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食谱有记忆》绿蔓路慢

47、同学会（中）

　　【中】
　　正值冬季，三九已过，朔风凛然。
　　江婷晕车严重，又醉酒，此刻自然不好受——
　　她把身子整个窝进汽车后座，蜷缩成一团，就像……那个时候蜷缩在床底的安静一样……
　　……
　　“婷婷！婷婷，醒醒。”
　　江婷的睫毛轻轻颤动，微微蹙眉，张蕾忙轻唤女儿的名字，希望能将沉浸噩梦中的孩子唤醒。
　　江婷不安地转头，清秀的眉皱了又皱，睫毛颤了几颤，像是要从过去记忆中挣脱出来，随后，缓缓睁开眼睛。
　　“妈。”
　　这是她的卧室。
　　她回家了？
　　大概在车上时，她就睡过去了吧。
　　“是小邱把你送回来的。”张蕾为女儿倒了一杯蜂蜜水，用以解酒。
　　“这么大人了，还让我和你爸操心。”张蕾碎碎念着女儿的不是，“不能喝酒就不喝。这成什么样了？醉得跟死猪似的，还得麻烦人家小邱把你从车上扶下来，你说说你，丢不丢人？”
　　……
　　“……不是！江婷？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一句没有？”
　　眼见自己一个人说了这么半天都没人回应，张蕾不由恼火，忍不住抬手就要往女儿脑门上戳，想要逼她应答，身旁的老公江洋却急忙拦下她。
　　“你别问了。孩子这才刚醒，你让她歇会儿。”
　　“况且，”和事佬江爸爸低头看了眼手表，好言软语道：“现在都快夜里两点了，你明天不是要去参加你们老姐妹的活动的吗？我们走吧。再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做什么事心里没数的？不过醉个酒，送她回来的还是小邱，小邱你还不放心？……我们走吧，走吧。”
　　“什么叫只是‘醉个酒’，”张蕾闻言，登时竖起两个眉毛，怒视老公，“我们之前是怎么商量的？你现在翻脸不认了是不是？再说了，是小邱送的又怎么了？这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就可以醉得不省人事，大半夜的，让男人把她送回家的理由吗？”
　　“我……”
　　面对妻子一连串的质问，急于和稀泥的江爸爸一时语塞，眼看就要在女儿面前下不来台了，千钧一发之际，江婷总算从噩梦中缓过神，及时开口帮老父亲解了围：
　　“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了。我现在就想睡一会儿，你们也回去睡啦。”
　　声音软绵，神色怏怏，显然，还没缓过酒劲呢！
　　见女儿如此，张蕾也心软了，只是嘴上仍不饶人，本想再念叨女儿两句，却被老公连哄带骗地推出女儿卧室，最后，只堪堪来得及在女儿房门被老公关上的前一刻，放下一句“蜂蜜水喝完了就睡觉，不然小心我明天回来治你”的狠话。
　　父母一走，卧室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江婷关灯，想要再睡会儿，脑海里却全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安静。
　　你现在还好吗？
　　江婷闭目，思绪纷飞，时光倒转，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
　　与邱玮一样，安树，也是江婷的发小。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匪浅。
　　三人中，安树年纪最大，同龄的两个小萝卜头邱玮和江婷便都习惯听他指挥，哪个玩游戏做官，哪个做贼，哪个作业没写好挨老师训了，哪个家里父母吵架拌嘴，自己偷偷窝在“秘密基地”里哭，需要安慰的……这些事情，安树无不处理得井井有条。
　　是以，对那个年龄段的邱玮和江婷来说，安树简直无所不能——
　　他比父母更能分享秘密，又比朋友更加可靠。
　　如兄如父。
　　似师似友。
　　三人愉快地相处了几年。直到，安树父母因性情不和，离婚，安树跟着母亲离开小区后，三人的情谊才迎来些许危机……
　　最初，不过是大家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但这并不碍事，毕竟三人都在同在一所中学上学，又都是同班，关系自然还是亲近的。
　　可后来，安静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安静是安父再婚后，安树的继母所带来的孩子，原姓“刘”，跟着母亲改嫁后，便随继父姓了“安”。
　　安静长相乖巧，性子怯懦，又怕生。最初随母亲搬来的三个月里，除了上学，放学，小区里的孩子们都没怎么见过她出门。
　　安树对这个妹妹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要论起来，大概只是简单的排斥，不仅排斥她，也排斥她的母亲。
　　因为她们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
　　同继母，妹妹相处时，安树总是透着一股的疏离。
　　礼貌的推辞。
　　态度友好地拒绝对方一切的示好。
　　许多年以后，安树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继父的，不过那时，他的态度相对已经缓和很多。
　　因为，那时的他已经长大了。
　　即便心中再不愿接受继父取代生父和母亲组建家庭，但为了能够看到母亲重获幸福，他还是学着改变自己的想法，慢慢去接受继父。
　　然而，那也是后话了。
　　彼时，安树只有十五岁。
　　他还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对继母以及继母所带来的女儿的抗拒，接受“爸妈离婚还没有半年，爸爸就要再娶的”残酷现实。
　　但他也还是那个长辈眼里懂事明理的好孩子。
　　他不会让父亲为难。
　　两厢迁就之下，他做出那个年龄段的自己唯一能做出的，且不违背本心的决定——
　　远离父亲。
　　同时，也离开与……“过去的安树”……交好的朋友们。

　　再过一年就要中考了。
　　如今，学校虽不像往届那般，学生刚入校，便致力于区分尖子生与普通学生，搞分班政策，但毕竟领导层也从未断过区分优劣学生，提高升学率的想法。
　　月末考试，正是将各个班级里在学校前八十名的尖子生拎出，重组，排进A,B尖子班的关键。
　　好学生安树自然会不负众望，顺理成章地进到A、B班。

　　讲台上，当班主任公布分班表名单的那一刻，如预料中的那般听到自己名字后，安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转头，对上朋友们不舍的目光时，心又狠狠地揪了起来。他扯扯嘴角，给朋友们一个“放心”的微笑，心里却明白，除非他哪一天真正放下了，不然，那两位知晓他家所有事情的老友，他是绝对不会同他们再像从前那样相处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这一举动，他的两位好友被他与命运推向了与自己一向不太对付的妹妹，安静。

　　起初，江婷是不喜欢安静的。
　　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好友安树。
　　安静说到底，还是安树继母的孩子，与她接触，私心里，不论多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安树。
　　二则是她单纯的与安静性格不合。
　　安静，名如其人，实在太过安静。
　　江婷自认为自己虽不是如暑假档《还珠格格》里“小燕子”那般过分活泼的女生，但她从小相处的两个玩伴都是男孩儿，安树虽是沉稳老成的“小大人”，可到底有几分血气，邱玮就更不用说了，惯是个爱闹的货，江父再怎么对女儿进行“淑女教育”，她又能乖巧到哪儿去？
　　还不是该风风火火的时候就“疯疯”火火？
　　逃学虽不敢有，但瞒着父母和安树同邱玮一起去黑网吧的经历还是有几次的。
　　可安静这个姑娘吧，性格说好听点，是乖巧，说难听点，就是怯懦了！
　　她与安静虽不在一所学校上学，但回家的路总有一段是相同的，两所学校放学的时间一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顺路的时候。
　　老城区嘛，虽然地段便利，但住的人多，龙蛇混杂的，偶尔上学路上还能遇见一两个耍酷，又爱拦路调戏漂亮女生的小流氓。
　　作为常被戏弄的漂亮女生之一，安静可没少遇见这些事。
　　但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并不敢反抗，每次遇见这种事只努力蹬自己的小自行车，试图甩开伸手拽她校服下摆的小流氓的手……可是，这能有多少用处？还不是只能增长对方逗趣她的心思？
　　江婷对此很不以为然。
　　然而，她也懒得去提醒安静。
　　反正，小流氓也只有两条腿，能有几个干得过自行车的？
　　江婷这样想着，冷眼旁观的心思也就更重了。
　　直到那天放学，她亲眼目睹那个经常堵安静上下学的小痞子把骑车的安静从自行车上拽下来。看到安静摔倒在地，膝盖往外渗血之时，江婷脑子里的那根好打抱不平的弦终于有了波动：
　　“你在干什么？！”
　　“放手！听到没！！！”
　　江婷右手拉住刹车，左脚点地，半抬着身子坐在自行车座上，自上而下俯视着小流氓，斥道。
　　“别多管闲事，快滚！”
　　小流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婷，旋即，又将注意力放到安静身上。
　　江婷眼尖，看见安静被流氓紧拽在手心的手腕已经发红，立时，红了眼，妈蛋，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是男人的东西！
　　江婷懒得停车，抬手把车往身后一摔，直直地冲到小流氓面前，狠狠地推了那人一把，下一秒，一手将尚未反应过来安静从那人身前拉过来，如老母鸡护崽儿般护到身后。
　　“你……”安静来不及疑惑一直作壁上观的邻居怎么突然为自己出头，只顾着担心她被自己牵连挨打，下意识地伸手拽住江婷的衣袖，正要开口，提醒她“小心”，却被江婷哄住了，“别怕，我打小练过，打架还没输过呢！他，我还看不上眼呢！”
　　说罢，江婷很不屑地瞥了一眼小流氓，挑衅道，“这个人是我邻居，你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你说什么？”
　　“给我滚开，听到没？”小流氓恶狠狠地冲江婷喊道。
　　江婷眼睛一眯，趁小流氓不注意，抬手将他身子猛地往墙上一推，而后，将反应不及时的小流氓背扣双手，脸朝墙，死死地钳制在墙与自己中间。看他还想挣扎，江婷心里好笑，下一秒，抬腿靠着墙壁来了个一字马，脚尖刚好踩在小流氓的肩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江婷一字一顿，鞋子上的泥就要往流氓脸上蹭，就在这一刹那，江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江婷你在做什么！！！”
　　江婷立时慌了。
　　“惨了，惨了！怎么叫邱玮看到了！他不是借口去朋友家写作业实际偷摸去黑网吧打游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要是被他逮着，我可就惨了！”
　　江婷这样想着，旋即，什么也顾不上了，把腿放下后，拽着身后的安静撒丫子就跑。
　　“江婷！！！！！”
　　她的身后，身为生活委员的邱玮同志，训人虽然灵光，双腿却十分孱弱。此时此刻，自然是追不上有着飞毛腿美名的发小，江婷。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某人总归还是要回家的，况且……
　　邱玮看了一眼被两人丢下的自行车，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白痴！”
　　邱玮叹口气，抬眼，正好看见那个疑似被发小欺负的男生正揉着胳膊转身，“哦哟！还是‘熟人’！？”
　　邱玮低头，从裤兜里掏出身为学校违禁物品之一的“手机”，默默按了几个键，然后把手机放到耳边，一本正经道：
　　“喂，请问是110吗？我要报警，我们这儿逮到了之前骚扰女生的小流氓，是的，我们现在在××……”
　　“同学，别，别啊！！！”小流氓震惊，抬手就要去抢邱玮的手机，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
　　十分钟后，两人双双出现在最近的警局。
　　邱玮报警及时，有功，被民警鼓励了两句，小流氓则被警察叔叔看在是未成年人的分上，口头教育了几句，然后拘留起来，通知家长来接。
　　解决完问题的邱玮走出警局，望着夕阳西下，想到自己即将要一辆一辆送回去的自行车，心中无限感慨：
　　“江婷，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