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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上,原是个表里不一的猫奴 ...

  •   他晓得舒煜爱猫,可这不是一般的爱猫,他这撒娇可爱的叫一嗓子,后果便是被皇帝追着撸毛,脑袋都要给挠秃噜了,髭毛乍鬼、上蹿下跳好一阵才消停。

      晋和躲在书柜柜顶,在丛丛叠叠的画缸与卷轴的掩映下,总算略略松了口气。

      重新复仇之事,须得从长计议。他不知道今是何年,不知面前人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如何回到原身,更是天方夜谭。

      最好的进展就是按兵不动,瞧瞧舒煜的反应。

      舒煜恋恋不舍地抬头看他几眼,颇不情愿地坐定,靠着书案一翻镇纸,又从一旁小橱中掏出一大叠奏章本册,开始一本一本地检阅批改,写一会儿便研一会儿丹砂红墨,时而扶额,时而撑着下颔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将身边茶盅一揽,里头却没一点儿茶水。

      “……唉。”

      难得听见没有感情的批奏折仙人唉声叹气。晋和本来快睡着了,现今耸耸耳朵,眨眨眼睛,感到十分新鲜。

      “王德清真是个烦人的啰嗦老臣,将他贬去南岭种荔枝算了。”

      晋和:“……”

      他没记错的话,王德清可是拥护皇帝的一员猛将,上辈子给他们这党人添过不少麻烦,最后真叫晋和从长篇大论的讨檄里找了个缘故,添油加醋地吹耳边风,让舒煜给他贬去岭南道当县令了,据说其到任后疏通水利,体恤民生,干得竟十分不错。
      竟然一语成谶?

      过了一阵,舒煜又说:“现在这年轻官员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句子,下回上朝罚他讨论时事策论两刻钟,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科考的……不如找个理由扔他去永州耕田。”

      晋和:“……”

      “真是要命,七歪八倒的文章,还向我唠家常,不如寻个缘故让他去见识见识夜郎的风光无限……”

      这下晋和信了,他还真真是舒煜,委实心狠手辣。

      原来他也有这样多的抱怨,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把人给贬了。听他这样那样把朝中臣子骂了个遍,晋和心里满是冷怒与嘲笑,就是他热衷贬谪,将自己一家全送去了塞北,连自己的羽翼也敢威胁,真真是用心险恶。

      舒煜没批几折,就颇沮丧地瘫倒在围椅中,抬头看向暗中观察的晋和,朝他招招手,温声道:“安安,不下来陪陪我?”

      陪你个鬼啊,又要被从头到尾摸这摸那的,刚刚逃离魔爪,岂有羊入虎口之理,人与猫授受不亲!

      晋和朝他威胁地呲牙,揣着小爪子往柜顶深处缩了缩。

      舒煜又叹一声,道:“唉,连猫也不喜欢我。”

      这皇帝不知脑中哪根筋搭错了,自此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自言自语。

      从前晋和还很疑惑,舒煜这一天到晚缄口不言,说话能简即简,心里也不怕闷得慌,他现在全然明白了,过剩的倾诉欲,舒煜全都给了他的爱猫。

      舒煜不住揉按着太阳穴,露出苦恼神情:“我认为我近来的感情问题很是严重。”

      从没听见他说过自己喜欢哪家娘子哪位娇娥,更不知道他空空荡荡的后宫竟还有生花发芽的希望,晋和有点儿兴趣,一双眼睛幽幽望着舒煜,在昏暗的光线底下慧黠地一明一暗。

      “自从春猎遭刺,替我挡住要害一箭始,晋右丞就伤重难治,一病不起,至今不省人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公务繁忙,想要去探视,却总抽不开身。”

      这算哪门子的感情问题,说得煞有介事的。

      晋和十分失望,但也不忘从只言片语之中捕捉关于今是何世的线索。

      晋右丞?春猎遇刺?

      晋和当然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第一次为舒煜出生入死,替他挡了一枚玄铁毒箭,立仆堕马,险些摔死,过后半昏半醒,足足从初春躺到了入冬,还拉下了一堆七七八八的病根子。

      先时不得要领,舒煜总对他冷冷淡淡,保持距离,下朝之后便如同陌生人一般。但此事之后,他的态度便有所转机,虽说仍旧不苟言笑,却默许他时常出入御书房,不时与他讨论几句政事了。

      这件事堪称是他沉浮官场的一次重大转折。

      舒煜也自此,一步一步踏进他的陷阱之中,一去不回。

      “晋右丞不喜欢我。”

      晋和的猫耳一竖,半个小脑袋忍不住探将出去,不远不近地看着舒煜的脸色,只见他垂眉敛目,疏眉朗目之间似有失落愁苦之色。

      晋和心里暗爽,喜欢你那还得了,得是什么失心疯子,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同时他又暗暗惊讶,先前对舒煜从来阿谀奉承,低眉顺目,哪里做得不好,竟让他发现自己的恶意,还未来得及细想,又听舒煜轻声道:“可我觉得晋右丞,他真的很好。”

      室内空无一人,他没必要对一只猫说谎话,晋和的心微微一动。

      不知怎的,在猫的视野中,他总敏锐地见得舒煜的眉目,清楚得仿若近在咫尺。

      舒煜的母妃来自胡地,乃是戎狄贵族,自将他生得眉目深邃,两颗眼珠子琉璃一般泛着一点儿似有似无的蓝灰色泽,眉峰却是舒家男儿剑锋凛然的英眉入鬓,看来极英气,却不至于刚而易折,自有一分清冷动人的味道在。

      人是挺好看,说的却是屁话。

      晋右丞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条彻头彻尾的恶鬼,从来曲意逢迎,言不由衷,春风如煦的面目底下是无尽滔天的仇恨愤怒,每每看见舒煜,都恨不得磨牙吮血,将他吃拆入腹。

      晋和不禁冷笑,只听一声猫叫清晰而俏皮地响彻室内:

      “嗷呜。”

      舒煜抬头将他一瞧,唇角微微一动,扑哧笑得冰消雪融。

      “你也觉得他好,对不对?”

      晋和恢复了爱答不理的模样,并且觉得这位自我感伤的皇帝已经蠢到无药可救。

      只可惜那个恶鬼托生的晋和如今仍苦恼于自己的猫形,难以故技重施地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到底怎样才能复而为人,又或许说,在他昏沉晕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要以猫示众?

      呜呼哀哉,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罢了,他当时重伤榻上,不也是人事不省?如今竟能够自由活动,虽说视野逼仄,处处受限,但总归还有点儿乐子可求。光是舒煜这不为人知的一面,便够他一边儿讥讽嘲笑,一边儿煞有兴味观瞻许久了。

      且他发现,合宫上下的人都对他,这只带着熟透橘金色的虎斑猫儿十分恭敬,可谓是真真的大橘为重了。

      他趁舒煜去用膳时鬼鬼祟祟地照过铜镜,好一只身材匀亭,威风凛凛的猫儿,耳朵尖儿各一撮麦芒一样的绒毛,头面贵圆,与四足是雪一般的白,毛皮却如熔金一般油亮,这猫相叫金被银床,还挺符合天家富贵一说。

      不愧是皇帝的猫。

      “安主子,安主子,您就下来吃点儿东西吧,您若是不吃,殿下回来要开罪于我们的。”

      晋和颇玩味地看着书橱底下聚拢的一圈宫人,各个哭丧着脸求天求地,舒煜倒是喜爱小动物,却不懂与人为善,他的宫人们长期受着他的冷眼肃容,若有不顺便要自行讨罚,也怪不得最后生了异心,经不住磨炼,被他支使得妥妥帖帖。

      他懒洋洋地用爪子揉了揉鼻子,前爪伸直,后背耸动,张开嘴,露出齐齐几对乳白色的小尖牙,打了个血盆小口的呵欠。

      他渐渐适应猫的躯体,却也知动物的懒惰脾性,非但是贪恋舒适,更喜欢受人抚摸的温暖,满脸冷相,却是别扭而小心地近饲主。

      这只猫从前便是舒煜的爱宠,本来对他便十足依赖眷恋,对他有本能的吸引力。舒煜才走不久,他便一股烦躁上心,不知何从发泄。

      他三两下从书橱跳下来,顺便带翻了一堆子舒煜的心爱名画,落在案上,又往打开奏章上的“王德清”三字上使劲按了几个朱红色的梅花爪印,这才心满意足地穿过一群呼天喊地的宫人。

      转过屏风之后,床榻下放有一精致瓷盘,其中是不沾油荤的清汤鱼糜,汤底熬成浓郁诱人的白色,有丝丝缕缕的鸡丝漂浮其上,十分丰盛。

      晋和从不吃鱼,半点腥气都不沾。即便在猫儿眼里这是一顿珍馐,他仍旧以人的心态下意识地抗拒排斥。

      他直接无视了这一皇室猫食,跳上龙床,便嗅得一股冷冽淡雅的兰香。

      他的嗅觉较从前敏感许多,这气味定神宁心,催人睡眠,他在柔软床榻上梭巡来回,被褥绸缎的样式十分简素,仍是银丝兰纹,在灯下闪烁着柔软昏暗的一片清光。

      舒煜表字兰猗,他这一生酷爱兰花,御书房后有一小苑,就叫做写兰苑,只栽墨兰一种。

      他自戕死后,也不知道是何种因由,圃园里的兰株一夜间尽数萎顿,零落成尘。

      晋和后来入主御书房,也曾叫人在那处栽些竹菊附庸风雅,可不久竟是翠竹开花,东篱菊残,他一怒之下,便封了园,砸了匾,在园外大醉一场,辱骂舒煜的恶言恶语传得人尽皆知。天下由此便知道,他这位臣,原是和舒煜有仇怨的。

      晋和盯着那堆拥的兰纹许久,忽伸出爪子,将那精致丝缕的银丝,尽数挠碎了。张牙舞爪,如痴如狂,闹得又累又饿,便窝在满床锦绣残堆里,气气哼哼地睡熟了。

      夜半他睡得闷了,迷迷瞪瞪张开眼睛,发觉自己正整只地被人抱在怀里,那股清冽的冷息更为浓烈了,他极为不适地扭身一动,后背便被轻轻一抚,旋即脑袋也被一揉,他哪里肯束手就擒,爪牙毕现,四脚乱踩,剧烈挣扎,直到舒煜起了点儿动静,他的呼吸一重,睁开了眼睛。

      晋和在夜中也能看到人与物,只是光昏色暗,并不真切。

      “别动……好了好了。”他搂着晋和,带着浓浓鼻音轻声哄,手掌心摸了摸毛茸茸的白肚皮,又捏捏他的爪子,他大约是看不到自己的,眼里泛着一层朦胧模糊的水雾,可又十分真挚温柔,晋和十分不争气地停止了挣动,只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舒煜。

      “嗯?别生我的气了,我会对你好好的,再也不会丢下你就走了。”

      舒煜摸了摸他的头,又挠了挠他的下巴,温柔无奈地凑过脸,轻轻亲了亲猫儿的眉心。

      晋和一怔,这个吻轻柔小心,带着无尽的怜爱与温柔,竟显得他尤为深情。猫儿小小的心脏跳得极快,鼓动剧烈,仿佛要跃出喉头。

      他的毛全炸了,毫不犹豫地在舒煜冰雕玉刻的俊朗脸面上,狠狠拍下一爪子。

      堂堂大景皇帝,在被窝里对他亲亲抱抱,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流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皇上,原是个表里不一的猫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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