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衣沄

24、雷填填兮雨冥冥

　　是啊，我需要他在我身边。叶深如此想着，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他从没有料到自己会长期性地需要一个人。

　　从前在他的观念里，很多人不过是一时之需，无论是工作伙伴也好还是实验品，反正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秋不是人，叶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的确，大约也只有非人类才能长久地与他作伴。可能，他再也遇不到秋这样的存在了。

　　“那就跟我永远在一起吧。”秋说。

　　叶深闻言，得知秋是不会离开的意思了，一激动将人推倒在床，引得秋一阵嗤笑。

　　“你想做什么？”

　　“我……就是开心。”

　　秋伸手环抱住他，心里也有片刻的尘埃落定，至少这一切证明自己对叶深来说是特别的，不是吗？

　　“那你还让我做实验吗？”

　　秋的面孔有一瞬僵硬，不过转瞬了然，他一开始就清楚这个结果的不是吗？

　　“实验啊，当然可以，只是你得清楚，我本来就不是普通人类。”甚至他根本算不得什么人类。

　　某些时候，叶深那对科学的执迷会让秋觉得可笑，就像凡人妄图预测天机一样，尽管可能知道些征兆和皮毛，但对于天机真正的面貌，却绝对无法知晓。

　　为了一个自己永远追寻不到的目标而努力，秋以为凡人的愚蠢大抵如此。

　　叶深调整了自己的研究思路，没有再轻易动手术刀之类的东西，却开始研究让秋吃东西，结果不出意料，就算是砒霜，秋吃了逗不会有事。

　　为了更方便的就地取材，叶深请求秋将家搬到了海边。海里的生物对叶深来说也有很多需要探究的东西。

　　“你可以一直生活在水下吗？”叶深问秋。

　　秋摇头：“我原本是山，溪流河谷尚可自如，深海却是不能。”

　　山与海，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就算千万年前曾经是一样的，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中，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秋只能在海水里呆一天一夜，但已经远非一般人类所能企及。

　　本性使然，秋并不喜欢下海，前后一共不超过5次，每次都是去捕捞一些大海生物，有的给叶深解剖研究去了，有的被他吃了。

　　然而叶深是个对美食没有什么追求的人，只求不饿死，所以一些珍惜鱼虾品种，吃了也就吃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有一次叶深误食了某种鱼类中毒昏迷不醒，急得秋又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之后，自己又要回山洞里休养生息。

　　“真的是摊上你了。”

　　秋一口鲜血，觉得自己说不准会死在叶深前头，那生物，自己明明嘱咐过不能吃的，叶深还是给吃了。

　　叶深为什么就忘记了这个嘱咐呢，主要还是因为饿了，加之彼时秋并不在身旁，没有人给自己做饭，他只好自己试着烹饪。

　　虽然技术堪忧，不过他追求本来也不高，就凑合了。

　　在山洞里的时候，秋一直在想，还是得教叶深自己会做饭吃才行，这人离开了自己就没法活了，像什么话！

　　果然，在秋修养完毕回到海边的时候，叶深又是两顿没吃饭的模样。

　　“你说你怎么那么没用呢？”

　　叶深还懵着，不知道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开始，学做饭吧。”

　　叶深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他觉得做饭实在是浪费时间。

　　奈何迫于秋的淫威，叶深还是干起了家务活，从洗衣做饭到收拾屋子，秋监督着他把一切该做的事都学会了。

　　叶深想不明白，这些事明明就是秋一挥手就能解决的，为何非要让自己来动手，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力气。

　　“要吃饭的人是你，如今怎的还嫌麻烦了。”

　　这话说得叶深哑口无言，的确，秋根本不用吃饭也能活，至少他曾经仔细留意过，秋的确很多天不进食依旧看起来精神抖擞。

　　天知道，自己有多么羡慕秋，如果他也可以不吃饭就活下去，那这辈子得节约多少时间，多做多少事，如果可以，他甚至恨不得吃喝拉撒全省了。

　　秋却说：“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得必有失的，你得到了什么就一定会失去什么，等你真变成我这样，未必会高兴。”

　　叶深不解，他想不通像秋这样有什么不好的，秋或许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吧？

　　不过秋不肯说，秋一直对于自己的一些过往和经历都选择闭口不言。

　　“你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秋摇头：“你知道对你也没有什么用。”拒绝回答的意思。

　　“过往的一切，我都放在了心里，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就到我心里来看。”

　　“怎么去你心里？”

　　“你爱我吗？”

　　叶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震撼到了，他当然知道爱这个东西，只是那不是人类自欺欺人的幻象吗？为了繁殖，为了各种利益，用爱去骗别人，也骗自己。

　　“那就是不爱了。”秋有些失望。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追求爱呢？”叶深十分迷惑。

　　如果拥有漫长的生命，不会轻易受伤的死亡，得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是叶深永远的可望不可得。

　　秋不欲再谈关于爱的事，他就没有奢望这个疯子这辈子能够懂，其实吧，秋自己都一知半解，他只是一直在用很多直觉去行事，在这个过程中，叶深总是被他拉入漩涡。

　　爱……叶深不仅理解不了，即便要理解，他觉得这事多数也该发生在一男一女之间，可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说这事，怎么想怎么别扭。

　　别扭归别扭，他对秋依然充满着好奇和探索心。

　　一天夜里，叶深拿起手术刀，剖开了秋的胸膛，这事他其实干过不止一次，只是以前切开的位置不是正中……

　　“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我的心脏在哪儿，把他挖出来，我就会死。”

　　“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就到我心里来看。”

　　……

　　秋其实一直醒着，他就是要看看叶深到底要做什么。

　　看到自己的胸膛正中被打开，秋其实有点慌，他的心脏和人类的心脏自是不同，长得有点类似，位置却不同，在正中央。

　　“你的心，和人的心……”叶深发现这颗心是会发光的，尽管是红色，却隐隐散发着幽蓝幽蓝的微光，上面环绕着什么符咒一样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深没忍住伸手将心脏拿了出来，很特别，这颗心并不连接着所谓的主动脉、肺动脉，像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个头也比较小。

　　秋刚意识到他想伸手触碰心脏的时候就想伸手阻止，但心脏被握住，使不上力气，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断气。

　　曾经说心脏如果被挖走，自己会死，这话不假，但这个死亡只是暂时性的，只要假以时日，秋还是能够完全化形，不同的是，再次化形之后，从前的法力和修炼都会尽数散去，一切只得从头再来。

　　外面渐渐下起了大雨，秋完全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叶深拿着心脏研究了一会儿又放回去了，他以为这样，秋不会有什么事，毕竟曾经他做过那么多“危及性命”的事，秋最后都跟个没事人一样。

　　大雨下了好几天，秋的躯体开始腐烂。

　　叶深非常慌乱，他不是没见过腐烂的尸身，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在秋身上，他明明已经把心脏放回去了的啊！

　　这个时候，秋曾经说过的那句“如果把我的心脏挖出来，我就会死”不断回荡在叶深的脑海。

　　怎么……原来竟是真的，强悍如他，也有腐坏的一天。

　　很快，叶深就注意到，秋的身体并不像人类一样，断气后一定时间内会出现巨人观，秋的腐烂，甚至气味都很小，更像是一些物质逐渐从空气中蒸发，场景远比佛教中白骨观要来得好受。

　　“秋。”

　　“秋，你别吓我。”

　　“秋，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

　　叶深观察着秋的身体，时不时叫两声，却始终无人应答。

　　很快，叶深发现，山上的结界都消失了，这个现象似在宣布——制造这个结界的人是真的消失了。

　　最终床上只剩下了一具白骨，白骨更不似人类，坚硬无比，在血肉消散之后甚至呈现出了光泽，叶深抱着白骨跑出房子，疯了似的往有山的地方跑。

　　一路风雨无阻，形容可怖。

　　偶有路人碰到只会躲得远远的，毕竟没有人能够不被一个抱着白骨的疯子吓住。

　　遗憾的是，没有等回到山中，白骨就化成了一缕青烟，被吹散。

　　“别走！”

　　叶深眼睛红了。“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再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实验品了，不止实验品。

　　叶深从此更颓废了下去，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从前和秋一起生活过的画面，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自己或许和秋已经认识许多许多年了。

　　没有多久，叶深活活饿死在了一个荒郊野外，时过境迁，那位消失在军事法庭的狂人科学家永远地成为了一个谜团。

　　有樵夫发现叶深时，他的身体已经变为了一摊白骨，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