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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浔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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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放心,我一定按照先生吩咐完成。”
沐璟换下了帝师殿特制的白色锦缎长袍,显得有些轻快,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反正没有人知道他易没易容,看了一下身边低着头的车夫,轻飘飘地撂下一个药丸:“老规矩,十五日之内赶到沐侯谷,掌门会给你解药。我在你身边留了东西,不要想着对别人说什么,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车夫不敢说话,低头拿过药丸,吞了进去。沐璟确认了他已经咽下去了,递给他一小把碎银:“路费。酬金掌门会给你结。”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客栈。
车夫低头嘀咕,人人都言沐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样一看,哪里像个温润如玉的人。说话也不会客气,行为举止也实在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能做的。
沐璟换下了长袍,穿着更短小轻快的深蓝色袍子,上面浅浅绣着若有若无的水波纹,不像是机关算尽的帝师,倒像哪家有钱人家的俊朗的小公子,步伐间都有一种明快的东西。为了不让他那个白得有点病气的肤色太惹眼,沐璟虽然没有易容,但是还是擦了一点暗淡肤色的东西。看起来才有了一点烟火气。
沐璟晃荡去驿站,打算去租匹马赶去萧熠生南巡的第一座城浔北。还没有走一阵就感觉有东西砸向自己。
听破空的声音不像是锋利的东西,沐璟侧身一让顺手接住,不出所料,是朵花。
头顶传来嘻嘻哈哈的年轻女孩子的笑声,沐璟抬头一看,不知是那里的姑娘聚会,在楼上低着头看他,边笑边红着脸。
沐璟一笑,眉眼间又露出了一种别样的明媚和温柔,熟练地吻了一下花,然后抬头举起花向她们表示感谢。那些女子似乎是害羞了,笑着关上了窗,又在吵吵闹闹。
沐璟没有再注意他们,只是继续拿着花走向驿站。
到了驿站,沐璟神色懒散地递了钱,继而走向马厩,随手将花别在了一匹马头上,然后牵起另一匹马扬长而去。
萧熠生由于之前功课没做好,只好抱着那一大堆文案上路,本想着马车上能看一会,但是后来路越来越难走,车也越来越颠簸,坐稳了别被颠下去才是头等大事。这次南巡准备仓促,再加之萧熠生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且自己本身功夫也不算差,所以只带了一百骑兵卫队作为保护,两三个侍从,仪仗队也没有要。既然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行程也加快了许多,在天黑之前就到了浔北城。
但是萧熠生从前很少离开宫里,即使离开,也是跟随他父皇母后,几十公里的仪仗绵延不绝,一步一步挪着走,即使连去京郊行宫也是要整整一天。从前也不觉得怎么,现在倒是扎扎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舟车劳顿是什么感受。
等到了浔北,萧熠生早已头晕眼花,坐在客栈里都觉得周围的墙都在晃。连晚膳都没有来得及吃,就连忙跑去自己房间里躺着。
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萧熠生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萧熠生还以为是骑兵卫队的统领向梓找他有事,就挣扎着爬起来:“向将军找本王何事?”
“是我,殿下。”是个清亮而光滑的女声。
这随行的女子除了甘棠一个再无他人,萧熠生先是一愣,然后花容失色:“你一个女孩子家,进男子的房间当真是一点也不避讳。好歹你先敲下门啊。”
甘棠端着药在门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关上了门:“年纪不大,讲究倒是不少,我在门口已经敲了半天了,要不是我拦着,向将军就破门而入了,到时候我们还得赔店家修门的费用。”
“话说回来,我是锁着门睡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没有沐侯谷的人打不开的锁,这个锁只是普通的内门锁而已,一根小铁丝就可以撬开了。”甘棠将碗放在桌子上:“起来把这个喝掉,殿下初次赶路,劳累在所难免,喝完会好些。向将军在门外等着您去议事。”
说完,甘棠便转身出了门,看见向梓站在门口坐立不安:“向将军。”
“甘棠姑娘。”向梓向甘棠回了礼:“殿下可起来了?”
“起来了,将军。”甘棠道:“将军稍后即可寻殿下议事,多让殿下自己拿主意,我有事要再出去一趟。”
“可要我派几个人保护姑娘?”
“谢将军好意,不必了。”甘棠道:“沐侯谷在这里有些暗线,我去联络一下,让殿下好办事。”
甘棠看着外面的天色像是要下雨,于是又回去拿了把伞,匆匆出了客栈,走向城北驿站。刚到驿站,外面就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甘棠撑起伞四处张望,看见沐璟站在屋檐下避雨。
沐璟没有带多少东西,自然也不会想着带把伞。甘棠赶紧走到沐璟面前行礼:“先生。”
沐璟目光不挪动,看着烟雨朦胧中的小城,过了一会才低声吩咐:“这几日我不便控制你,因为别人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难免有哪方势力派傀儡师来,一旦发现你身上的魂线,后果不堪设想。你自己便宜行事。”
“需要我安排什么?”甘棠低声问。
“只需协调好沐侯谷的暗线,叫他们为我提供吃住即可。”沐璟道:“这里不比京城,住在别人的地方我到底不放心,以防万一,以免节外生枝,还要我费心费力去处理。”
甘棠点头:“我回去就安排。”
“殿下怎么样?”
“舟车劳顿,外加有些水土不服。”甘棠道:“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到底还是金枝玉叶。我已经让他服了药了,不必担心。”
沐璟听闻,不说话。过了半晌,他才摆摆手:“回去吧,别叫他们生疑。”
甘棠清楚沐璟说的不仅仅是萧熠生与向梓——她刚刚在路上察觉到被人跟踪的痕迹,七拐八绕地才不着痕迹地甩掉尾巴。她深知此事不得大意,一旦走漏风声,不仅朝堂上局势大变,萧熠生这时护卫极少,又天高皇帝远的,十分难以保证安全。
毕竟熠王府才成立,暗线也基本上为零。沐侯谷暗线一般都是实用精简,以防被人发现,虽然难以察觉,但是人数也不多。可以作为攻击别人的傀儡和刺客打手为了掩人耳目,也只是零零落落地藏在几座富裕的大地方,像浔北这样的小地方根本就没有可用的傀儡可以用,此次南巡还主要巡查农务,经过不了几个大城池。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她行礼:“我已经联络好暗线了,先生不必久等。稍后会有人来接应。”
说完,便撑伞离去。
沐璟深吸一口气,转眼看向旁边的柳树:“你躲什么,我都看见你了。”
柳树一动,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多年不见大师兄,师兄功夫依旧没落下,沐玦望尘莫及。”
“得了,”沐璟走过去,一抬手拍在他背上:“那么爱演,当年就应该让你来当这帝师,让你在京城,日日演,演个够。”
沐玦收起了脸上假惺惺的笑,换上了正常的冷冰冰的表情:“难度太低了,一天到晚遮着脸,根本无法让人感受到我技术的精湛。”
沐璟现在着实想十分不爱幼地打他一顿,让他实实在在体验一把什么叫“技术的精湛”。
沐玦拿着把伞,但是由于他刚才自己跑树上待着,还是淋了雨,沐璟一掌拍上去,手上沾染了微微的湿意。
沐玦和沐璟是一起长大,所以五官不约而同地长得颇有几分神似,再加之两人因不同原因总是长时间冷着脸,所以更加相似——沐璟是这几年为了防止把祖国的栋梁之才气出个好歹来,才开始陪笑的。
假笑也是笑,时间长了也会使嘴角在自然状态下上扬,所以沐璟又多了一种让人感到温柔好说话的气质。再加之沐璟的发色和眸色都不像沐玦是真正的墨黑色,淡淡地灰让他看起来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诗意与英俊。所以两人在一块时,虽然是一个臭脾气,沐璟更差,他只要不控制自己的舌头,说出来的话都是尖酸刻薄的。但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找沐璟搭话,沐璟通常也会彬彬有礼地回应,但是要是碰上他心情不好,只能挨一顿直白而尖酸刻薄的讽刺。
“再说,师父也是为了朝堂上那些老东西找想。”沐玦撑起伞,看见不远处甘棠叫来接应的人提着雨伞跑过来,漫不经心道:“一个师叔都把他们气得少活十年,再加上我,我可没有你那个耐心与他们废话。”
沐璟不说话,接过来接应的小伙计递来的伞,回头示意沐玦跟上。
“师父他老人家身体还不错吧?”沐璟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问了一声。
沐玦四处看着,依旧是连个表情都懒得给:“不怎么,前年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受了伤,现在都还没有好利索。但现在还好,能吃能睡的。”
“他们那次出去到底是处理什么事?”沐璟低声问:“沐昼那老家伙话是多,但嘴也紧得很。”
沐玦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连走在前面带路的小伙计都没有察觉到他们在讲话:“师父也是守口如瓶,但是我比你自由一些,好歹通过这些年东奔西走自己建立了些暗线,才查出了一些端倪。”
“据说是师父清理门户,从前他有一个判出沐侯谷的师兄,在皇上登基前添了些乱子。沐昼查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师父和沐昼都知道他不会安分,这些年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再找他。好像就是两年前找到了,然后合力绞杀了他。”
沐璟兀然想起了萧远身上莫名其妙的毒,突然眼皮一跳:“我觉得不太对。”
“怎么?”沐玦突然抬眼,眼睛里噙着一种恐惧和寒意,这是在他身上很罕见的一种情感:“你也觉得是不是?”
“他可以好好地藏二十多年滴水不漏,完全也可以藏更久然后出去利用一个皇子再篡权夺位,再不济也可以太平地过完这一生,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被查出来了?”
“难不成他是假死?”沐璟突然觉得心里一沉。
“可怕就可怕在这一点,师父和沐昼都看见了他的尸体,五官未曾损坏,血也是他的,骨龄也差不多。而且,”沐玦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他是没有做成人皮傀儡的。”
沐璟道:“为什么师父和沐昼都闭口不谈?”
“不知道,毕竟他都死了,可能是不想让你想得太多,徒增烦恼。”沐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似乎又有一些漫不经心:“可是师兄,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沐璟心知沐玦不是那种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对他如此谨慎地说的人,这样的语气,说明了沐玦自己也不确定消息是否靠谱。但是一旦是真的,他日萧远去世,萧熠生能顺利登上皇位的概率基本上就没有。
“此事你知我知,我也会有所防备。”沐璟低声嘱咐:“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也真的没有死,若是他察觉到了你我知道此事,我常在宫禁之内,他无法解决,但你常年四处奔走,首当其冲就是你。自己要小心。”
“嗯,”沐玦又恢复了从前的神色:“此次机会难得,你趁着南巡自己建立一些沐侯谷不知道的暗线吧,以防万一。”
沐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路上两人也没有再说些别的,只是沉默。
沐侯谷的客栈一般都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这是沐侯谷的地盘,一般都不大不小,生意也不多不少,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是门口挂上个牌子:“客栈,今日有房。”十分不起眼,但是却地处要塞,随时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沐璟已经奔波了一天,累得不行,沐浴以后本来打算直接睡过去,但是突然看见了全城最大的那家客栈灯火通明,想来向梓将军和萧熠生议事还没有结束,便阴差阳错地换上衣服想去看看。
雨还没有停,沐璟推开门,撑着伞走出了客栈。
沐玦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口,啃着个苹果看着他师兄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觉得好像。
一面说着不想干,一面尽职尽责地去看着。一面说着让萧熠生一个人去历练历练,一面眼巴巴在后面跟着。
他这个师兄可是真够口是心非的,也不知道让外人知道了该有多丢人。
沐璟像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似的,随手转身向他扔了什么。沐玦自然不会被他打到,一侧身让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什么,”沐璟也没回头边走边笑,福至心灵地想起了沐昼的词:“不孝。”
“兄友才弟恭,”沐玦假装倒吸冷气,看着旁边淬了毒的暗器:“你为了要我命也是拼了,这玩意要炼上一个月吧?”
沐璟大笑:“送你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