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回首望长安

9、第八章·心思

　　沐翎年纪尚小，心眼也少，未能领会出他师父举动的意思，所有也没有觉得多好笑，只是低下头乖乖写药方。
　　沐昼一擦冷汗，想着幸好沐璟不在这里，要是在的话回去得笑成个什么样。
　　“沐璟现在是什么意思？”萧远问道。
　　“他说现在还没到立太子的时候。”沐昼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不过我倒是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再不立太子也来不及了。”萧远道：“这次回来，也差不多该立了。”
　　沐昼一听，低头算了下日子，低笑：“这小子，这倒算得准。”
　　萧远起身：“什么意思？”
　　“北方的莫勒特图氏部族之前统一了草原五部，朝廷封了个藩王。去年，老王爷过世，他那个很有本事的儿子即位了。”沐昼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说：“好像是叫茂巴斯的。”
　　“对，朕也听说过他。因为不是世子即位，草原其他四部借机动乱，朝廷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出兵。可是他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平定叛乱。”萧远评价道：“很是年轻有为。”
　　“现在草原部族越发强大，现在茂巴斯闲下来了，要做的事就是······”
　　萧远眼睛兀然睁大：“和亲。”
　　“沐璟呢？我去和他说，”萧远起身，惶然要出去。
　　沐昼拦住了他，少有地严厉呵斥道：“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然后示意沐翎出去。
　　“可是，”萧远抓住沐昼的衣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想儿女能事事顺心，我只想······”
　　“然后呢？然后和他们开战吗？”沐昼低声吼道：“那你置万物生灵于何地？你置你的百姓，士兵于何地？当年我就告诉过你，你是皇帝！难怪沐璟不愿意告诉你，我还一直以为你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什么都清楚。”
　　“可是······”
　　“你当年既然答应了我，我也和你说清楚了，你的一切在必要时都要为你的子民牺牲，你才真正的君主，而不是山大王。”
　　“老师···可是老师···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我经历过一次，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萧远痛苦地坐在床边，抓着沐昼的衣领挣扎，却仿佛也知道无用一般，一下比一下弱。
　　“可是那又如何？你现在照样不得不宠信林氏，因为他家世好，因为他父亲既是皇亲国戚，又手握重权，无人可以替代。”沐昼似乎是见他心如死灰，语气渐渐温和下来：“这种痛苦我最清楚不过，我失去的比你失去的更多。”
　　“老师······”
　　“是我亏欠你，”沐昼像是再喃喃自语：“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远像是回到小时候那样，半夜被噩梦吓醒害怕地哭，沐昼从隔壁赶来安抚他，哄着他入睡。
　　然后慢慢地平静下来。

　　沐璟自己的主意，最后还是得自己收拾烂摊子。于是朝会后，他带着各种稀罕药材，一家一家地慰问，充分发挥了如沐春风的气质和巧舌如簧的嘴的用处，把那些吓得面色如土的臣子们说得热泪盈眶，巴不得下一秒为大齐肝脑涂地，纷纷表示是自己太激动造成的一切，希望一切都好。
　　看到中午时，被撵出侧殿的沐翎不知道他师兄在干什么，摇摇晃晃地找着去。然后就被他那不厚道的师兄抓去当了苦力，陪笑赔礼，还免费帮那个羊癫疯的老人家看了个病。
　　虽然成效甚好，但是说话是个体力活，虽然沐璟说到后面几乎都是偷偷用了个傀儡的假嗓，但是毕竟要对嘴型，对得沐璟嘴唇几乎失去知觉。实心眼的小师妹则是老老实实用真声，一个下午过去，平日聒噪的沐翎几乎失声，眼泪汪汪地挥别最后一位大人。
　　所以当两个人走进帝师殿时，沐昼几乎以为他们吵架了，因为平时都是沐翎在后面一口气不歇地说，沐璟温和地回应。而此时，两人安静得有些反常。
　　“怎么了？”沐翎和谁生气很正常，但是沐璟和真谁生气就是反常了，沐昼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跑过来问。
　　沐璟摆摆手，示意自己现在不想动嘴，径直回了屋里。
　　“怎么了？”沐昼又转过头问沐翎。
　　沐翎也摆摆手，示意自己现在不想动嘴，更着他大师兄径直回了屋里。
　　沐昼：“······”
　　这也不像是吵架了的样子啊？！
　　沐昼摇了摇头，跟着他们进去了。
　　“跑什么，我是有正事要说。”
　　沐璟不说话，指指甘棠，就看见甘棠笑眯眯地回答道：“他似乎是嗓子哑了。”
　　沐昼：“······”
　　沐翎也学着指指自己的人皮傀儡梧桐，然后就看见他师叔摆摆手：“用不着你，不要费力了。”
　　然后自己忍不住，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沐璟已经取下了面具，将润喉的药物倒入水中喝了一口。看见他师叔的那副鬼样子，终于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沐翎还没有学会翻白眼的技能，所以怒目而视，夺过沐璟的水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甩向沐昼。
　　沐昼轻易地接过那个可怜的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虽然祖上家业大，但是也不能这样败。”
　　“那不是沐侯谷的东西。”甘棠在一旁凉飕飕地说。
　　“那就更应该珍惜了，别人家的东西这么可以随意损坏呢？你师父应该这么教过。”
　　甘棠继续凉飕飕地说：“我看着你不像有正事的样子。”
　　沐昼心知这是沐璟在说话，问：“萧熠生去那是定了，你跟不跟着去？”
　　甘棠的声音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男声：“为什么我要去，我去了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他就是太子了吗？”是沐璟的声音。
　　“他可是初出茅庐，你确定要放他一个人去搞事？”
　　“人总是要独立的，早一些总比晚一些的好。”沐璟起身叹气，但说话的仍然是甘棠：“大不了让甘棠跟着，我在这里时不时地看着，闯不出什么大祸。”
　　他已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这句话沐璟咽了下去，终究没说出来。
　　所以这一晚尽管沐璟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是躺到床上时却是一夜未眠。
　　分明没有任何烦心事，相反，一切都按照着他预料的发展。但是就是睡不着。
　　沐璟想起从前在沐侯谷练功练累后，基本上不知道睡不着是什么感受。但是心里永远装着一些自己觉得令人发愁的东西，现在想来，当真都是闲愁。

　　第二天，沐璟的安抚起了大作用。在皇帝宣布南巡人员名单知道最后是熠王殿下去的时候，诸位大臣都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看见沐璟一直咳嗽，便更没有反对了，纷纷表示向帝师致以诚挚的感谢于敬佩。
　　萧熠生知道消息后，觉得有些意外，去问过一次萧远，然后就看见萧远一脸虚弱地坐在龙椅上，一见到他来，就拉着他的手开始——强行解释。
　　“父皇，我今年才······”
　　“你三个哥哥都没时间啊，朕找不到别人了。”
　　“四哥···”
　　“他要忙秋猎的事，秋猎可是件大事啊，不能有误啊，我的精力越来越少了，操持不了那么多事······”
　　“大哥···”
　　“你大哥不行啊，他母妃生病啦，要亲自照顾，实在抽不开身。”
　　“那还有三哥······”
　　“炽锦也不行啊，西北通商，他那边忙得抽不开身。”
　　条理清楚，逻辑清晰，让人无法反驳。萧熠生虽然觉得他爹今天可能是吃错药了，但是这几件事确实是事实，他也无法再拒绝，只好答应。
　　从勤政殿出来的萧熠生把玩着一朵木雕的海棠花，认认真真想了一会，觉得这是件大事，需要向有经验的人取取经。
　　萧燐纪那里明显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夺了他的活计，估计这事不能善终。于是萧熠生紧赶慢赶，在正午时赶到了烁王府。
　　“四哥。”到的时候刚好赶上饭点，萧烁然十分意外，按道理来说饭点是不能上访的，但是他们之间关系亲密，也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这么这个时候来啦？”萧烁然笑着招手示意他进来吃饭，又命令仆人多加双筷子。
　　萧熠生也不客气，拿过碗来就开吃，含含糊糊地问道：“就是想问下四哥，关于南巡的事。”
　　“这么？怕做不好啊？”
　　“我自然是怕，毕竟父皇母后那里交代不过去，百姓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当萧烁然知道南巡人选时，其实懵了好一阵，后来等接到布置秋猎的旨意的时候，才想起来之前萧远确实有把秋猎这事交给他的倾向。既然布置了秋猎，自然就不能去南巡了。轮不到他，自然就轮到萧熠生。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其他的他也不愿意再多想。
　　“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真的用心，就可以做得很好。”萧烁然吃了口菜，温和地回答。
　　萧熠生忽然神情严肃：“关键就是——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用过什么心。”
　　萧烁然：“······”
　　不一会兄弟二人就笑成一团，萧烁然笑得抹眼泪：“也是，从小到大也没见你对什么上过心。”
　　“四哥你别说了，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欢声笑语在堂前回荡，外面一片阳光明媚。

　　饭后，萧烁然将一大摞文案给萧熠生：“这就是当年的所有事，细到每顿饭吃什么。我也给不了你太多的经验，但总而言之不要像你大哥那样只知敛财就行了。”
　　“钱财这玩意我倒是不在乎，月例银子那么多，平日里也不缺什么。”萧熠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萧烁然觉得他这话十分可爱，揉了揉他的头发：“还不走？”
　　“哥，”萧熠生低声道，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就不能让我再玩会？”
　　萧烁然起身大笑，然后无情地把他撵了出去。
　　“别闹了，这次南巡准备仓促，后天就要出发，这些文案只一天肯定是看不完的。何况你还要收拾东西。我这里也有秋猎的事要处理。”
　　萧熠生点了点头，也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乖乖地走了。
　　萧烁然看着远去的马车，笑着摇摇头。

　　萧熠生刚回到自己府里，就看见甘棠站在自己府门口。
　　“先生怕殿下手生，派我来协助殿下操办南巡。”甘棠行了个礼，抬起眉眼。
　　萧熠生心里奇怪，心说甘棠怎么与沐璟有着七八分像，说没有血缘关系很难让人信服。由于之前“甘棠单恋沐璟”的误会还没有解开，于是萧熠生偷偷地在心里笑了一声。
　　难得真的是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萧熠生偷偷地想偷偷地乐，面上也没有掩盖得太好，显得格外贼眉鼠眼。甘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噗——没什么，就是想着帝师可真是好人，缺什么来什么。”萧熠生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高兴地将文案交给甘棠。
　　沐璟操控着甘棠，心里奇怪：怎么给高兴成这个样子？直觉觉得萧熠生这笑容绝对不对劲，但是他细细地想了一遍，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
　　最后得出来了一个结论——这家伙发疯了。
　　然后坦然地让甘棠跟着萧熠生进府。
　　“殿下这里可真是···简朴啊。”甘棠像是找不准合适的词语形容这里。
　　本来是想说家徒四壁的。
　　“甘棠姑娘见笑了。”萧熠生倒了杯茶给甘棠：“立府没有多久，这里就只有我原来的贴身侍从和几个跑腿小厮，就连物件都没来得及置办完全。姑娘可能是第一个踏进王府的女子。”
　　“甘棠仓促来访，唐突了。”甘棠笑道：“那就等殿下南巡时，让先生抽空寻一些好东西抬到熠王府。”
　　“那就劳烦姑娘了。只怕是先生忙于朝政也很少有时间。”
　　甘棠坐下，将那一摞文案打开，看了一会，然后皱眉：“这上面的内容确实有可取之处。但是沿路的贪官都被烁王殿下抓完了，帐自然是要查的，但想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那我应当做什么？”萧熠生皱眉。
　　甘棠一笑：“应当做什么是殿下该考虑的事，我既是协助殿下的，那自然不能把这些一一都替殿下打理好。主要还是看殿下要怎么做。”
　　萧熠生叹了一口气，本来想着沐璟既然派人来了，自己就不用担心了，但现在敢情沐璟只是派个人来帮自己，并没有大包大揽的意思。
　　不过也不意外，包揽一切并不是沐璟的风格。
　　萧熠生揉眉心：“那就请姑娘把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剩下的事，我自己慢慢琢磨。”
　　“琢磨着琢磨着，总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