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十安》阿杯阿茶

2、第 2 章

　　4．四安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待众将士悄然离开，小巷里，月光照射下的漆黑躯体动了动。

　　算命先生挣扎着起来，扶着老腰叹气，“年轻人，气太盛，不好。平白遭这一遭，意难平。时日不长了……庆王爷欠我一条命，是该去找他要了。”

　　倘若他不还……

　　想到此处，他啧了一声。人家是天皇贵胄，自己则一介平民，要是不还，还真无可奈何。但这又如何？

　　南方朱雀飞来，凤凰撞破壁垒来到下界，青鸾带领百鸟在宫中翱翔，气运将至，新帝，连同他的孩子，将受万民朝拜。在此之前，庆王……

　　生死堪忧。

　　在黎明将要破晓的至暗时刻，算命先生佝偻着背，拄着幡出现在皇城下。宫门大开，白玉铺成的广场上，目之所及，鲜血淋漓，尸浮遍野。

　　幽火在地上燃烧，青色的火光中，苟活的士兵在地上哀号，死去的躯体在黑暗中湮灭。他轻轻一叹，所过之处，万物无声，一切，都不在了。

　　一支羽箭划破长风，从天上飞来，直直地射向他。他驻步，循声看向那个方向，在羽箭将至时把幡往前一挡，一道无形的壁垒展开，破风的利箭在幡前骤然停住，颤抖着悲鸣，最后哐当一声，落下，正好在他脚前。

　　雍宫前，箭手吐血跪地，被守候在一旁的阉人快速扶走，随后又有箭手出现，悄无声息的补上空缺。余下将士中，一队后退，死守大门，保护进出大殿的宫人，两队分为左右，小跑至侧翼，摆好攻势，剩余两队纷纷上前，以盾作挡，挡在了塌跺前。

　　庆王一身青布衣，黑发如墨，被一条粗布随意系着，毫无贵胄的高贵，反倒像独立于众生的世外高人。此刻，他负手而立在廊下，见算命先生停下，眉毛接连挑了三挑，“你没死。”

　　不惊愕，也不疑惑，仿佛早有预料。

　　算命先生佝偻着背，轻咳了几下，声音比以前更沙哑了，“托殿下的福，老朽已死了两次了。”

　　“两次？”庆王挑眉，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笑意，“镇南军？”

　　“如殿下所想。”

　　“你……当真是算命的？”

　　“天下第一算。”他晃了晃幡，表示自己如假包换。

　　“那这天下运势你能算得出？”

　　这回居然不是让他算自己的命了。他轻笑，指了指雍宫上头飞舞着的五彩青鸾，“凤凰下界，四象归一，黄龙在天。”

　　“是个吉利的预言。要给你三枚铜钱吗？”庆王看了眼青鸾，那尾羽上的五彩色光实在碍眼，令他微不可差的拧了下眉，反观这个怪老头，自到了殿前就再无异动，倒是顺眼得多了。

　　“不，我是来清因果的。”怪老头轻轻摇头，说话了，“殿下您欠我一条命。”

　　5．五安
　　欠了一条命该如何还？

　　庆王觉着好笑，“当年皇兄在蜀郡遇险，本王前去相救，第一次杀人，后皇兄勤王回京，镇西王意图谋反，本王第二次杀人。杀你，是第三次。现今，你欲要本王如何还命？”

　　“欠债还钱，杀人还命，天经地义。”

　　“你也杀过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对于庆王的笃定，他哑了声，“意难平，故来要债。”

　　“哦~~~”庆王恍悟，“原来如此，你被镇南军所害，找我来报复？”

　　事实如此，没毛病。
　　算命先生一顿，语噎。

　　现在的年轻人，的确比千年前的蠢神仙聪明太多了啊。

　　他将幡一转，叹气，“的确。”

　　刹那，风落成刃，两翼将士被强行推后数尺。余下将士见此，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矛盾对向他，欲上前战斗时，庆王却扬声制止，“退下，保护陛下。”

　　无人敢违抗他军令，各队沉默退下，驻守殿前时，均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庆王见此，满意点头，足尖一点，从廊下飘然落到广场上，距算命先生十尺，“非常时期，京城异动，杀无赦。你这人实在古怪，居然如此计较因果。”

　　“万千世界，形形色色。”

　　“祭司前几日占卜，预言今日京城异动，赢为王，败成寇。生死无常，安危为上。”

　　“祭司？我自上界来，从无尽深渊入蜀郡，再由蜀郡经镇南王封地入京，还从未见过哪个……祭司，”他将这两个字玩味咀嚼一遍，“比我厉害。”

　　“蜀郡以巫术见长，祭司出自前蜀国王族。”

　　“夏？”他惊讶，低头迅速掐指算，“夏氏血脉，大禹之后，竟然流落到下界了，可惜，可叹。”

　　这句低喃引得庆王挑眉，“先生倒是神机妙算。”

　　“不敢当。”算命先生谦逊道：“毕竟是天下第一算。”

　　庆王：……

　　除了最开头交换的那点子消息外，此后根本再无实质进展，他自觉该悬崖勒马，及时止损，当即闭嘴不语。

　　但神机妙算的先生却不理会他，仍自顾自的沉吟道：“殿下生来备受圣恩，母族虽凋零，但其母贵为夫人，也是身份显赫。您自幼饱读诗书，心性淡雅，不慕荣华，以你之手段，完全可置身事外，如今为何在此处呢？”

　　“那我该在何处？”他笑问。

　　算命先生抚须，似在心中掐算，半晌才指向西北方向道：“过无尽深渊后，入不可知之地。那处夜长昼短，倒也适合殿下。”

　　“夜长昼短，”庆王品味着这个形容，轻笑，“的确不错。“

　　“只可惜了，殿下您如今……却在这里。”

　　这语气，庆王来了兴趣，表示自己洗耳恭听，却听得他道：“新帝危难，镇南王一家独大，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殿下认为唇亡齿寒，不能坐视不管，可就大错特错了。”

　　“错在何处？”

　　“老朽是来要因果的。”

　　“只因我欠你一条命？”庆王爷诧异。旋即，他忽然想起皇城阵法已启，此人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不由得，面色凝重，“你是谁？”

　　“老朽，天下第一算。”背后被插的那一刀似乎忘记拿下来了，疼得厉害，算命先生把手往后背摸索，勉强拔出长刀后，长舒了口气，“真舒服啊……”

　　庆王：……
　　怪物。

　　6．六安
　　浓雾渐散，曙光将至，庆王看了眼天，脚尖一点，欲往廊下退去。算命先生在此时将幡一挥，风起，千丝万缕，凝成两股无形的长绳将他绊住脚，离开不得。

　　他拧眉，迟疑间，身后有疾风袭来，侧身躲过后，只见这个怪老头腰也好了，背也直了，虽然依旧稀里邋遢，却一改此前的颓丧萎靡，变得凌厉非常。

　　见此，这位秦国史上首位被封为王爷，手握实权的皇子难得眯了下眼。他就说么，京城异动，杀无赦。祭司的话怎会出错？

　　庆王微妙的勾起唇角，连续避让间，身上这件廉价的布衣被风刃所袭，破了几道口子，露出里侧青色的中衣。贴不上躯体，仿若身躯空荡。

　　算命先生挥幡的动作微妙的顿了一下，在庆王看准时机，在此刻运气借力俯冲过来，与他过拳脚时，急忙避开，却还是被他一个翻转，腿脚如铁铸，重重踢向后腰。

　　一声闷哼，一个趔趄，他重重倒在地上，白玉皆碎。

　　庆王轻盈落下，负手而立，却见此人揉着后腰，面色狰狞的挣扎着起身。在此过程中，白玉化为齑粉，露出黑色的土壤。他愕然，“你……”

　　算命先生却嗤笑，扶着幡站立起来，为了缓解丹田被冲击震裂后的痛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声道：“人老了，实力大不如从前。我居然没算到，名满天下的庆王爷，居然是具阴尸。怪不得镇南王敢来王城。当初，用来献祭的皇室中人……”

　　哧。

　　庆王嫌恶的皱眉，立时从手中幻化出一柄细剑，用力往空中一划，无形的气刃展开，泛着蓝色的荧光，直直地奔向算命先生。

　　很快。算命先生躲闪不及，只好往旁一侧，身后响起一道崩裂声，脸上也温热了一下，流血了，淡红的血，不见浓稠。

　　这让庆王笑了一下，“你不也是？黑衣裹身，半死不活，意义何在？”不然，他当初何至于杀他？

　　算命先生沉默，良久才哑声道：“殿下，不是每个人都如您这般幸运，契约进行到一半……”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残酷的厮杀，入眼皆是红色的血，那粘稠的腥味仿佛就在鼻尖，永远也挥之不去。数千年的沉睡，又一千年的苏醒，漫无目的在上界游荡，忽然一天，算出自己将在下界魂飞魄散，跳下无尽深渊来到这里……

　　眼瞎了，再也看不见星辰灿烂了。

　　他悠悠长叹道：“按理，新帝还该叫我一声师伯才是。”

　　师伯？庆王虽诧异，但最关心的还是：听这话，貌似打不起来了。

　　打不痛快，他略带遗憾的把剑收回，不太想扯这些前尘旧怨。但紧闭的大殿却在此时打开，从中出来一个白衣青年，嘲讽道：“哦，你就是那个祭祀进行到一半，在其余同门拼尽全力时却卷包袱逃命，最终还是被杀了的三木？”

　　闻言，算命先生身体一僵，循声看去时，心神做镜，见他不与记忆里的任何一位故人相似，但这言辞又……回想起之前的对话，他若有所思，“已经很久没人直讳过我的名字了。”

　　“那是当然。你的故人不都死了吗？”青年嗤笑着走到塌跺前，只差一脚就可下去，但在临到前却突然停住，对广场上的庆王笑道：“这个位置看庆王，晚风竟发现庆王很是渺小。”

　　庆王：……
　　“这个位置看祭司，宜文却发现祭司很伟岸呢。”他收剑，负手而立时把话说得格外情真意切。

　　毫无疑问，这句话取悦到了他。夏晚风轻笑，挥手解开三木设下的禁制，示意他上来。三木见此，将幡一跺，力压他一头，令两股无形之力在庆王身遭徘徊，动弹不得，“年轻人莫慌，殿下欠我一命，尚未还清。”

　　“我不慌。”夏晚风嘴角含笑，指了指天上露出的几缕金光，“辰时三刻，镇南王至，我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