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食谱有记忆》绿蔓路慢

48、同学会（下）

　　【下】
　　此时此刻，正被发小念叨的江婷在哪儿呢？
　　答案，自然是已经到家啦。
　　不仅自己回家，江婷还把受伤的安静提溜回家上药了。
　　也幸亏在外工作的江家爸妈还没回家，不然，就眼下的情景，怕不用邱玮告状，江妈都能误会女儿是又在外惹事生非了，从而提棍，怒揍不孝恶女。
　　江婷想到这茬儿，不由得冷汗直冒。
　　“还好，还好。”还好爹妈不在家。
　　“还好什么？”不知道某人黑历史的乖乖女歪着头，不解地看着江婷。
　　江婷不想同她解释，直接从自家医药箱里翻出一包棉签，一瓶双氧水，一瓶红药水，一一丢进正坐在自己床边的安静怀里。
　　“喏，自己上药吧！”
　　“……谢谢！”
　　安静低头，拧开红药水瓶盖，就要用棉签粘红药水往膝盖上涂抹。
　　“错了，你得先用双氧水清理完伤口，才能擦红药水啊！”江婷开口，打断安静的动作。
　　“啊！”安静被江婷突然的一嗓子，惊得猛一缩手，动作过大，险些撒了一袋子的棉签。
　　“对，对不起！”安静忙伸出一只手抓住棉签袋子，嘴里道着歉，就要起身，浑忘了双氧水还在怀里，差点又要把双氧水摔了，好在江婷及时出手，一把捞住就要砸在地上的双氧水瓶。
　　“我天，这可是玻璃的，你砸了，我们可有的收拾了！”
　　“对不起，对不起。”安静急得脸都红了，脚一沾地，膝盖伤处皮肉扯动到，脸又白了。
　　“算了，你给我吧！”
　　江婷看不过眼了，索性从安静手里抢过还未粘红药水的棉签，放置一边，然后，把安静推坐到床边，接着，直接拧开双氧水瓶盖，对着安静的膝盖冲下去。
　　“疼！”
　　安静伤口被激得脸一白，随即，生怕江婷不悦，又立马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麻烦！”
　　江婷撇嘴，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那混蛋是什么品种王八呀？！下手这么重，懂不懂怜香惜玉！”
　　“嗯？”安静不解。
　　江婷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不是你同学吗？追你的追不到才装作小流氓天天在这块堵你。”
　　“……”安静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江婷耳尖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就刚刚打断我惩治小流氓的那个男生说的。”
　　“他是我哥们！名字叫邱玮，你继父是我们朋友的生父，所以你刚来的那会儿，我们都对你挺好奇的。”江婷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初中同学正好和他认识，呃……他，他就顺便把你的事都给打听了。”
　　了解到江婷与自家还有这层关系，安静立时闭上了嘴巴。
　　同时，安静对江婷之前行为举止的矛盾之处，也都理解了。
　　两人安安静静的，一个上药，一个受着，都不再开口说话。
　　药上好了。
　　安静起身就要回家，江婷忍耐许久，还是没忍住，对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被欺负干嘛不告诉你爸妈呀？”
　　“你本来可以不用受这伤的。”
　　安静眸子一暗，低下头，不置一言。
　　看到这儿，江婷这才想过来，面前的少女原本也不是安家的人，她同安树一样在家里的地位尴尬。
　　江婷自知失言，正要开口同安静致歉，安静却先她之前开了口。
　　安静说，“谢谢你。”
　　江婷一愣，以为她是在感谢自己今天的“见义勇为”，脸上讪讪，十分不好意思，“不用谢啦，都是邻居。”
　　安静抬眼，认真地看着她，又同她道了一声“谢谢。”。
　　多年后，看到安静未发完的那条短信，江婷才反应过来，当初安静的那声“谢谢”不仅是感谢她那天的帮忙，也是在感谢她对她的关心……

　　说也奇怪。
　　那天晚上，江婷心中酷爱打小报告的发小邱玮破天荒的，头一次没在江家两老面前告自己的状。
　　江婷很好奇原因，邱玮却一直不肯说，直到发小再三追问，他才揉着鼻子，很是不好意思地告诉了她原因——
　　他是怕自己说了以后，发小被父母教训后破罐子破摔，同她父母吵起来，将“安静被男生堵家门口”这事闹得邻里皆知，伤害女孩名节。
　　“毕竟，老城区的房子隔音效果都不太好，人嘛，又都爱传闲话……”
　　江婷这才发现，一向做事三分却爱宣传至七分的发小，还有这样温柔，心细的一面。
　　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兴许是因为江婷那日的仗义相助。
　　自那之后，她与安静之间，关系亲近了不少。
　　当然，也没有亲厚多少——
　　两人仅仅维持着有空一起刷题的普通朋友的关系。
　　也就到这时，江婷才知道，原来，看着好似“好好学生”的安静竟然同自己一样，也是个学渣。
　　“哇哦！你这条还能错！！！！你们老师没讲过吗，这里划条线，然后……”
　　学渣江婷与学渣安静讲题，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当然是一起掉坑啦！
　　于是，刷题的两人小队伍里又加入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学习成绩一般，班级排名仅在中游徘徊，但却十分爱指点人功课的邱玮。
　　三人相处和谐，少有争吵，偶尔谈天的模样，隐隐有几分从前的“铁三角”的味道。
　　只是中间的某个人由安树换成了安静。

　　很快，三人中学毕业了。
　　邱玮中考超常发挥，去了外地一所名声不错的封闭式高中上学，高中三年，少有能回来与老朋友聚聚的机会。
　　江婷则在考试中稳定发挥了身为自己学渣的水准，成绩单出来后，上面的数字很不理想，气得妈妈张蕾险些再次提棍，怒揍自己不长进的姑娘，但为着女儿未来着想，江家父母还是托人疏通关系，将女儿送去了本地一所名声还不错的高中上学。
　　至于……安静？
　　安静中考填志愿的那一时间段，母亲刚好怀孕，本是喜事，可惜母体羸弱，胎像不稳，安家夫妻俩为此整日忧心，根本提不起精神去关心家里的女儿。
　　于是，成绩不好又没有好父母上下疏通关系的她，初中一毕业，就去了一所本地的职校上学。
　　可即便如此，命运也没有眷顾到安家。
　　安静的母亲还是流产了。
　　自那之后，她人就有点不对劲儿了。
　　按照爱好八卦的对门的向老妈的说法就是：人变得疑神疑鬼。
　　平日里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要借故责打姑娘，事后，还抱着姑娘一边上药，一边哭。
　　如此往复,不啻百次。
　　后来，安父都不看过眼了，可碍着继父的身份，也不好对老婆说太多重话，索性日日与好友泡在家门口的馆子“徐记”里喝酒。醉时，也难免同友人念叨起前妻的好处。
　　如此一来，邻里闲言碎语多了，难免有个一句半句传到现任的耳朵里后，家里免不了又要闹出一场大战。
　　长此以往，大伙也就只能可怜安家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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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江婷偶尔听见几句，也做不了什么，毕竟老城区里的闲言碎语太多，她也不确定这些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怎么好冲到关系远没有那么亲厚的朋友家去质问人家爹妈呢？
　　何况，高中学业繁忙。江婷一边忙着功课，一边忙着结交新朋友，偶尔见到安静也说不上几句话……故而，知道安家情况最多的反倒是在本地某所重点高中上学，少有回父亲家尽孝的安树。
　　但，安树……
　　自初中分班起，江婷就很少再见到他。
　　后来……
　　当她那天回家，看到围在安家门口的警察，江婷整个人都懵了。
　　“妈，发生什么事了？”江婷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放下背包就忙着追问妈妈。
　　“安静失踪了。”
　　江妈知道女儿与安家姑娘曾经一起玩闹过，揉揉她的脑袋，宽慰她道，“放心吧，安静这孩子老实，不会有事的。”
　　江婷点了点头，心里却很不安。
　　安静一向恋家，日常的活动范围仅在学校和家之间，又不曾结交过什么能容她在家过夜的朋友……
　　她会去哪儿？
　　她能去哪儿？
　　江婷疑惑极了。
　　然而，警方是给力的。当天下午，就破案了。
　　安静不是失踪了，是死了。
　　凶手是她的母亲。
　　当警方在安家阁楼找到安静尸体时，她的母亲正坐尸体上方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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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警方深入调查，复原了事件全过程：
　　安母小产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平日里就有一不顺心责打女儿的恶习。
　　事发当天，她一如往常，在家借故责骂女儿时，一不小心将本就受弱女儿推搡在地，安静的头正好磕在桌角上。
　　当时，安静就晕死过去了。
　　若此时送去医院，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但安母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当即就把女儿藏在床下，害得孩子错过最佳救治时间，最终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
　　期间，安母为怕丈夫怀疑，在孩子失踪48小时之后才同意报警。
　　女儿死去的那两天，安母也并未与丈夫同床，而是独自一人睡在下方放着女儿尸体的床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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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事情真相之后，安父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很多，自己续娶的老婆杀了她自己带过来的亲生女儿。
　　这话既不好说，也不好听。
　　背后指着他脊梁骨，怀疑他“虐待继女”的人不知有多少。
　　安树虽然在父母离婚后，跟着母亲生活，但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父亲。
　　此后，来往父亲家的频率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至于，江婷？
　　她虽然与安静相处了一段时间，但也仅仅是在邻里关系上亲近了些，实际交往没有多深，如今忽闻噩耗，感伤有，叹息有，过个十天半月，对这个普通朋友便也无甚其他。
　　直到那天，安树把一个手机送到她面前。
　　那是安静的手机。
　　没有开机密码，且一打开就是短信页面。
　　手机里头存着一条未发的短信。
　　江婷一看，收件人竟是自己，心中十分诧异。
　　点开信息，内容如下：
　　“江婷，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啦。其实是这样的，下周五，我过生日啦！……如果你有空的话，我能有幸邀请你一起庆生吗？我好希望能够见到你，我……”
　　如果不出意外，后面应该还有一些话，但它却永远停在这里。
　　“这是安静的东西，给你吧。”安树如是说道。
　　江婷看着手机屏幕，眼圈一红，想到了与安静相处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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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江婷与安树的联系便更少了。
　　多年后，江婷在书店买书，看到新星作家安树的作品，想起“铁三角”的过去，没忍住为老同学贡献了一本书的销量。
　　然而，当她满心欢喜撕开书的塑封，翻阅内容，看到某个眼熟的片段之时，却愣住了……
　　书中那个令她眼熟的片段正是安静的事。
　　也就到了那时，江婷才明白，安树其实从未从那个家“离开”。
　　他对安静的处境一直都是了解的，但他却还是做出了同他父亲一样的选择：
　　拒绝干涉其中。
　　他们看着安静被她的母亲责打。
　　没有能力去阻止，也没有意愿去阻止……
　　江婷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将书丢进垃圾桶。
　　不是因为安家父子的选择寒心，而是………
　　……是因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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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事都是如此，容不得人多想，像是深夜里的一声叹息，轻轻地，匆匆地，就这样从你的脑海中略过，却惊得你一身冷汗，犹如一场好梦忽地惊醒，心中陡然升起森然冷意……
　　……
　　……
　　“安静。”
　　不知何时睡去的江婷，挣扎着从回忆里醒了过来。
　　漆黑的房间里，江婷揉着惺忪的眼儿，于一片黑暗中寻找光明。
　　她周身浸在黑暗里，就算是回忆也要隐藏的秘密，还在记忆深处——
　　那是她对安静的愧疚。
　　——
　　没有人知道，安静出事的前一天，她曾经找过江婷。
　　那天是周五，安静邀她次日逛街，联系感情，但是，她拒绝了。
　　不是因为学习，也不是因为新朋友。
　　而是，她不愿意。
　　她知道安静受了很多委屈，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而是从自己眼睛里看到的。
　　安静邀请她的那天，透过被风吹动的衣袖，江婷看到了安静手臂上的淤青。
　　她知道那里一定还有很多，因为盛夏天，一向畏热的安静竟然还穿着长袖。
　　但她不想因为安静而招惹上她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的母亲。
　　她不是能够救赎安静的人。
　　她也配不上安静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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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江婷再度闭上眼睛，嘴里不自觉地哼起旧时安静最爱放给自己听的那首《朋友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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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为什么都好，
　　首先最错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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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歉意，最终，仍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