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回首望长安

8、第七章·朝会

　　第二天，沐璟帝师回朝协同沐昼处理政事。
　　因为事先领教过这些事情的繁杂，所以之前找沐昼询问朝中事务时格外用心，因此虽然年岁小，但是做起事来却是得心应手，处事态度也是以晚辈的礼节，人又温和，瞬间就可以抚平被沐昼折腾到炸毛的各种元老。虽然沐侯谷在世间风评不是很好，朝中的大部分重臣也对傀儡师颇有成见，但是沐璟在着，他们也会好说话很多——年轻，看着顺眼，又温和有礼，比沐昼那死老头好多了！
　　沐璟本来上任一个月内，风评很好，他做事从前就基本上挑不出什么差错，现在更是滴水不漏，唯一让人心急的是他似乎对立储一事毫不关心，不问他就不说，问了也只是打马虎眼。萧远前前后后派人问了十多次都没有动静，只好亲自召见询问，沐璟也只是说时机未到。
　　萧远头疼，心说这两年来自己和朝中诸位大臣对萧熠生耗费的心血不可谓不大，想尽办法地希望快点催熟他，可别说不要就不要了。
　　四月末，萧熠生开熠王府，九皇子萧煜行册封煜王殿下，沐璟亲自操办，惊动了满京华的王公贵族，重臣要臣，皆猜测是否沐璟中意煜王殿下当皇帝。
　　萧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连沐翎都不住在帝师殿而是搬来了勤政殿偏殿，专心致志地给他那个不靠谱的大师兄尽量延长时间，有些政事都是沐昼在勤政殿里帮忙处理了。
　　但是沐璟却是不紧不慢，该吃吃该喝喝，仿佛着满城风雨与他无关似的。

　　“混账！我防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家独大的局面，最后你告诉我沐璟中意的是那个毛头小子？”
　　燐王府的一个幕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到：“可是殿下也说过，之前在宫中，帝师与九殿下十分亲近，帝师若是要选九殿下，也是合情合理的呀殿下。”
　　其他的幕僚在周围一动不动，生怕哪个动作戳了燐王殿下的眼，顺便为趴在地上的仁兄点个蜡。
　　萧燐纪冷笑：“来人，把这废物脱下去砍了！燐王府不养废人。”
　　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将那个趴在地上的幕僚揪了起来，在一阵惨叫声和告饶声中把人拖了出去，不一会，惨叫声就停住了。
　　“本王要的是解决方法，不是陈述事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是不清楚吗？”萧燐纪怒吼：“滚回去，三天想出解决方案，否则，要么自己收拾收拾走人，要么就像刚才那位一样。”
　　诸位幕僚不敢多言，行了礼便退下了，殿内随即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萧燐纪整理了下情绪，深吸一口气，轻唤道：“九娘，你有什么想法？”
　　从屏风后面走出了一个矮小的女子，说到：“殿下的想法便是奴家的想法。”
　　“你别和我说这种话，你比他们都聪明得多。”
　　那个唤作九娘的女子掩面轻笑：“殿下不必着急，左右现在还没有立太子，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选择您才是最好的，况且······”
　　“帝师的年纪可比您大不了多少，到时候皇帝一死，沐昼去护国寺不可涉政，你还怕他不成？也不是当了太子就能当皇帝了的。”
　　萧燐纪紧紧握住拳头，冷笑一声：“说得也是，要是沐璟那家伙实在没有眼力见，我还怕他和一个小孩子家不成？”

　　此时烁王府，萧烁然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剑，听着侍从来报燐王府的情况。
　　“唉，我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脑袋不好使了些。”侍从退下后，萧烁然轻轻地笑了几声，对窗口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躲了。”
　　一个黑衣男子，从敞开的窗口跳了进来，用低沉的男声回应：“我说什么？”
　　萧烁然挑眉：“你该不会也觉得沐璟看上的是煜行吧？”
　　“呵，”黑衣人笑道：“你知道秦始皇最喜爱的儿子是谁吗？”
　　“扶苏。”
　　“对，是扶苏。但是秦始皇每日责骂最多的也是扶苏。因为他将来要把最重要的秦帝国交给扶苏，所以扶苏必须足够强大。胡亥只是他像世人展示他慈爱的一面的一个工具而已。”
　　萧烁然一丢剑：“明白人。”
　　“我要是不明白，我也不会找你。”黑衣男子靠着窗口：“是你不明白。”
　　“你现在都不愿以真面示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沐侯一族也从不以真面示人，你们还不是相信他们。”
　　萧烁然低声：“我不相信不能向我坦白一切的人。”
　　“但是你什么都知道。”黑衣男子俯下身，一张普通的脸露出了一个奇异的表情：“这次沐璟的确意有所指，但可不是萧煜行。你什么都明白，你这是不想承认。”
　　萧烁然眼神忽然晦暗下来：“我不信，他根本没有夺嫡的心思。”
　　“没有也没有关系，但是他总会被推到那个位置上。”黑衣男子又笑了起来：“你要是真的信任你那个五弟，你根本不会让我坐在这。”
　　“烁王殿下，你很有天分，但是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而你唯一能让你母亲不再受辱，让你自己不必寄人篱下的选择就只有这一个。”
　　“希望你好好考虑，期待你的回答。”
　　萧烁然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拿起擦好的剑收入鞘中：“还是先处理好胡亥的事吧。毕竟，当年秦始皇对他再没有期待，最后秦二世还是胡亥。”
　　黑衣男子一愣，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有兄弟情结。”
　　“情结？”萧烁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有情结的人干不了大事。”
　　“那你对你五弟呢？”
　　“与你无关，最终说了算的人是我，先处理萧煜行的事，断绝他夺嫡的希望。”
　　黑衣男子不说话，只是挥挥手，示意自己做得好，然后就离开了。
　　他一走，萧烁然的双手就开始颤抖，连笔都拿不稳。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想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不会与我争这些的。

　　半月以后，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照例要有一个皇子去南方代替皇帝巡视粮食收成情况。这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事了，因为这是一个容易敛财，收买人心，但是同时也是一个容易失去圣心的机会。
　　从前是好办的，但是萧远不知道是犯什么毛病，等皇子回来以后总是问东问西，要求汇报情况。
　　收个麦子有什么情况可以汇报的？从前第一次干这事的萧燐纪就被问懵了，照着书上的回答，木楞楞地汇报了什么五谷丰登啊，民众安乐啊之类的。
　　萧远一听脸就黑了，当场也没说什么，事后对着他冷了几个月的脸。

　　这个被冷落多年的王爷终于展示出他非凡的一面。萧烁然一面巡视，一面一路查着官府的帐，回京后一并把帐呈给萧远，作为汇报。
　　萧远对这个举动颇为满意，又觉得因为冉嫔当年犯的错而冷落了这个孩子觉得亏欠，再加之冉嫔是安国公林狄长女，林狄现在又担任着刑部尚书，不能冷落。于是冉嫔连带着晋了位分，两年之内成为了贵妃，萧远也没有再冷落她。
　　今年多了一个熠王殿下，而且在萧远心中已经默认为太子了，安排巡视的事，就变得十分棘手。
　　朝中燐王派一档人眼馋去年萧烁然的成绩，全部举荐燐王。而烁王虽然在朝中也有人，但是都悄没声，倒是有一些老臣看不过眼，替烁王说话。
　　一干老家伙在大朝会上吵了个乌烟瘴气，火花四溅，仿佛有着杀妻夺子之仇一般。萧远坐在皇位上脑袋疼，他其实是想让萧熠生去的，但是可能是从前的事让朝中大臣觉得萧熠生可能以后就是个闲散王爷，没有一个人开口提他，自己突然开口会显得突兀。
　　沐璟在旁边看着他们吵了个半天，看着看着热闹突然就被乱箭射中，有一个老臣，因为自家儿子不成器，又与沐璟年纪相仿，格外看重沐璟，于是提议让帝师来出个主意。
　　然后满朝上下所有眼睛都朝着沐璟这边看了过来，包括皇帝的，每一双眼睛里面都充满了期待与希望。这就把战争升级到了立储的高度，殿内悄然无声吓得旁边的歪三斜四的沐昼都激灵一下站直了。
　　这种情况沐璟早就预料到了，顺水推舟提议让熠王殿下也历练一下，毕竟他的两个哥哥都历练过了，缺了这一个也不公平。
　　然后在场人员都炸了锅了，其中几位年纪大的还炸了毛，风中残烛一般地坚守战场。
　　“熠王殿下玩世不恭，怕是担不了此大任。”
　　“你胡说，熠王殿下是老夫亲自教出来的，课业习武什么都不差。”
　　“毕竟是初出茅庐，没有经验。还是让烁王殿下来吧。”
　　“什么好事都挨着烁王殿下，燐王殿下为长，应当让长兄先来。”
　　“燐王殿下前年是如何敷衍了事，诸位不是没看见吧？”
　　“说到公平，那在关外的炽王殿下都没有去过呢，难不成把他召回来？”
　　“得了吧大人，炽王殿下召回来谁收关外，难不成您去。”
　　“朝中也不是没有名将，何况还有江久龄将军在，在不成皇后娘娘父亲定北侯虽然老了，但是也不是没有能力去。”
　　“炽王殿下在西边，江将军在南边，定北侯在北边，独子沈乔前几年还被派遣去西南平定苗疆之乱，还有谁啊？”
　　“不是还有个赵默远将军吗？”
　　“提他做什么，他早就伏法了······”
　　越扯越远，从巡粮扯到了齐国兵力分布，沐昼在一旁喜闻乐见，差点拿出把瓜子边嗑边听。
　　沐璟也在一边不动声色，只是听见赵默远时眼底有些许松动，但是一来大殿实在是太吵了，二来他带着面具也看不到眼睛，三来即使看得到眼睛，现场混乱成这样，也着实难以还注意谁眼睛里的松动，全在注意别人的唾沫星子会不会飞来自己脸上。所以那声“赵默远”和沐璟肩背轻微的一动，掩埋在了朝中大人们的枪林弹雨，飞沙走石中。
　　萧远的眉间生生是揉出了红印子。或许是怕他把自己揉坏了，沐昼生出了那么一点点良心，在他第无数次递来求助的眼神时，迅速而微小地打了个手势。
　　两人共进退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大臣们只见皇帝咣地砸下砚台，然后勃然大怒，大骂了一场，把所有人吓得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最后头晕目眩地撂下一句，“不用吵了，既然两边都拿不下，那就萧熠生吧。”然后昏倒了。
　　下面众人大惊失色，乱作一锅粥。早就在旁边准备好了的沐翎一脸大惊失色地跑上来，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把下面的一干老臣吓得面色如土，还有一个当场就发起了羊癫疯，派了一群侍从飞奔去太医请太医。
　　等到他们派人把皇帝抬到偏殿时，沐翎说诊脉时不可打扰，把一众人撵了出去，让他们各回各家，不要在这站出毛病来给自己找事。
　　先前还没人敢走，听了这话后就都陆陆续续散了。
　　偏殿内萧远躺在床上问：“都走了吧？”
　　沐翎道：“还没走完呢，您再躺一会，别被看见了。”
　　沐翎年岁就比望舒公主大一点点，再加上即使带着面具也掩盖不了天真可爱，很招萧远喜欢。
　　“朕演得怎么样？”萧远问。
　　沐翎：“······”
　　说实话，不怎么样。
　　但是这实话明显不能说出口，于是沐翎真诚道：“特别逼真。”
　　刚刚从窗口翻进来的沐昼：“······”
　　不得不说，他们沐侯谷这群小辈真的是一个比一个虚伪，特别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以沐璟为首。
　　“您现在哪里不舒服？”沐翎边坐在桌边写药方边问。
　　“嗓子有些不舒服，扯着胸口疼。”
　　沐翎闻言脸色一变，立马冲过来诊脉，片刻又恢复正常：“没事，刚刚吼的用力，给扯到了，我开副润嗓的药。”
　　沐昼：“······”
　　然后他慢慢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他从前从不给萧远行礼，就是在公共场合也只是意思一下，从来没有行过那么标准的。
　　沐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沐昼在心里呐喊：看见没，学会没，还没大没小！
　　“老师，你这是干嘛呢？”萧远在床上一脸莫名其妙，然后抬头安慰沐翎：“没关系啊丫头别害怕，你师叔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从前他从来不行礼的。”
　　沐昼：“······”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还有，从严格意义上说，我还是行过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