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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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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秋阳普照下,暖意一点点浸入心底,化去昨夜霜露一层又一层的寒重,像徜在热乎乎的水中,舒服得有梦一般的眩晕感。时至今日,端木离仍有不真实的感觉,幸福得如轻飘飘在云里,却又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沉迷。
她似乎还停留在那场莫名席卷了整座学城的大火。她推着无助留着轮椅的同学尽力脱离火海。当然,最后她自己是不幸逃不了,否则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满目是火焰刺目的光,原先用矿泉水湿透的手帕高温下一点点烘干。她感受不到双腿受压的疼痛、也记不得烟填充鼻孔口腔的窒息感,像是学长与姐姐教授的常识都不存在似的。意识一点点模糊、目之所及渐渐灰暗,遥远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是谁的呼唤。
端木离当时的念头是——姐姐他们怕是要伤心很久很久了。
然后脑海闪过一些零零星星的画面。都是快乐的,美好得让她冲进画里,和他们在一起。
她捧着保温盒睡在医院的长椅,醒来时发现被披上了姐姐的外套,姐姐疲累地靠在旁边,唇边却是笑意。
校园庆典结束后身着儒服的少年追着打闹,天明十分不满意抢了鸡腿的少羽,却没看见身后又捧了另外的宵夜的学长和她,最后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走在他们前面的月儿捂着唇嗤嗤发笑,像铃音奏起时那般好听。
被迫补课的周日,小跖带她偷溜出小高老师和雪姐姐的课堂,嘚瑟地说带她去找他几个好朋友玩。结果他们几个人却在路过咖啡厅的时候看到落地窗里约在一块的姐姐和聂大哥。
……
斑驳的片段,一点一点、从边缘开始焦黑,最后被火光透过,成为落地沉积的灰烬。
她自那时起才开始害怕,却只能在恐惧中陷入黑暗的沉眠。直到一道强光刺激,所有的感官方得解封。
感受到扑面的寒冷,听到呼啸的北风,看到一片雪景。脱离死亡后,所有的无助恐慌瞬间涌上心头,只想找到姐姐,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没有再多的奢望了。
姐姐最后还是找到她了。真好。
胡思乱想到这里,端木离伸出两只白软白软、短小的手,有些苦恼。
啊,姐姐还有他们说过,她小时候可是超级让人头疼的存在,变回幼齿时代的自己这次一定要乖巧可爱,减轻姐姐和师傅的负担,这样才能讨得现在和她不熟的姐姐、师傅喜欢,才能好好的继续生活在一起。
镜湖医庄后院有一片整整齐齐的药田,依序种着些药植。她之前也同姐姐与师傅来过,只认出疑似三七、紫珠一类的止血药草。姐姐与师傅说,药田里许多药草是常常要备用的。
师傅年轻时,有一次病人来的太多,她的药材一时间不足用,只能救急,让病人痛苦了许多天。自那以后,师傅便有了种植药草的习惯。起初她怎么也种不活,后来询问前辈、询问采药人,自己也慢慢摸索,渐渐得也种的一些了。此外,还有些只在一季存活的药草。于是师傅便很忙碌了,当季的药草她会走遍去寻,只求没有缺药的情况出现。
“但是,药还是不够用。”当时,她听到姐姐这样说,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眨了眨,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生病的人。
后来师傅转重行针,专研穴道,这样的情况才渐渐转好。
“可病人越来越多,师傅也渐渐力不从心。我们治了一处,然后有许多远方的人走了很久来此求医。有人求不到医,有人治好后又成了下一批病人。怎样行医才能救人呢……”
明明和记忆里无二般的可靠,她却是第一次看到姐姐流露出这种茫然的神情。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小姐姐许多许多岁。自她长大知事时,姐姐就是很稳重理智了。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姐姐现在还只是一个比原来的她大了一点的少女,有许多疑惑不解。只是姐姐更厉害,姐姐或许已经知道未来该如何做了。
那她呢?她有记忆,可是之前是个孩子,现在依旧是个孩子。脑海里的大道理,都是生前身边充满智慧的长辈们偶尔口授。就连有一段时间专门教她的“先生”,她也是同他玩闹居多。她哪里想得清楚呀?
真是烦恼。
师傅早上已经从药田里收了一些药草,带着泥在竹筐里整整齐齐地罗着。端木离双手抱着,侧着头,摇摇晃晃朝医庄外的水湖去。一路走、一路停,好似那些藏在心底莫名的小小慌惧,也可以随着汗水一起挥发了。
什么叫这个时代呢?端木离初来时隐隐约约知道她与姐姐确确实实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了。老师们教过一些辨识朝代的方法,可是她看着姐姐的服饰举止、说话方式,怎么也辨别不出来。好在端木离了解端木蓉,于是便买着乖,问古往今来的医学的大家有哪些。
“针行轩辕,脉探蓬鹊,治政相调,彭和存医。”四句话分别是古来较出名的医者,譬如传说中的黄帝轩辕氏,或是神医扁鹊,以彭和二人为代表的巫医,还有成就商汤的伊尹。
都是秦以前的成名者。就是离得稍微近一点的太仓公、或是她比较记得深刻的东汉华佗都没有提及。
——哇!师公学长,你来给我讲故事呀?医院好无聊,姐姐太过分了。
——小姑娘被少羽他们带坏了,这是什么称呼?
——那不然怎么叫呀?不想喊哥哥,要称呼叔叔吗?
——至少,怎么着也该唤一声“先生”吧。
——是,是,先、生、好!
——先秦嘛,老师天天讲呢。是什么样的时代?
——礼崩乐坏,混乱割据的时代,战火绵延到每一处人烟处。弱小禁不住生存的碾压,争逐成就霸者的皇图。
——那很可怕呀,一块地方,却有那么多国家都要打仗,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
——故而几百年后,才最终统一为了一个国家。
——先生学历史学疯魔啦?咬文嚼字、咬文嚼字。
——你也就只会这个词……
——几百年好久呀。是不是之前没有人想过统一啊?
——嗯,是啊。那时有几个人有这样大的野心,吞并所有国家,以一国妄图侵占了所有的疆土呢……
——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好事,也是坏事。
多么可怕的时代,她却依然还是个孩子。
湖光如鉴,碧空下粼粼如许,反出剔透如碎金的光映入眸中。风轻抚过,一丝丝拂去脸蛋上的汗湿,端木离舒服得不由眯起眼。那些原本因强烈直觉而引起的危机感与莫名恐惧也在这样的温柔下淡去了。
“谢谢你呀!”端木离放下竹筐后,笑着合掌对眼前的镜湖小声道。然后便踩着湖畔一块浅浅凸起的一块巨大扁石,将药草摆出来一点点认真的筛洗。她人还很小,因此不论是湖面的高度还是竹筐和石块的大小都恰好够她方便。
清洗的差不多时,水面的波澜起伏有些稍稍变化,端木离顺着直觉抬眼望去,只见一木伐在近处靠岸,伐上载着一名身着藏色的男子,身旁伴有一名她有点眼熟的随侍。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几个明明看起来很厉害伤却很难处理的人。师傅和姐姐每次都会疗治很久,有时甚至接连几天不睡。
那个人这次带来的不是病人。
有一次师傅与姐姐忙得不过来的时候连端木离都要在一旁帮忙。后来她们发现她竟然上手得很快,而后便留心起来,发现虽然是个孩子,却对医道颇为敏感。试着让她处理一些药草,步骤与手法学得也很有模有样。类似的事情在穴道、熬煎等上表现得也很明显。此后端木离便经常在她们旁边担任助手了,若是得空也会口授。
是以,她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脚步盈实、气血刚健,完全不像之前送来的那些病人。
那名随侍注意到她,端木离笑着向他微微颔首。然后便抱着药筐走在前面了。
不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勉强得让人不禁有点好笑的感觉。走着走着便眼前一空——她的药筐被人提起来了。仰头一看就见随侍的眯眼笑容。
“谢谢你呀!”心里却在想着,明明隔得还有一段距离是怎么跑得这么快她还听不到的呢?
在她还没有这个时代的人会轻功这个概念之前,这个问题怕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今天怎么是你在呀?蓉姑娘呢?”虽然每次这个人来的时候,师傅和姐姐都会劳累很久。但是在姐姐和师傅也从来没想过放弃病人的前提下,端木离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的。
特别是那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油腔滑调,让她特别容易联想到自己在现世时的一位大朋友。她甚至觉得两个人说话的方式都相差无几。所以即使知道是两个不同的人端木离还是很亲近这个似乎对姐姐怀有“企图”的人。
于是端木离就很自然地和他说了实话,“师傅今日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姐姐现在还在照料师傅。”所以今天她就很自觉地承担了平常端木蓉才会做的事。
这些事情她不做,姐姐也是会赶在今天做完的。在自己目前没什么用处的情况下,她只好很努力地找一些看起来自己力所能及地事了。
随侍了然。心下也理解这个竹筐大小为什么和小姑娘的身形大不相符。
燕丹不知何时已经过来,随侍见状慢下脚步,小姑娘在前面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才与燕丹对谈。
“念端先生身体有恙。”
燕丹轻轻一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晓。
“盗跖,这个孩子……”被小姑娘误认为随侍的男子,正是墨家统领之一的盗跖。
“约在半年多前,蓉姑娘和念端先生寻到的一个流落雪原的孩子。虽不知是何来历,但蓉姑娘很喜欢她。”顿了顿、他继续言道,“我去查探时,意外得知那段时间,楚、齐两国皆有贵族路径,且皆被伏击,目前还不知究竟是哪国后代。”
燕丹眉头深锁,“近日方得半年前一道被截的弟子传息,罗网欲对残余几国的贵族展开行动。”
“但是半年间除这两国外没有贵族遭袭的消息。”盗跖迅速道。而后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难道说,他们开始……”
燕丹闭目、沉声道,“盗跖,立刻转返燕国,将消息传回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