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衣沄

25、爰啾啾兮穴夜鸣

　　忆起疯子科学家的事，最令叶深久久无法忘怀，他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曾经经历过的很多细节都非常清晰，原来自己曾经竟然那么变态过。

　　叶深有点怀疑人生，不过他确定最后山鬼应当是没有死的，至于为什么消失在了人世间，或许还是离不开心脏那事吧。

　　终究，自己不应该碰他的心脏，如果没有碰他的心脏，也许那一世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所以这一次，山鬼还会回来的，对吧？叶深看着外面晴空万里，那场大雨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一种直觉告诉叶深，山鬼可能因为救人耗费了自己的法术或者生命之类的，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神仙其实不能轻易插手凡人的事，否则一定会遭到反噬，就算不遭到反噬，神仙也不都是万能的，他们也有很多解决起来比较费力的事。

　　秋，你在哪儿呢？

　　叶深不敢再戴那副手串，生怕又梦到什么可怕的过去。

　　山鬼离开后有几个月，叶深觉得非常不习惯。你说这人就是奇怪，人在的时候挺嫌弃，真的不在了吧，又觉得难受。

　　“我不会是习惯他的骚扰了吧，这可真是要命。”

　　叶深没有失意太久，又以饱满的热情投入了工作，只是曾经那些画面时不时还是会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由于记得太多细节，叶深不敢怀疑那些回忆都是虚假的。

　　一天，叶深又陷在了从前的记忆中，那是自己变成女孩的时候，他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他竟然和山鬼有过一个娃！

　　太离谱了……

　　“你嘀嘀咕咕念什么呢？什么太离谱？”同事注意到叶深又在出神。

　　“啊……没，没什么。”

　　“我发现你这两天总是走神，跟灵魂出窍了一样。”

　　叶深摇摇头，道：“大概真的是灵魂出窍了吧。”

　　从山鬼出现以来，发生的很多事都是离谱的，尽管到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他们曾经一起经过的很多事了，但叶深偶尔也会觉得，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在做梦，而山鬼离开以后，梦就该醒了才对。

　　这个梦太久了，似乎不会有醒的征兆。

　　又是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叶深半夜从梦里醒来。梦里他梦见了做杀手时候的自己，也是杀过很多人，却和那个变态科学家完全不同。

　　杀手叶深内心有更多的情感，他只是选择了对很多事都冷眼旁观。

　　做记者的叶深有时候也要面临必须冷眼旁观事，他有他该做的事，比如拍摄现场传回画面。

　　我还经历过些什么样的生活呢？叶深其实是好奇的，只是因为之前无法接受自己曾经那么血腥残忍，所以放弃了探索。

　　叶深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又将那手串拿来戴上了。

　　新的回忆非常平淡，叶深出身江边渔户，回忆里除了鱼腥味就是江岸的青草野花味。由于家贫，叶深快三十都还没成家，过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生活，他觉得这样其实不错。

　　也不是没有村里的姑娘看上他，但是叶深一个都没看上，他觉得这群人都是看上自己的脸，十分肤浅。

　　没上过几天学的叶深，竟也懂得了肤浅的含义。

　　山鬼很久都没有出现，直到叶深在一个出船时掉到了江里，山鬼出手救了他，将他带到了山洞。

　　“水里有怪鱼，最近还是别出来了。”山鬼出现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又消失了。

　　怪鱼？“我说呢，怎么我游都游不动。”如果江边长大的人最后是被淹死的，那传出去就太贻笑大方了。

　　渔夫叶深一直记着这个救命恩人，只是他很久也没有碰见过他了，偶尔恍惚间，他觉得这人说不定是什么神仙，来无影去无踪，而且他那通神的气派，跟凡夫俗子有着天壤之别。

　　“大神仙，你到底在哪儿呢？”叶深偶尔会去自己醒来的那个山洞转悠，却始终没有碰上。

　　倏忽转瞬，叶深已年过半百，他还是孑然一身，依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逐渐老去的身体，愈发多病，叶深也很久没有再记起那位救命恩人。

　　一回病得重了，叶深老眼昏花，仿佛看见神仙来到了自己的床边，神仙走了以后，他觉得自己身体都好了大半。

　　一定是恩人又救了自己一命。

　　叶深冲出门想寻找点什么踪迹，却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年轻人倒在屋外。

　　那人看着确实年轻，只是头发都白了。

　　“你……”叶深不是很敢确定。

　　“是你救我的？对吗？对吗？”

　　白发人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似乎在说“是”。

　　叶深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好生照料，只是这人就是不说话，十分虚弱的样子。

　　可要说他虚弱吧，他一不发烧，二不咳血，偶尔也能走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山鬼无法说话，他已经耗费了很多术法，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

　　很快，叶深就发现了，这位奇怪的白发年轻人，有时候会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带着深不可测的阴沉，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山鬼的确怨恨着叶深，怨恨他总是要给自己添麻烦，不能好好活着。

　　可是他要求一个凡人随时能够自保，本身就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于是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这种情绪了。

　　自打开始和叶深纠缠不清，山鬼就数不清自己逆天改命了多少次。如今模样，实在是自找。

　　毫无知觉的叶深，全心全意照料这位救命恩人，只是他也发现自己根本花不了多少精力，这尊“神仙”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永远都一个样子，只是不说话。

　　在目睹了山鬼一个月不吃饭还活得好好的以后，叶深更加确认，这就是曾经救他的神仙。

　　出于某种自私的心理，叶深并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在家里藏了个神仙，于是每每有人靠近房子时，叶深总是会将在外面晒太阳的秋拉回屋子里。

　　一开始，秋非常不理解他的这种行为，如此多几次，秋便明白了，只剩无语：他当自己的法力可以用得那么随便吗，随便来个人类求自己，自己就会施救？

　　秋不会谁都救，以他现在的消耗，如果叶深再出个什么危及性命的事，他估计也帮不上忙了。

　　这一世，一个法力缺缺的神仙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相依为命，平时沉默寡言，相对无语。

　　“还真是无聊又特别的一生。”

　　记者叶深醒来，想起秋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就跟一尊菩萨似的。到生命的最后时光，秋其实有开始说几句话，只是每次都像比较费力的样子，只说两三个字。

　　“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不能。”秋是到了真的说话亦觉消耗的地步。

　　渔夫终于要走入生命尽头的一段时间，秋才算勉强恢复过来，他恢复的时间真的越来越久了。

　　叶深记得最后一个画面，一如当年在山洞时的初见。

　　“我又送走了你一次。”秋最后一句低语，像天边的丧钟，宣告了渔夫的逝去。

　　为什么山鬼总是要一次又一次地救自己呢？这个问号变得越来越大。

　　叶深问同事：“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屡次为另一个人赴汤蹈火，但前提是，这个人与他没有亲缘、没有深情厚谊。”

　　“一见钟情？”

　　秋对自己的情感其实来得莫名其妙，哪怕是看了这么多世的回忆，叶深依旧觉得莫名其妙，他不信自己有那么大魅力，就算是自己真有什么吸引了秋的地方，也不至于到生生死死牵扯的地步吧？

　　“再一见钟情，赴汤蹈火一次也就够了，回回都这样，是不是有病？”

　　同事突然想起什么自己看过的剧情，恍然大悟道：“还有一种可能，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计划或者心机！”

　　不可告人的秘密，图谋？叶深觉得这个说法还或许靠谱一点。他从来不信人世间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恩情，即便有，那也不可能持续这么多年。

　　所以，秋，你到底为什么要为我如此？难道真的是纯种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