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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砰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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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璟一直觉得在沐侯谷修习的时间过得是最快的,先前一直以为是因为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缘故。
可是在京城习课的日子也是过得飞快,仿佛没有了那些繁杂事物,那些明争暗斗,那些血雨腥风,时间也被偷走了一样。
夏日炎热的风吹落了枝头棠梨花,隔壁院落飘落的红枫又带来了秋天,洁白的雪花落满了院子,压在了光秃秃的棠梨枝头上,旁边的玉兰花与雪融为一色。等到玉兰谢了以后,棠梨花又开了。
一晃就是两年。
就在棠梨花再次开放的时候,沐昼搁下笔,宣布沐璟长达两年的闭关日期结束了,顺便恭贺他成功出师。
沐昼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做起事来确实雷厉风行,一言九鼎。说闭关就是闭关,于是沐璟这两年一个外人都接触不到,只有沐翎每日去勤政殿请平安脉,开药,可以出帝师殿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师兄妹二人都被关在一起各自学习各种要学的东西。沐昼也变得早出晚归,但是无论多晚,沐璟都会等着他回来,带来朝中的各种大小事宜,以及暗线带来的消息,然后听着沐昼慢慢讲解。
沐璟闭关其实给朝中掀起了惋惜的惊涛骇浪,诸位朝臣都表示沐璟理事周全,温和有礼,对此次闭关表示痛彻心扉,同时委婉地表示为了同僚间友好和睦的气氛和关系,如果一定要与帝师殿联系的话,请让沐璟来吧,沐昼那老东西太不是东西了。
但是这件事情显然皇帝说了也不算,萧远被烦得头痛欲裂,当众委婉地向沐昼表示诸多人对沐璟帝师的思念之情,假惺惺地询问了沐璟可不可以出来。结果当然是被当场拒绝了,沐昼成功用自己的世外高人风范拉了一波仇恨,同时表示你们别想了如果要沐璟立刻出来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除非是我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皇帝佯装无奈地表示人家沐侯谷的人是咱们请来的,虽然包吃包喝但是没有找朝廷要过俸禄,自己没权管这些。然后朝堂上每天都充斥着对沐昼对抗皇命,不守礼仪的叫骂。
沐昼只当没听见,在半日内把沐璟要打理三日的东西打理得井井有条,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堵住了朝臣们的嘴,顺便让所有人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就连最刻苦的周居正大人都能提前一小时回家。
沐昼第二天就翘尾巴了,在大朝会上各种高贵冷艳,冷嘲热讽,各种受了好处的大臣敢怒不敢言,尤其是周大人,特别委婉地表示自己虽然喜欢早点回家,但是如果要看沐昼那张臭脸那还不如让沐璟来。
皇帝哭笑不得,只好把他挨上的这个倒霉老师请去勤政殿,许诺了各种好处,沐昼才把姿态放低了一点——至少没有人天天想捅死他了。
这种事沐昼当然不会告诉沐璟和沐翎,但是耐不住沐翎的活泼热情,一天半个时辰,在干着正是而且没有问皇帝的情况下,小师妹花了三天就套出了事情的大概——虽然流言传得有些走样,但是沐翎可是沐侯谷出来的人,不仅仅会看病抓药和操控傀儡。
沐璟知道后笑了一阵,又细细思索了一番,决定每天晚上让沐昼讲讲他处理事情的方法,再与自己的想法做对比,觉得沐侯谷虽然出了那么不正经的人,但是沐侯到现在还没有团灭是有原因的。
沐昼一听沐璟的话头就什么都知道了,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契机,同时还可以显摆自己,一箭双雕,于是教得格外尽心尽力。
沐璟乘此机会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不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还是沐昼讲解确实有用,沐璟觉得看从前那些事也不太棘手了,只要找到突破口,完全可以事半功倍地处理完。
同时因此,沐璟并未与朝政脱节。
出关第二天,沐昼就和皇帝说沐璟已然学成,让沐璟听政。把各种老臣感动到热泪盈眶,老泪纵横——想来沐昼是打算让位于沐璟了,终于不用看着那老东西的臭脸了。
沐璟的政治能力在两年前就已经展现了,所以能力问题基本上没有人质疑。就是有些不长眼的人仍然说沐璟与沐昼是傀儡师,是低贱的小人,不可用,被萧远一笑置之。
于是沐璟回朝这件事几乎一帆风顺,大势所趋。
沐璟在两年来第一次走出帝师殿,场景却和两年前一模一样,似乎连墙角上站着的宫人都一模一样。
但是沐璟知道,不一样了。
在这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正式出宫开府,不再常居宫中,并且已经开始参与政事,其中四皇子萧烁然初露锋芒,展示了他独特的政治才能。而大皇子萧燐纪召集了许多幕僚在府中,有夺嫡之意。三皇子萧炽锦则展现了军事方面的才能,但是由于萧燐纪暗中使手段,已经在西北吃了一年多的沙子。
储位之争因为沐璟的闭关而偃旗息鼓,也因为沐璟的出关而再度开始。只是现在大家都不会再用孩子那样闹着玩一般的手段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无论是谁一出手,都是致人于死地的。所谓兄弟情谊只存在于没有资格或者对皇位不感兴趣的兄弟之间。
现在看来,似乎最春风得意的就是萧燐纪。
沐璟知道他们现在不再有小打小闹了。
每日开始听政,沐璟清楚,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悠闲的下午了。
春日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御花园里也是春光正好。
萧熠生刚刚了结了书院里的课程,难得清闲地出来闲逛,正好他母后为着寒食忙得焦头烂额,就顺便把他妹妹望舒公主丢给他,留着羲和在宫里帮忙。
望舒公主才十一二岁,豆蔻枝头的年纪,但是纵然她和羲和公主长得像,性子却和他五哥一模一样。
那么大的男孩子顽皮是讨嫌,女孩子顽皮就会显得格外可爱了。所以满宫里的宠爱似乎都紧着望舒公主去了。
萧熠生自打两年前开始就又重新学起了箫,但是仍然没有寻到称心如意的箫,于是只是随便寻了一把普通的箫带着,闲时便吹着玩。他倚在一棵树下,把玩那把箫,然后看着他妹妹满院子地扑蝴蝶,后面跟着一群大惊失色的宫人。
“五哥,你过来帮帮我,我够不着!”望舒咋咋呼呼地在一边喊。
萧熠生无奈,起身向望舒走去:“在哪里?”
“那棵树上,我前些天玩的时候把羲和姐姐的手帕挂上去了。”
萧熠生心说你刚刚不是还在扑蝴蝶吗怎么又扯到羲和的手帕了,但是还是走了过去,向望舒手指的地方望去。
御花园中没有高大的树木,但是等萧熠生看到才知道为什么不让宫人去拿。那棵树虽然不高,但是既无法架梯子,也十分难攀爬,身上没两下子的人断然是爬不上去的。
而且还在角落里,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望舒去那里是干嘛。
萧熠生随手将箫丢给他妹妹然后朝那棵树走去,望舒拿到了新奇的事物,哪里还管她哥哥,抱着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萧熠生虽然做什么都是吊二郎当的,但是什么都不会落下,所以在身上是有点功夫的,一运气,就蹬着枝桠上去了。
取手帕是个容易事,但是怎么从上面下来就是个困难事了,但这对萧熠生来说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动作,正打算下来时才发现那一合抱粗的大树背后,靠着一个人。
那人带着沐侯谷的面具,面具微歪,头发也有些凌乱,看样子已经睡着了,身边散落着一把小刀,和一些木头做的小玩意。
看身量不像是女子,也不会是忙于朝政的沐昼,那只能是······
沐璟。
萧熠生仔细一想,自己已经与沐璟两年没见了,但是沐璟看起来却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似乎那件白色锦袍都是上次见面时穿的,从未脱下来。
一瞬间,萧熠生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思念。他这一生从来没有经历过分离,但是沐璟让那些纸上的情感变得生动形象。
至少,我受罚的时候,除了姐姐,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偷偷给我吃的。他想。
就这么一愣的功夫,他踩塌了旁边的一个树枝然后栽了下去。本来以萧熠生的水平应该不至于那样直愣愣地栽下去,但是刚才他在出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向沐璟扑了过去。
他也没太在意,想着沐璟既是沐侯谷的人,应当不会那样毫无察觉,也就没有在意,神差鬼使地什么也没做,任由自己扑向沐璟。
但是意料之外的是,直到他扑到沐璟身上时,沐璟都毫无防备。然后两个人就乱七八糟地摔在了地上。
萧熠生觉得,自己可能要干下他好久都没有干的事——闯祸。
等他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看见的是五尺外的,红色图案的面具,静静躺在草地上,阳光穿过还不太茂密的枝叶,照射在面具上,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神秘感。
萧熠生的眼皮开始狂跳。
他低头,发现沐璟就在自己身下。他一低头对上了一双眸色很浅的眼睛,近乎深灰色了。
沐璟的眼睛形状非常好,没有过于短也没有特别纤长,眼角向上斜,有几分凌厉的意思,眼神深邃,平时应该是很犀利的一双眼睛,但是可能因为被砸醒的原因,他眼中一片朦胧和茫然,仿佛氤氲着水雾。皮肤很白,却不是普通的白皙,是一种常年生病的白。脸上的线条轮廓十分干净,五官棱角分明——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天性温和的人的脸。
萧熠生一时间感觉难以呼吸,仿佛领子拉得太紧了,怎么松也松不开。
沐璟本来是找个安静的地方雕刻一些小东西给沐翎装药,哪知之前为了赶课业两年内基本上没有睡过好觉。一旦闲下来,之前积攒的疲倦就全部爆发了,一坐下来没有多久就困意袭来,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刚刚那一下砸得他有点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还想着这不像是在面具上装的傀儡之眼看到的模样。
远处的公主和侍从听到动静赶忙赶过来查看情况,望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比如他那平日里能得不行的五哥好不容易现了回世,连忙呼朋引伴地去看笑话。
听到喧闹,两人才回过神,萧熠生才意识到两人的脸贴得太近了,连忙起身。沐璟也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扶脸上的面具,手才一碰上去,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怪不得不像傀儡之眼看到的东西!
萧熠生拾起面具,回头一看,发现平时游刃有余的帝师沐璟,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想起沐侯谷中人不以真面示人的规矩,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先前还抱着万一他出门会易容的幻想,看来这张脸是真的了。
他不尴不尬地走过去,将面具递给面具。沐璟一手遮着脸,一手接过面具,今天没什么事,他也没有束发,任由一头黑发披着,侧面的半边脸笼罩在黑发之下,越发显得黑白分明,也显得唇上的淡红格外鲜艳,眼睛里因为惊慌而泛红,好像映着水光。
萧熠生不自然地将头一扭开,沐璟也迅速将面具戴上,起身整理被扑乱的衣服。
萧熠生轻咳:“原来是真脸啊,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易个容。”
沐璟的惊慌和诧异刚刚被压下去,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没管住嘴,但是也没有忘记用温和的语调说:“谁···疯了,带着面具还易容。”
萧熠生:“······”
总觉得他刚刚咽下去的是一句脏话。
沐璟喘了两口气,方才缓过来。这时,望舒公主才帅众人赶到,看见他哥好好地站在地上,既不是睡着也不是趴着,感到十分失望:“五哥,你着个地那么大动静。”
闹得我还以为可以嘲笑你两个月了。
萧熠生看一眼这个妹妹就知道他要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严肃道:“望舒,帝师面前,不得无礼。”
望舒这才察觉到旁边还有一个白衣男子,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外人面前不能失了仪态,只好乖乖行了个礼:“帝师。”
沐璟这才反应过来:“见过望舒公主。”
这位既然是望舒公主,那么望舒公主的五哥就是······
沐璟在面具下目瞪口呆:萧熠生?
两年未见,那小子的个子就已经窜得比自己还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眉目明朗,整个人仿佛朝阳一样,长成了大好少年的模样,可能在大街上走着都会有姑娘丢花丢手帕。
但是心理活动归心理活动,沐璟表面仍然是不动声色,就仿佛刚刚没认出人家的不是他一样:“见过五殿下。”
萧熠生只当他之前是睡懵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也并没有察觉到沐璟并没有认出他来的这件事,只是回礼:“好久不见先生了。”
沐璟感慨,岁月真是把刀子,两年前那个嚣张的小屁孩都被它磨得人模狗样的,乍一看跟个正经人似的。
“听说先生明日就要回朝处理政事了?”
“是啊,听说殿下马上也要出宫开府了。”
两位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刚才的事不能说出去,便全然当作刚才尴尬的不是他们俩,就像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友好和睦地叙旧那般。
没有像从前那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无理取闹了。因为萧熠生知道自己不是孩子了,沐璟也知道,不能把他当孩子逗了。
再调皮的孩子都有长成大人的一天,沐璟心里清楚。更何况那是将来九五至尊,要坐明堂的人。想来沐昼和皇帝为此没有少为难他,沐璟什么都知道,但是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年选择他的事,如果不是自己选择了他,他也不会被迫成长得那样快。
但是他们都已经别无选择了。
无论是萧远,沐昼,沐璟,还是萧熠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