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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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猫？
任莎仙匆忙回忆，许久才从记忆的罅隙里，捡起那个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小男孩。
她知道洪水无情，却没料到，最先听闻的噩耗来自一个那么小的孩子。
她心下悲叹，却只能安慰桃夭道：“节哀。”
在这场注定要侵吞无数生命的洪水里，她距今唯一见过的熟人只有最讨人厌的潘人杰。她的其他朋友，同学都还生死未卜。
她先前逃避想象他们的下落，而如今，桃夭的一句话，又将她拉至血淋淋的现实跟前。
她开始恐惧接下来可能听到的消息。
桃夭道：“‘节哀’是啥子意思？我晓得都是我害了他……”
任莎仙忙劝慰道：“洪水是天灾，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太过责怪自己。”
桃夭垂首，手不由得扯起了衣角：“我晓得洪水要来。姐姐们跟我说过咾。”
“啊？”任莎仙心道难道还有隐情，青婧到底对他说过什么。
今年入夏以来，山中雨水太多，大异于往年。青婧便提前留心，同村里人商议要提防地质灾害。村人虽不太懂青婧的说法，但也曾见识过小型泥石流的凶险。
青婧提议使人看守后山，若大雨频繁，山体滑坡，可以提前预防，通知村里人避难。
但由于撞上祭典，村中人手不够，桃夭自告奋勇看守后山。然而他并非为村里着想，他发现山体滑坡也未通知任何人，导致村长直接被埋。
任莎仙不懂他的作为，茫然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村里不都是你的亲人吗？”
桃夭忽悲愤道：“你摁是没看到她们都哪门对我的嘛？一天到黑不是打就是骂，她们把我当人了嘛！”
“我想要她们死，从来都是！”
任莎仙被震住了。
她虽知晓桃夭在村里饱受歧视和虐待，但她所见到的，不过冰山一角，她无法体会桃夭生来十多年所遭遇的所有苦痛，也就无法懂得他胸中的恨意。
她陡然感到几分害怕，发觉眼前的男孩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桃夭继续道：“我喊叮叮猫藏到溶洞头，不管外头发生啥子事都莫出来，等村子头的事刹锅（做完）后我就去找他。但是……”
但是……
桃夭忘不了他初见泥石流和洪水冲垮了村子，看到那些过去迫害他的村人们在洪水中挣扎，他心中多么快意。
然而，当他准备离开村子去溶洞时，却亲眼目睹叮叮猫被洪水裹挟冲过自己的眼前。
他几乎要发疯，他奔至河岸边想要救叮叮猫，可那个孩子只是在洪水中浮光一闪，之后便不知被洪水带去何方，再也觅不见踪影。
叮叮猫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虽然桃夭过去曾屡次叮嘱他躲好别跑出来，他却一次次无视警告，跑出溶洞寻找桃夭。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担心桃夭的安危，又一次跑出溶洞，找寻心中的“妈妈”，却不慎卷入洪水中，失却了幼小的生命。
他还那么小，只懂得辨识自己的“妈妈”，依赖“妈妈”，他不懂“妈妈”为什么总是留自己一个人生活。
桃夭的报复，注定刚刚开始，就收获最惨痛的教训。
任莎仙不知道如何评价，她想到，难怪刚才桃夭救起自己后，就放弃一般想要沉入水中，他当时已萌死志，却还支撑着救了自己。
这时青妹又来到二人跟前，同先前不同的是，她手中竟拿着任莎仙曾在村长家见过的，那一杆猎枪。
此时，那黑洞洞的枪口已举起，正对着桃夭。
任莎仙意识到，方才她同桃夭的对话应该都被青妹听见了。
她知道村里人无法容忍背叛者，连忙站起来挡在桃夭身前。喊道：
“青妹阿姨，你别杀他，他也是个苦命人。”
“啥子苦都比不上他想要害死村子头所有人。你爬开！”
“不行！”任莎仙心念电转，忙道，“他是青姝她们的亲弟弟，你杀了他，青姝会恨你的。”
青妹似乎没预料到这个答案，忍不住挑眉，任莎仙见她有所动容，又继续道：“现在村子受灾，正需要人手，有什么事以后再跟他计较吧。”
青妹冷笑：“你敢保证他不得再害人蛮？”
“不会的……”任莎仙紧张地望着桃夭，希望他能自行做出一些保证。
面对枪口，桃夭的小脸煞白，死里逃生后，先前那股求死的勇气似乎也从胸腔里失却，他紧倚着任莎仙，怯怯地道：“我不敢咾。”
可能是此刻桃夭的示弱减轻了他的危险性，最终青妹在思索过后还是将猎枪收回。
任莎仙望着青妹手中那杆猎枪，不禁浮想联翩，青妹躲在村外树林多年，村长真的会不知情吗？她同村长有什么联系呢，可惜村长已逝，她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了。
虽则青妹决定暂时饶过桃夭，桃夭却还是一付饱受打击，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模样。
任莎仙为了让他振作，便夸他道：“虽然你平时都作女孩打扮，关键时刻还是挺有男子气概的。真没想到，会是你救了我。”
桃夭却没听懂她夸奖的内容，反而茫然道：“啥子，男子气概？”
任莎仙正欲解释，忽想到娲神村并不如山外般以阳刚自傲，桃夭更是一心想做女孩，她这种夸法，无疑更像在打桃夭的脸。
她不禁感到几分羞愧，庆幸方才桃夭没听懂她说的话，转口道：“我说你越来越像村子里的姑娘们，非常勇敢！我要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她忍不住亲了桃夭小脸一口。
桃夭顿时面色飞红，勉强冲淡了心中的悲伤，小声道：“村子头的人，我就只想救你和我的两个姐姐。还好你没得事，不然我更不想活咾。”
任莎仙听他提起他的姐姐们，不禁心中一痛，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坚定道：“她们肯定也没事，她俩可聪明了，怎么会有事呢！”
此时河岸边传来一阵骚乱之声，似乎有很多人在河边大呼小叫，惊扰了所有聚集在山坡的幸存者。
出于好奇，大家都聚拢过去询问河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方才河岸边新到一批幸存者，有男有女，都是从“柴屋”那边被救过来的。此时她们身边放着一付空空的担架，任莎仙忍不住打量好几眼。
毕竟事态紧急，木筏空间有限，她很好奇她们为什么会抬着一付空担架逃命。
在众人七嘴八舌解释下，任莎仙很快弄明白她疑惑之事。
原来这付担架刚被救到岸上时还有人，辛辛苦苦把那人抬出来的“柴屋”众人只歇息了一会儿，担架上的人就消失了。
所以她们惊慌不已，很多人乱七八糟喊叫着，一定是河里的水鬼把人拖走了，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
任莎仙当然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她正思索时，却看到一位熟人，竟是留在青妹身边的于班。
她欣喜于能看到于班也完好地活着，还未等她表达自己的喜悦，于班一脸悲切地望着她说：“你知道死的人是谁吗？”
“谁啊？”
“是易恒。他爬下了担架，自己爬进了河里。他宁愿死，也不想再落到这群女人手里。”
顺着于班的目光，任莎仙看到担架旁的痕迹，正是有一个人，趁着抬他的人不注意，他艰难地挪下担架，慢慢地，以手为足，一点一点地，投身入洪流。
于班在任莎仙到来之前，就打探到了这群人抬的是谁。他当然不会相信这群人嚷嚷的水鬼找替身，出于对同学的关心，他仔细搜查担架旁的土地，很快便发现了那些痕迹。
过去他也曾和学校里的人一道，唾弃过易恒的行为，也曾羡慕过他的容貌和女人缘，然而在这一刻，他感到了兔死狐悲，切肤般的痛楚。甚至，他认为，他肯定比眼前的女同学，更能体会易恒为何会绝望自杀。
“柴屋”的女人们只是在惋惜失去一个良好的玩具，而一直被迫留在青妹身边的于班，却能体会易恒胸中的不甘和屈辱，甚至能令他生出舍弃生命的想法。
是的，当于班待在那片树林被奴役时，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过着这样的原始生活，他也好几次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更何况，他相信，易恒在柴屋，肯定受到了更多他无法想象的虐待。
不然，易恒好好一个男生，怎么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需要被人用担架抬着。
他不敢细思，只觉得这种想象化作河流里缠绕住易恒的水草，带着他不断下坠，他同样感到无法呼吸。
当对面的女同学震惊地询问易恒为什么要自杀时，他勉力吸一口气，冷脸说道：“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没法自己走路！”
任莎仙抿紧下唇，她想起最后一次见易恒的场景，那时，易恒虽然也寄人篱下，却依旧意气风发，他不相信自己的魅力会无法征服这座小小山村里的村姑们。
却没想到，用这样惨烈方式逃脱的，还是他。
不知道怎么的，任莎仙心中忽冒出“求仁得仁”这四个字。易恒好色不悛，以为自己能永远居于上风，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因色而死，也算罪有应得。
任莎仙叹了口气，于班却觉得她不够悲痛，遂批判道：“同学死得这么惨，你就不难过吗？”
任莎仙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难过了。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就这么死了，我心里也觉得挺不好受的。”
“不是，他都死了，你怎么还惦记过去那点事啊。”
“什么叫那点事！他害了那么多女生，也没见他有什么愧疚。”
桃夭眼见他们两人突然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地吵了起来，虽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努力拉住任莎仙，劝她不要生气。
任莎仙想到易恒毕竟已死，她不想再同于班为易恒的事吵架，便先熄了战火。
于班却像受到莫大委屈，杵在一旁生闷气。大概物伤其类，他嘟囔个没完，一边感慨一边念叨：“也不知道老潘现在怎么样……”
任莎仙听到这里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他好得很，还有力气把我推下水！”
于班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仿似受到极大侮辱，叱道：“你别太离谱！他这个人我什么不了解，他平时可怂了，在学校的时候都不可能敢推谁，何况现在在娲神村。”
“你了解？对了，你是他室友……”任莎仙心思一转，“那他偷拍的事你也知道！”
于班未料到她会突然抖出潘人杰私下里偷拍的事，身体陡然僵直，转移视线道：“这我……不清楚……”
“你确定？还是你根本就是共犯！”
“胡说！我才不会做这种事。”于班被这一激，情绪激荡难平，自然再也无法掩饰他早就知晓潘人杰所作所为。
他只好破罐破摔道：“我劝过他，他不听。我就知道他迟早要翻车……”
他此时明白过来方才任莎仙所说潘人杰的反常行为：“所以，他是为了这个，害得你？”
“不然呢？”任莎仙很不喜欢他的态度，“既然你早就知道他在作恶，为什么不报告老师和学校？”
于班一脸烦躁：“那我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混！其他男生会怎么想我？我已经警告过他，在我面前，他从来不敢拿手机出来乱拍。其他时候，我管不了，我也没办法。”
任莎仙冷笑：“你说我无法理解易恒受过的苦，那你又能理解那些被偷拍的女孩的恐惧吗？”
于班默然。
两人再未交谈，任莎仙气愤未平，桃夭一直守在她身旁，他不懂他们两人争吵的内容，只知道于班很讨厌，任莎仙和他说过话后，脸色再也没好看过。
所以后来村人分派食物和干爽的衣服时，他主动要求帮忙，却偷偷地在山坡后，给于班的衣服加了料。
等于班收到明显一股尿骚味的衣服，脸色仿似开了杂货铺，却又敢怒不敢言。他知道这里没人会给他伸张正义，除了默默忍受，他什么事都不能做。
望着桃夭趾高气昂的脸，于班在心里默默给任莎仙加了一笔。
当桃夭开心地把自己的恶作剧分享给任莎仙，任莎仙竟也忍不住被他逗笑。她其实并没有报复于班的想法，不过看好不容易桃夭恢复了几分生气，也不忍心苛责他。
想想于班一直纵容潘人杰的恶行，心想他也算是活该。
不过入夜之后，任莎仙不由得想起尚无音讯的其他同学，特别是江雨和吴城。
吴城行动不便，洪水来时，他俩要如何躲避？
当暴雨不断，泥石流肆虐时，江雨吓破了胆。
因为连降暴雨，“柴屋”的人已经许久未来接吴城过去，自然也无过多食物入口，两人已接近弹尽粮绝。
江雨用破掉的瓢接上雨水，以此充饥。
两人整日躺在床上节省体力，少说少动，勉强平息了空虚的五脏庙。然而雨水泛滥，湿气蔓延，躺在湿漉漉床上的体验相当糟糕。
吴城更是躺得感觉自己全身都要长疮，他不禁抱怨为什么任莎仙不再来看望他们。
等到屋外传来村里人鬼哭狼嚎的声音，即使饥饿难耐，江雨也颤抖着走到屋外，看到村里人都在逃命，她即使还不太明白，也意识到村中发生了大事。
当她想回屋时，才发现，屋内积水已达膝盖，并且水面还在上涨。
她连滚带爬地跑进屋里，对吴城喊道：“不得了了，村里人都在跑路，屋子里还涨水了，是不是洪水要来？”
吴城再也无法冷静，他半身支撑起床，看着积水飞涨的屋内，满心都是绝望。
江雨道：“阿城，我们也跑吗？”
吴城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要怎么跑？”大雨连续不停之后，他未完全长好的伤疤又痒又痛，担心自己嚷嚷太多有失男子气概，他一直默默忍受。
此刻，他再也无法假装自己很好，颓然倒在床上道：“我的腿已经完了，要跑你就自己跑吧。”
江雨望望屋外，又看向一直相依为命的男友。
她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要放弃这个累赘，但她天然的善良感性又无法促使她作下这么残忍的决定。
她淌水走至床前，抚摸男友脸颊，柔声道：“阿城，我怎么舍得下你。”
吴城心如刀绞，他当然更想活命。忽想到屋外还存留着那些女人拿过来的板车，遂升起一丝希望，叫江雨把板车拖进来，将自己移到板车上，让女友拉着自己逃命。
板车系在屋柱上，并未被水流冲走。两人忙活了十几分钟，才让吴城从木板床转移至板车。
然而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只靠江雨的力气，拉动板车几步已是极限，更何况拖着板车狂奔。
过去在学校里，江雨吴城是许多朋友眼中相当般配的一对，两人身高体型悬殊，按网络热点，叫做最萌身高差。
江雨小鸟依人地紧挨男友拍的情侣照片，也曾作为羡煞旁人的小情侣标准照，在网上传播。
江雨知道，若是她像娲神村的女人们一般强壮，她就可以拉着板车，救出她心爱的男人。
然而她并不是，她没有力气救人。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38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