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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收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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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等人赶到石尤冰原时,好戏已经散场了。
废了那么大力气,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修士们脸色不太好看,相对叹气几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或御剑飞驰,或乘风驾云,还有乘坐骑的,急匆匆地越过冰冻千尺的原野,半途和一团臃肿庞大的浮云打了个照面,仰头一看,只见云头立着一个十分夺目的男人。
这人肩宽腿长,身形高大,穿世间独一无二的青龙色长衫,发丝轻挽,眉高目长,相貌堂堂。
他低头看到众人,脸上马上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笑意来,着实像个西天佛爷一般和善,问道:“诸位可是刚刚破魔归来?”
话刚说了一半,他身后忽然冒豆芽一般钻出一排孩子,大的有十几岁,小的还没有大人们腿高。孩子们把眼睛瞪得像铃铛,看着云下修士们的法器和坐骑,齐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修士们先是怒,后又兴致索然。
喏,这么没眼色的人,这么没眼界的弟子,自然是无花山青颂携弟子们姗姗来迟。至于无花山嘛,啧啧。
人们不屑地收回视线,像没看到似的,径直离开。只有齐家的门生路过时抬手做礼,再行离去。
青颂笑眯眯地看着齐家人离去时井然有序的队形,叹道:“不愧是存续几万年的家族,子辈们谦和有礼,都是可造之材。”
如柳正坐在青颂脚底下擦大刀,闻言仰头问道:“师父,那我们呢?你看我怎么样?”
她抡起她九百斤重的刀,扛在肩上,冲青颂挑挑眉,公然让青颂放水夸人。
但青颂面色一沉,严肃地摸摸她头顶的朝天辫,避重就轻地说:“说多少次了,我不是你师父,我并未教过你们什么。”
“爹。”
如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眼角全都是狡猾的笑意。
青颂正要再纠正,忽然有人挤过来,直接抱住了青颂的衣角。青颂低头一看,是无花山最调皮捣蛋的孩子,天旗。
天旗不知道跟谁吵了架,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怒道:“师父,他们太过分了,来石尤冰原破魔不告诉咱们!现在看到咱们当没看到,他们眼瞎吗?我们就算了,他们怎能不跟您行礼?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死我了!下次他们再来山上偷仙草,求咱们去补天,我就放狗把他们赶出去!”
不怪天旗打抱不平,在这个时代,强大的实力会为人带来尊敬,资历辈分和德行操守也能获取尊敬。
按照年纪来说,青颂是老人,在座的都得给他行个礼。
按照辈分来说,更得行礼了,普天之下,仙魔人鬼,没有什么比青颂辈分更高了。
很久很久以前,众神尚在,最强大也最受人敬重的神司掌天命,单名雅,被尊称为父神。青颂是父神捡来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受父神教育长大的人。
众神陨落后,青颂地位超然,一度受人朝拜。
但后来人们发现,这个神的时代幸存下来的活化石,被父神养育的人,没有传说中父神的英明神武,也没有神的威严和自矜,要不是他实力强横,单看人还以为是凡间的翩翩俊朗君呢!
这些都不要紧,光看在脸和实力的份上,倒也能和平共处。
可他偏偏在八万年前的破魔大会上,不仅没有提出破魔的好主意,还主和不主战,竟想要跟魔坐下来聊一聊。
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近日观魔的言行,发现此人并非常人所言的大奸大恶,凶残嗜杀。只要良性未抿,我相信我们可以跟他讲讲道理。一味围追截杀,只会激怒魔。”
众人哑然。
青颂察觉到气氛忽然变冷,便解释道:“我与魔交过手,非我妄言,除非父神重生,否则在座的诸位都不是魔的对手。”
众人怒极。
一个脾气暴躁的掌门当场就动了手,喝道:“你凭什么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打不过他?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青颂轻轻松松躲过一刀,轻咳两声,试着自己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补充道:“我也打不过魔,所以……”
话没说完,在场的英雄好汉群起攻之,把青颂和无花山的人打了出去,表达了“众人拾柴火焰高,连龙我们都打出门去,收拾魔绰绰有余”的决心。
唉,他唯一从父神身上学到的,大概就是捡孩子了。
可惜他眼光太差,父神捡来的孩子后来都成了战神名将,智囊大修,而他捡来的孩子全是歪瓜裂枣,修为不行,操守不坚,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帮人连腾云都学不会,实乃不学无术的楷模。
无花山的人一出场,必定是一大坨祥云开路,云上歪七竖八地挤了猴似的孩子们,堪称奇闻一件。
至此,神界的招牌成了神界的耻辱,久而久之,青颂在人们口中风评不高。
要不是仙魔大战把天打漏了,而青颂一直为补天奔波,算得上尽心尽力,今天这些修士们看到他没准会动手,而不是哼一声就离开了。
对这一切,青颂竟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待人,四处寻求补天的法子,帮着灾民搬家,有空教孩子们读书。有时有人硬着头皮到无花山求药求物,他有求必应,毫无芥蒂。
此刻听到天旗的抱怨,他也只是摇摇头,语气照旧和缓:“天旗,没有规定他们见了我一定要行礼。不过芸芸众生,合眼缘相视一笑,不合缘各自离去,不必强求。”
天旗更生气了:“师父,你越不跟他们计较,他们越来劲!赶明天就得当面嘲讽咱们了!”
“为何要嘲讽?”
青颂不解地看了天旗一眼,天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如柳噗嗤一乐,正在不远处抱着萝卜乱啃的娃娃姬平抽空回了一句:“平平听到了,他们说青颂要跟魔谈天说地,举案齐眉。”
天旗和如柳兴致勃勃地等着青颂怎么说,谁知青颂笑着摸摸姬平的歪辫子,说:“不错,都会用两个成语了。但‘举案齐眉’并不合适,这个词用于形容夫妻和睦。”
姬平眨巴着大眼睛,再问:“那应该怎么说?”
青颂略一思忖,道:“可用‘把酒言欢’。”
“噗!”天旗差点没吐血,直呼其名道:“青颂,他们在讽刺你你没听出来吗……”
“我们应该是到了。”青颂忽然说。
云上的无花山众人全都扒在云沿上,小心又好奇地往下张望。姬平也想爬过去看看,青颂却一把把他抱起来,还盖住了他的眼睛。
青颂脸上笑意全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姬平交给天旗抱,然后对如柳招招手,道:“如柳年纪最大,跟我下去。其他人在这里等着。天旗,照顾好他们。”
越下云团,石尤冰原彻骨难消的严寒顷刻间席卷全身。
如柳上臂和腿都是光着的,冷得不由得打了个颤,越走哆嗦得越厉害,后来刀都拿不住了,刀柄哐当一声磕在坚硬的冰层上,震颤声许久未绝。
青颂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也回去吧。”
如柳不肯承认自己不行,梗着脖子艰难地把刀捡起来,扛在肩上,颤声道:“我能行。”
青颂又笑了笑,右手五指大张,一个闪着荧光的球出现在他掌心。
他把光球推到如柳面前,示意她拿着。如柳抱着光球,周身暖和不少,不打冷战了,青颂便又转身往前走。
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那处山谷,山壁上插着一把红缨冰枪,枪下的人已经不在了,淋淋的鲜血顺着山壁流淌而下,染红了百丈山崖。山谷里也有血迹,被大雪盖住不少,只是零星散落。
青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面色忧郁。
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一步一步朝着山壁走去,并朝后摆摆手,示意如柳不必帮忙了。
如柳立在原地等候。
她知道这次确实也不需要她帮忙,因为战场很小,青颂自己就能找完,而找尸体这件事,青颂其实不太想让如柳做。
于是如柳抱着光球站在一处避风的山壁上,看着青颂迎着漫天大雪,在昏暗的天空下,慢慢走到山壁前,仰望着上面插的红缨枪。
红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青颂沉默片刻,飞身往上,化成一道影子,迅速流畅地来到了红缨枪前,悬在半空中。
他身上穿着青龙本体幻化成的青色长衫,和山壁上猩红的血迹对比,刺目惊心。
可他那神情又是那么悲天悯人,令人看了心中不免生出悲伤来。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红缨枪下,看着手指沾上的血迹,喟叹道:“何时了。”
然后便是收尸了。
他拔下红缨枪,抹去山壁上的血迹,而后落回地面,翻开厚厚的积雪,寻找魔的残骸。
这里有一块肉,那里有一截骨,青颂全捡起来,放到一个乾坤袋里。
最后,他看着那把红缨枪,掌心里光芒闪烁,片刻后,原来冰做的红缨枪变成了一整段桡骨。
这是神风三万年前找他要的。
当时他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为什么知道他有,今天这段骨头物归原主,他也没想再问,照旧把东西丢进乾坤袋里,扎好口,带着如柳离开。
回去的路上,青颂照旧站在云头看路,孩子们在云上打闹。
他看着脚下片片飘过的云朵,正思量着下一次该找点什么材料补天,忽然听身后一声惊呼,他扭头一看,正好看到天旗嗷嗷叫着,头朝下跌落云头。
青颂赶紧把云降下接人,可天旗坠落的速度太快了,半途青颂从云上飞出,赶在天旗离地几百丈的地方接住了他。
天旗向来恐高,劝了他好几次才愿意乘云,现在受此惊吓,一下子受不住了,头一歪就开始狂吐不止,惨叫连连。
青颂无奈,只好带着他落回地面,再招招手把云招下来。
刚刚不小心把天旗蹭下云的八角,愧疚地都快哭了。
无花山一大家子人围着天旗嘘寒问暖,青颂正想嘱咐大家在此地休息一会儿,如柳忽然大叫一声,指着不远处的矮山道:“哎,那是什么?好神奇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