，听到许阳的呼喊并没有马上回头，而是拿着小棍又在废墟里扒拉了两下才站起身来：“基本什么都没有了。能剩下那个包已经算运气好了。“
“是啊，为啥只有它剩下来了啊？“许阳将手电筒对准书包，又仔细的看了一下。
季琛没有说话，对于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他一般会选择不回答。
“其他的呢？什么都没有了？”许阳注意力转移，拿着手电筒又到处晃了一圈，企图找到点什么值钱的物件，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会不会徐夏莹的妈妈已经拿出来了啊？”许阳没有敢继续往后说，他只听说徐妈妈是为了抢家里值钱的物品才死的，至于抢出来没，抢出来了多少，后来的情况怎么样，除了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一言不发的徐夏莹，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季琛摇了摇头，看了眼表，示意许阳该回去了。
“哎，你说，徐夏莹以后怎么办啊？以后会不会不在这里念了？”许阳走到季琛旁边，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不知道，不是说，已经没有别的家人在这里了不是吗？徐夏莹到现在什么都不肯说，除非她外地的亲戚来接她回去吧。”季琛想了想今天在医院里偷听到的谈话，事情很大，校长、公安局、街道办的主任全部聚在一堆商量徐夏莹的事情。余光瞄见许阳手里的书包，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打算把这个还给她？”
“什么？哦，你说这个啊，”许阳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不知道，我留着肯定没用啊！这是她妈妈做的，应该还给她比较好吧。不过，她会不会看见了更难过啊。”
季琛又不说话了。
等许阳一路飞奔的跑到小卖店买了零食再回来，果然已经有些晚了，许爷爷开着门在门口张望着，看见许阳和季琛一路小跑着回来时才松了一口气，可当看见许阳新衣服上沾了些许黑灰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兔崽子，你又带着季琛跑哪里晃去了，怎么人家都干干净净的回来了，你倒好，瞅瞅你这一身，他奶奶赶紧拿个湿抹布过来！”
许阳只知道嘿嘿的笑着，季琛觉得许阳最近格外傻，却没什么药治，只能帮忙把他身上的灰拍了拍手掌拍打裤边线的时候，感觉到了许阳裤兜里，那块鼓鼓囊囊的书包，挤成一团，像是害怕舒展。
许阳好不容易熬到大家都睡觉了，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从裤兜里翻出了那个布包，跑到厕所去打了肥皂洗干净，然后烤在了暖气上。
等许阳手忙脚乱的忙完这一切躺在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许阳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吹着窗户微响，脑海中就浮现了，今天看到的徐夏莹。
她苍白着一张脸仰面躺在床上，瘦小的身子在厚重的白被子下面显得更加瘦弱，许阳和季琛轻手轻脚的走近她，近到许阳能够看到她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好像在做着很可怕的梦。
“徐夏莹，”许阳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清了清嗓子，再次呼唤道，“徐夏莹……”
这是三年以来，许阳第一次，如此郑重又认真的喊着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